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三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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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程沒想過葉存山也會說這種直白輕浮話。
    兩句聽完,他小臉由白轉紅,隻恨自己臉皮太薄,動不動就燒出一片緋色。
    他還心虛,在葉存山朝他招手時,慢吞吞挪著步子。
    不敢跟人坦白拿衣服究竟是做了什麽事,也覺得頭兩天他把衣服藏被子裏,也抱著睡過,就含糊點頭。
    葉存山望著他,眸光克製。
    本想放過他算了,免得嚇著人。
    結果雲程叫他盯得害怕,小聲坦誠道:“我就穿了一回……”
    葉存山再忍就不是男人。
    他把衣服扔一邊,拉過雲程扣住他後腦,低頭吻他。
    雲程被緊緊錮著腰,腦袋枕著葉存山的掌心,無處可逃,幾乎要被這又凶又用力的深吻親的忘記呼吸。
    他懵懵想:原來不是瞪他,是想親他……
    他無意識給了一個回應,結束時被葉存山打橫抱起時,人差點嚇得昏過去。
    但葉存山就跟上次離家前親他一樣,隻把他塞進了被子裏,摸摸他額前炸起的小碎發,嗓音微啞,“你先睡,我有事出去一趟。”
    雲程比上次有出息,終於跟他說了句話,“你以後別瞪我,我怕。”
    葉存山叫他說的,險些沒走成。
    他把被子往上一拉,蓋住了雲程水潤溫柔的杏眼,“別招我。”
    雲程扯下被子,對葉存山離開的背影做了四字點評:落荒而逃。
    然後被遲緩襲來的熱意燎軟了腰。
    他認為這是不正常的,甩鍋給哥兒的神奇體質。不自覺摸摸肚子後,又伸手出被子,把葉存山扔開的中衣抱懷裏暖著。
    就招他。
    葉慶陽已經在河灣灣等著了,看葉存山姍姍來遲,不願多說。
    “我跟旺祖哥商量過,今晚就把這通緝令找幾戶人家貼牆上就行。”
    葉存山一路走來,被冷風吹著,雲程撩起的那點餘火早散了。
    他就著火折子的微光看畫稿,上頭的鬼差在月黑風高的夜裏,陰森度上漲十倍不止。
    李半仙那張瘦削總帶三分笑意的臉,在這張紙上,也像揭下了麵皮。
    人還是那個人,眼神卻是透出紙麵的陰鬱,唇角挑著不懷好意的弧度,目之所及,都是他要坑害的人一樣。
    葉存山歎道:“這畫工畫法,我在府城也沒有見過,真要是人為,那不知道李大道究竟得罪了什麽人。”
    正是因為這點,大穀村那邊才隻陰陽怪氣的放話,沒點名道姓的說是靜河村的人故意陷害。
    兩村相鄰,幾代姻親關係,互相知根知底,知道村裏沒人有這手藝。
    路上邊走邊說。
    葉慶陽說:“我白天隻臨了兩幅,加上之前那人畫的,能選四戶人家。分別是劉忠、劉小成、劉二蛋,還有李大道家。”
    這幾人是村長,族公兒子,一戶流氓極品,李半仙家。
    葉存山:“隻單獨貼紙怕是不夠,他們偷偷揭下就行,在劉二蛋家外弄點動靜出來吧。”
    這一家以極品出名,人最是無賴滑頭,隻有他們占別人便宜,沒有別人能從他們身上薅下一根毛。
    不管畫稿究竟是人為還是鬼差,叫他一家看見了,不會善罷甘休。
    夜裏的大穀村與靜河村無二致,靜謐得隻剩下風聲。
    兩人沿河走,一路貼過去,最後到劉二蛋家。
    他們都沒裝鬼的經驗,葉存山還信奉大力出奇跡,畫紙貼到牆上後,他一腳把門踹開了。
    劉二蛋家的破門不經踹,“哐當”倒地。
    葉慶陽眼皮子跳了跳:“……要賠錢嗎”
    葉存山默默在劉二蛋家罵罵咧咧的聲音裏,扔下了兩個銅板。
