第10章 新紙(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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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程被問得一滯。
    他就是突然發現葉延不是認真讀書科舉,家人還在透支健康賺錢供養他,看著生氣。
    倒是忽略了自己現在還是個文盲,沒條件識字。
    他短暫的沉默了下,那雙又大又亮的杏眼直直盯著葉延,把葉延看得心裏發虛。
    “你沒給雲娘說吧”
    於是雲程懂了。
    這葉延真的在瞞著家裏人寫小說。
    所幸葉延也沒有問他怎麽會識字的,雲程便拋之腦後,直接問他:“你沒讀書”
    葉延被這麽一問,也確定是稿紙的內容被雲程發現了。
    他歎口氣,滿臉頹色,“讀了,隻是家人供我讀書辛苦,我又不如存山會賺錢,也別無所長,想要分擔又不得其法……”
    錢沒賺著,紙倒廢了不少。
    還因沒好好看書作文,他也做賊似得心虛。
    加上根本寫不出來,人也急躁著。
    葉延心理素質不怎麽好,或者說他憋著早就想跟人說說解悶,一句話詐出來以後,還說了些有的沒的。
    “已經按照時興話本寫了,可是我寫不出來神女,妖女,貴女,也無法醜化糟糠之妻,更無法拋棄她。”
    “昨晚是我最後一次嚐試,這潤筆費我是拿不到了,你別告訴她們,免得她們也為此傷神。”
    這就好比一個高三考生,操心家裏經濟條件,一邊複習,一邊壓榨時間搞副業。
    最後兩不沾。
    高考失利,錢也沒賺著。
    要雲程來說,既然知道家裏辛苦,不如咬牙拚一把,也不負這階段所有人的努力。
    倒是一時分心,最主要的院試落榜了,才讓人壓力倍增,前路無望。
    這話雲程沒說。
    人要能完美控製情緒,也就沒那麽多煩惱了。
    雲程看他這麽一大高個,蹲地上拿著棍棒戳地,一家子也個頂個的憔悴,全靠一口氣吊著,也不落忍。
    “你都知道時興話本流行什麽,又關糟糠之妻什麽事你寫小說,又不是讓你真的拋棄。”
    葉延抬頭看他,黑眼圈碩大一個,眼底也是血絲密布,“賢弟不懂,那就是想想也無法落筆的。”
    雲程是真的不懂,“你要真心疼堂嫂,那就不該是文字裏心疼,要拿出點實際行動。你拿了潤筆費,她能少操勞多少事”
    別的都是虛的,銀子才是實實在在的。
    葉延被他說得僵在原地,半晌無言。
    雲程確認他不是玩物喪誌,是好心辦壞事,也就不跟他多說,扔下葉延去找劉雲。
    紙張她已經都剪碎了,大盆裏也倒進了兩桶水。
    因雲程沒有過來確認,她剪完了一遍,又把紙屑再剪了一遍,現在簸箕裏的都是紙末。
    雲程撚了幾撮,覺得差不多,說:“把紙泡軟一些,就可以打漿了。”
    劉雲倒進去,用手壓了幾遍,確認所有紙末都沾了水,才回身擦擦手,笑著問,“我給你倒杯糖水喝吧”
    雲程不想喝,他怕喝水上廁所,也怕蛀牙。
    被劉雲殷切緊張的眼神望著,他才溫軟一笑,“好,謝謝堂嫂。”
    他坦然接受,劉雲也自在。
    泡紙時,雲程繼續縫製棉衣。
    劉雲下午沒去側屋繅絲織布,坐他邊上修整抄紙竹簾,將邊邊角角的翹起的細絲刮平,也把剪過的蘆葦席周邊縫了一圈線固定。
    葉延今天是沒有心情看書了,也跟著幫忙,找了光滑的木板出來衝洗幹淨晾在一邊,備著晾紙用。
    雲程也沒經驗,打漿這一步,就是一刻鍾試一次。
    劉雲把紙末剪得碎,半個時辰後,就打好漿,可以抄紙了。
    雲程挽起袖子,回憶著動作,自己試了一遍。
    抄紙後揭下竹簾,倒貼在木板上,稍作按壓,再揭下竹簾,一張紙就貼在了木板上。
    還沒有幹透,不知道厚薄,也不確認是否暈墨。
    但在場三人都是眼睛發亮。
    “這是成了”
    葉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圍著木板轉了好幾圈,幾次想伸手摸,都怕把紙戳花。
    他甚至想拿個火盆過來把紙烤幹,現在就試試能不能用。
    劉雲比他幹活利索,一看木板大小,就知道今天靠著這一塊木板他們造不出幾張紙,就趕忙去屋裏把竹席拿出來鋪著了。
    沾水的紙有粘性,竹簾她用竹竿石塊支著,也不會倒。
    家裏有個爐子,等到再冷些才會用,她也拿出來生火烤著紙。
    雲程不自覺點點頭,夏晾冬烤,堂嫂無師自通,很厲害。
    雲程說:“也可以先放桌子上疊著,後麵再揭紙。”
    這次不用劉雲動,葉延就小跑著把堂屋的飯桌搬出來了,夫妻倆配合著擦幹淨桌子。