    兄弟倆貓著腰,從村裏小路跑到山腳,再從山腳沿路回靜河村。
    葉慶陽回頭看,很可惜今晚不能留下瞧熱鬧。
    葉存山讓他回家歇著,“叫你爺爺知道你今天出來做什麽,你得挨頓抽。”
    這個年頭,皇帝都要定期祭祀,時不時會去寺廟道觀走走。
    他們這些鄉野村民,對此自然也忌諱。
    老一輩的人,覺得李半仙晦氣,村裏的好孩子,落他手裏算出來全是壞命。
    心裏不滿,又因為沒個好的,還怕不算的時候衝撞了哪路神仙小鬼,愣是算個沒完沒了。
    他們這輩的人,就幾個膽大的有反抗心思,對李半仙不招惹也不信。
    隻是沒跟這畫鬼差的人一樣,還想以毒攻毒。
    到村口,各回各家。
    葉存山飯間說過晚上會去找葉旺祖一趟,家裏沒人管他。
    雲程聽著他回來的動靜,閉上眼睛裝睡。
    身後人窸窸窣窣脫衣裳的聲音撓著耳朵,叫雲程心髒也慢慢揪緊,在小小的胸腔裏砰砰亂跳。
    炕大,他個子小,往裏邊趟,能給葉存山空出大半的位置。
    葉存山吹滅油燈,輕手輕腳躺下後,聽見雲程如擂鼓的心跳,翻身就摟住了他的腰。
    “你沒睡”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葉存山可不知道他出去的這短短半個時辰裏,雲程的小心思又繞了幾個彎兒。
    他試圖逗醒雲程。
    從“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裝睡”到“你再不說話我就親你”,然後是殺手鐧:“明天清早去砍樹做浴桶,你想要多大的”
    雲程立馬睜眼了。
    怎麽以前沒發現葉存山原來是這種人!
    他說:“要大一些,最好能讓我躺著的!”
    他要浴缸,要泡澡!
    也怕太大了,以後燒水不方便,還說:“小一些也行,好歹能讓我蹲進去吧”
    那語氣,可把人委屈壞了。
    葉存山說:“大一些也沒事,我先做著,以後造紙不是要煮樹皮嗎成天燒著柴火,不拿來燒水都可惜了,到時候看看我們能不能一起搬到山下蓋個房子,就跟盤炕一樣,在下麵鋪石頭搭個坑。”
    兩邊連通,那邊燒火時,這邊水也能熱。
    雲程聽著眼睛亮晶晶的,“那不是每天都能泡溫泉啦”
    “差不多吧。”
    誰叫他家這哥兒嬌氣呢。
    紙不愁賣,再次也能維持他倆的開銷。
    葉存山本也不是什麽小氣的人,這法子還是雲程給的,對他自然更大方。
    “到時候應當是在河岸邊弄,取水方便。”
    雲程家就在河岸邊上,看他是什麽個想法。
    那房子久不住人,就會壞掉。
    現在他倆再住,也顯得小。
    雲程說,“要麽就在家旁邊蓋做個小院,一起包進去。”
    葉存山應下:“行,我明天找族長劃地。”
    雲程心疼他回來就又忙個不停,悄摸摸把抱懷裏的衣服,往枕下塞,不想鬧他了。
    葉存山就當沒發現他的小動作,免得逗過頭,今晚都不能抱著睡。
    兩人繼續說著房子。
    冬日土都凍住了,不好蓋屋。
    葉存山還想再攢攢銀子,看能不能攢個青磚瓦房出來,以後要住幾十年,不好隨便應付。
    所以今年他們還是住山上,炕也是要找人盤的。
    一清早,雞才叫,葉存山就起床收拾東西,給人分禮物。
    買了五本書,加上帶出去的一本,共六本,這些要給葉延分一分,互相看。
    買了三盒麵霜,給存銀的那份,葉存山讓雲程給他送去,“我聽說你倆最近玩得挺好”
    給雲程的,就是手脂和麵霜都有。
    手脂是上次雲程暢想可以靠接繡活來賺錢,過上吃肉喝湯的好日子時,對葉存山提出的唯一要求。
    他就想要盒手脂,說養好手,可以接更精細的活兒做。
    但葉存山醉酒時腦子直,就記著雲程說的是“如果還能接,就給他買”,那天王掌櫃的沒給新活,他後麵買七買八,愣是沒給雲程買手脂。
    現在已經過去了好些時日,他人都從府城溜達一圈回來了,也不好舊事重提。
    雲程還記得,垂眸藏著眼底羞怯,心裏甜滋滋的。
    那盒碎玉,葉存山怎麽帶去的,就怎麽帶回來。
    也給雲程講了匠人的話,“以後有機會進京,咱們再看看能不能找個好手藝人修補。”
    雲程乖乖點頭,“那你好好讀書,我等著跟你進京呢。”
    葉存山便笑,“行,以後若是去京都,也帶你去吃吃轉轉。”
    手摸到木簪,葉存山藏了給雲程的那支,把送存銀的花簪一起遞給他,暫時就這些。
    吃過早飯,大家各自忙碌。
    劉雲早早過去把葉旺祖替換下來,給他帶了雞蛋餅子和魚頭湯,還有米香濃鬱的鍋巴粥。
    這一步後麵是清潔,他們能等樹皮涼一些再弄,有個空閑吃飯。
    雲程沒急著上去,先帶了麵霜花簪,還有他這兩天裏織好的羊毛手套,給存銀送去。
    孩子才十一歲,給他處理羊毛哼哧哼哧的。
    他跟葉存山是大人,衣服不急一時,就先給存銀織。
    手套參考了現代的露指手套,五指在外麵,不影響幹活,背麵也織了小帽子,不幹活時可以把手指都蓋住。
    扣子則是用的旗袍盤扣的手法,能固定住。
    羊毛沒染色,純白太單一,雲程主要就在扣子上花了心思,上麵是小元寶的造型。
    送過去後,存銀當場試戴,開心得原地轉圈圈。
    “謝謝大嫂!大嫂真好!這是羊毛線織的可真精巧,你什麽時候再織就叫上我,我也想學!”
    順便拉踩葉存山,“不像我哥,我聽說他昨天回來的,到現在都沒有來看我!”
    雲程指指他手裏的花簪和麵霜,“那不就是你哥買的”
    存銀哼哼,“那是你男人買的。”
    雲程被他逗笑,又受不住這種打趣,臉紅撲撲的。
    他今天還要上山去,東西送到,不久留,人才要走,就被葉大叫住。
    實話實說,葉存山家裏人,他隻願意跟存銀來往。
    其他人即使是時代所限,對大兒子也未免太過冷漠。
    碰麵才有一時熱情,不碰麵巴不得八輩子不往來。
    雲程歎口氣。
    可惜了,親爹,也不能扔掉。
    葉大看他表情,就知道雲程不想跟他講話。
    心說雲程藏得深,以前多靦腆怕生一人,現在都能對公公擺臉色了。
    他問葉存山在做什麽,為什麽不回家,“出去一趟,也不知道回來見爹娘。”
    雲程莫名其妙,“不是你讓他少回家的嗎”
    “你當時說讓他別回來。”
    村裏漢子臉皮厚,葉大繃著臉,不接話茬,“你就說他在幹嘛。”
    雲程不知道盤炕怎麽弄,便說:“他可能在找人幫忙盤炕。”
    葉大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要誰去幫忙盤炕。
    八成是葉二叔,他那個堂哥!
    兒子出去走商這些天,他跟陳金花都窩家裏沒出門。
    因為葉存山有了媳婦,自己出去了,媳婦沒到公婆家住,非要住親戚家。
    住就算了,兒子回來也跟著去他家。
    加上以前就有人說,讀書郎就不該給他葉大當兒子。
    結合他倆的行為,葉大可算有了緊張感。
    不緊張不行啊。
    克親人那命格,誰知道啥時候克呢
    葉存山他養了快二十年,還是長子,以前不見克他。
    再說,存銀是個哥兒,以後要嫁人的,即使招婿,那也是個哥兒。
    陳金花肚子裏那個,還不知道是什麽娃。
    萬一還是個女兒哥兒,他這輩子就隻能指著葉存山給他摔盆了。
    家裏兩老都還在,他不好自己做主。
    把這話一說,兩老不在意,隻說葉存山是個孝順的,不會不管他們。
    那就是說葉大不是好的,葉存山管不管他,就另說。
    葉大生氣,又不敢發脾氣。
    他說:“盤炕還找其他人做什麽我就會,我去幫你們弄好。”