    弄完這些,劉雲擦擦手,那張過於悲苦的臉終於有了真心實意的喜悅,發黃的臉頰都冒著紅光,她問雲程:“這水挺涼的,不然我來試試”
    整個流程雲程帶著他們做的,沒什麽技術藏私。
    雲程也沒幹習慣活,說讓就讓了。
    抄紙時,隻需要注意舀料均勻即可,根據取量決定紙張厚薄。
    這部分他做得不會有劉雲好,因為手不穩,還怕冷。
    抄紙竹簾劉雲做了兩扇,葉延看著眼熱,也想試試。
    平時在家,葉延是什麽都不幹的人。
    村裏男人是為了麵子,覺得家裏活兒就該女人和哥兒幹,葉延則是想幫沒人同意。
    今天連著幾次動手,劉雲都隻是看他一眼,就答應了。
    雲程將凍得冰涼的手塞進半成品棉衣裏捂著,不在意這對小夫妻的眉眼官司,心裏惦記著葉存山。
    等到他回來,看見這紙真的造出來了,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葉存山上午來遲,被杜知春罰了三杯酒。
    詩會上對他請來的花魁不感興趣,又遭打趣,杜知春想起來了雲程,問葉存山:“你那個漂亮小同鄉呢這次沒跟著一起來”
    這關係葉存山一坦白,少不了被人灌酒。
    他決意要複學,又去找杜先生。
    杜先生也是個愛酒之人,聞著他身上酒味兒,就被勾起了興致,師生二人也小酌了幾杯。
    從杜家出來時,葉存山步子踩得實,人也麵不改色,那張黑臉看著比平時還要嚴肅,走在路上行人自動退避三舍。
    單看外表,瞧不出半分醉意。
    他先到裁縫店交付了繡活,王掌櫃的例行檢查。
    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這繡活店裏有固定的繡娘做,都是沾親帶故的人。
    每個月份例就那麽多,給了外人,自家繡娘就會少。
    王掌櫃的上次給杜家大公子麵子,分了點繡活給雲程。
    當時看他穿得破爛,還想著等他交差了,就以繡活不好的理由結束合作。
    現在看這細密針腳,精細繡工,摸著那栩栩如生的鴛鴦,他倒是看岔了。
    可惜。
    大娘子截了剩下的繡活,他想再給雲程分配,都沒有了。
    他對葉存山露出一個滿意又遺憾的笑:“繡工不錯,之前說好的一兩銀子,你拿著在登記冊上簽個字就行了。”
    葉存山垂眸,登記冊上沒幾個人名,距離上次過來也才幾天,很好找。
    上次是杜知春給的押金,他幫雲程簽的名字。
    他拿起毛筆又寫了一遍雲程的名字,接過王掌櫃給過來的三兩銀子,木木地說:“多了。”
    王掌櫃的笑容不變:“加上押金正正好。”
    葉存山直視他,直把王掌櫃的笑容都看得僵在臉上,才拿了銀子說:“他繡得很好。”
    王掌櫃尷尬點頭,“是繡得很好。”
    一個黑臉的威武漢子,冷著張臉,語氣無甚起伏的跟他談論繡活優劣,讓他額上冒汗。
    原想著,要是這壯漢想武力逼迫他給繡活,他嘴裏答應著,回頭也得去杜家哭訴一番。
    但葉存山隻是滿意點頭,轉身就走。
    留下一個迷茫的王掌櫃呆在原地,許久才低罵了聲:“什麽毛病。”
    葉存山又去杜家書齋還了兩本書,新拿了一本書帶走。
    店夥計一看書名就叫住他,“葉公子,這本書不能抄的。”
    葉存山把書裝進褡褳口袋,一派高冷模樣:“我知道的。”
    看店夥計還擋在他麵前,他還不耐皺眉:“我拿回去學習的。”
    店夥計:“……不然你再看看書名”
    葉存山真看了,他還念了出來:“神女伏妖錄。”
    店夥計:“……”
    他也聞見了葉存山身上的酒味,不跟他多言,讓葉存山等會兒,就去後院告訴了餘掌櫃的。
    杜家書齋對這些學子一向照顧,哪裏能放醉酒的學生在縣裏亂逛,餘掌櫃的叫兒子送葉存山一程。
    那書他們倒是想拿回來,葉存山護得嚴實,餘掌櫃的不想爭執中撕壞書頁,無奈擺手,“沒事,給他拿吧,葉公子是愛書之人,不會隨意毀壞,酒醒了自會送回來。”
    就這麽著,餘夥計一路送葉存山買米買麵,買大排骨買豬下水,眼看著竹筐裝滿了,他還溜溜達達到了碼頭,找商人買了一袋子羊毛。
    回頭站原地略有些茫然,餘夥計問:“葉公子可還有沒買的東西”
    葉存山眼底茫然之色更濃:“要買鴨毛。”
    餘夥計:
    餘夥計沒見過買鴨毛的,他隻想順利把人送走。
    縣裏也沒有什麽人家養鴨子,稍加思索他帶葉存山去了酒樓,從後廚那邊收了一袋子鴨毛。
    本以為這就完事兒了,結果兜兜轉轉,葉存山又繞回了裁縫鋪,買了一身棉衣和一雙棉靴。
    看尺寸大小,是給旁人買的。
    餘夥計嘀咕:“醉成這樣還記得給人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