    雲程:
    葉大腿腳快,一下就跑得不見影。
    存銀撇嘴,“別管他,閑的,等開春地裏忙了就好了。”
    葉存山正跟葉延聊著天。
    他把書都帶過來了,要葉延先挑兩本抄錄,回頭他們再換。
    也把麵霜跟簪子給葉延,叫他送給嫂子。
    這花簪上他沒刻字。
    葉延沒跟他客氣,都收下後,給他講雲程的學習進度。
    “他很有天分,之前真的耽擱了。”
    不然即使是個哥兒,識了字,在村裏也會受人尊敬些。
    給孩子取名、過年寫個對聯、寫信讀信,一年能掙點零頭,不至於過那般苦。
    就是他家那日子,以前就是發現這個天分,也沒辦法送他去讀。
    葉存山眼裏也有疼惜之色,“沒事,他想學,我就教,以後總能跟上正常讀書人的進度。”
    正收拾東西要出去,就聽見了他爹的聲音。
    一問,才知道人家是來給他盤炕的。
    葉存山原本沒找人幫忙的打算,山上正在造紙,不方便。
    葉大還非要幫,“你現在瞧不起你老子了是吧”
    葉存山覺得也行吧,想幹活就讓他幹。
    “給我砍棵樹吧,我做浴桶用。”
    葉大就回家拿斧頭砍樹去了。
    盤炕材料夠,又是熟手,一早上就葉存山就弄完了。
    那邊劉雲也把樹皮都清洗幹淨,捶打這一步,是叫了葉虎過來幫忙。
    葉虎這人性子直率粗獷,也知錯就改。
    上回來補屋頂,把雲程使喚得團團轉,這次來捶打樹皮,還解釋了下。
    他是以為雲程從葉二叔家拿走的東西,都是他家的,才知道是葉存山買的,當天沒拿完。
    雲程不生氣,笑眯眯給他端杯水,叫他幹活更賣力了。
    葉存山出來瞧見,發現這哥兒哄人幹活的套路一樣一樣的,叫雲程過來,“給我也端杯水。”
    雲程被他酸勁兒逗笑,往杯子裏加了塊糖,喝著甜蜜蜜暖洋洋。
    樹皮捶打過後,就可以切碎搗漿。
    雲程看著沒問題,就跟葉存山說起了竹子造紙的方法。
    他們這裏竹子很多,現在還能吃冬筍。
    竹子造紙,也相對環保,不會破壞植被,就是周期要更長一些。
    他跟葉存山商量,“這作坊小,本也做不了多少紙,還可以請人收廢紙過來換新,半年過渡,就可以慢慢替換成竹紙了。”
    他們靠山吃山,打獵不打幼崽,砍樹不砍太小的,這一說,葉存山就同意了。
    也問雲程關於村裏人來幫忙造紙的看法,“明顯欺負過你們家的,我肯定不讓他們來,旺祖也會說服族長。”
    要全部不能來,隻能來這幾戶,就不現實。
    等到貧富差距拉開,總有人因嫉妒會搞事。
    這也不是族長願意看見的,到時他們誰也造不了紙。
    雲程說,“不要讓我大伯,大伯娘過來,還有那幾個總纏著我的流氓也不能讓他們來。”
    其他人就聽葉存山的。
    樹皮搗漿結束,是葉存山裝木盆裏直接拿到了葉二叔家。
    他家院子修得大,又在村頭,前頭空地多。
    按照往年入冬的天氣來推算,一天晴一天雨是常態,當天下午,他們就幾人合力,把紙都抄曬好。
    家裏還有老三葉勇的院子空著,葉存山跟葉叔一起搭了細竹竿,等入夜,就把貼了濕紙的竹簾都收進來掛好。
    晚上葉旺祖來詢問,才得知這一天過去,他們全忙完了。
    葉存山說,明天把另一捆樹皮撈出來如法炮製,他晚上守夜,“到時候你白天跟著做一回,應當就差不多了。”
    流程就那回事,就抄紙那步手不穩,拿不準分量,容易出問題。
    說完這個,葉旺祖還問葉存山知不知道大穀村的反應。
    葉存山今天忙一天,也沒見著慶陽的人,哪裏能知道。
    兩個就在晾紙的屋裏,葉旺祖壓低聲量,給他說:“那邊今天吵了一天。”
    畫紙被認定是人畫的也沒用,誰也說不出來是誰畫的。
    這次就貼了四張,把幾戶人家拉出來總結一看,就知道對方有備而來。
    敵暗我明的,有的是人怕被連累。
    劉二蛋糾纏不放。
    李大道賠了大門錢都不夠,被劉二蛋扣了大帽子,說這事不解決,今天能踹他家的門,明天就能提把菜刀站他床頭。
    他劉二蛋一家打頭陣,下一家是誰
    李大道這些年給人批命,為賺改命錢,隻有小洋村的柳屠戶一大家子沒得個壞命,其餘都是他指縫漏幾個“幸運兒”。
    所以這時,也有積怨已久的人跟著起哄。
    李大道自己就是個算命的,當然知道這東西給人的影響多大。
    也怕他胡亂批的命格把人逼急了,拿刀站他床頭,抹他脖子。
    可他真的想不出來究竟是誰會幹這種事,急得滿頭大汗。
    村長劉忠叫他好好想,“他們可隻給了你五天時間。”
    葉旺祖拍拍葉存山的肩,“我估摸著他會從你開始,所以叫葉糧叔明早跑一趟蔚縣,帶個郎中回來,到時候你後娘要是不舒服,就直接把人請過去。”
    說從葉存山開始坦白,也有依據。
    葉存山這次批命,直接被家裏分出來,從富戶人家的長子,成了沒田沒地的破落戶。
    別說繼續讀書科舉了,養活自己都難。
    橫向對比,其他人被批條壞命,都有回旋餘地,至少當前生活沒受影響,保持原樣,就葉存山這裏太狠,斷了前程。
    不湊巧,葉存山從小到大,都不是個軟和性子。
    他皺眉,“行,明天我也盯著點。”
    送走葉旺祖,葉存山回屋。
    雲程捧著《三字經》坐燈下溫習,他今日一天沒有寫字,怕忘記,就睡前看看。
    葉存山叫他背幾句聽聽,雲程就背。
    他有現代的習慣,上一句音調上揚,下一句音調下降,聽著很有節奏,朗朗上口。
    葉存山誇他兩句,摸出給雲程準備的簪子,以防萬一,他送出去之前,還問:“你有沒有學你的名字怎麽寫”
    雲程搖頭。
    葉存山又問,“我的名字呢”
    雲程繼續搖頭。
    他也不好意思叫葉延教,葉存山之前也隻帶他念過兩頁書。
    葉存山放心了,把簪子遞給雲程,“你的。”
    雲程還以為他沒有呢。
    他喜滋滋接下,拿手裏打量,在花簪尾部,看見了三個小小的字:存朵雲。
    雲程當即紅了臉,心說:葉小山,你還挺會哄人的嘛。
    難怪送之前還要問他學習情況。
    今天肯定也問過葉延了吧
    雲程就很懂事的配合他,“你刻的這幾個字是什麽”
    葉存山眼也沒眨,“嬌氣包。”
    雲程笑容僵在臉上,“什麽”
    葉存山重複了一遍。
    雲程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我識字少,你別騙我。”
    葉存山還笑,“你就說是不是吧”
    雲程:“……”
    你這樣,會失去老婆的。
    他笑眯眯收下,完美表現出了一個“文盲”媳婦的開心樣。
    當晚就給葉存山用上了手脂,用細紗布包裹一圈兒,給他做手膜,去去手上的糙。
    葉存山還不樂意,“我一大男人,做這個幹嗎”
    雲程理直氣壯,“你手太糙了,摸得我不舒服。”
    葉存山不高興,“你這是嫌棄我”
    “瞎說,我明明是心疼你。”
    雲程順毛哄他一句,他就心滿意足纏著細紗布睡了。
    一天刻上幾十隻木簪,說出來輕巧,實際看他手上的裂口,就知道不容易。
    後來造紙也一直泡水,傷口結痂後,外麵也留了繭。
    一層疊一層,雲程都替他難受。
    隔天,他倆也搬家回到山上。
    如葉旺祖所說,大穀村那邊,李大道經過一晚的思索,絞盡腦汁把這些年裏批命過的人都一一排除,最終定到了葉存山身上。
    張口就是:“我不是故意這樣算的,是陳金花說除了批命錢,再給我五兩銀子,我才這樣算的。”
    陳金花因此動了胎氣,叫公公婆婆,還有葉大都沒辦法發作,存銀憋著氣,都得圍著床榻伺候人。
    嫁出去的女兒李桃,也急忙回來看,哭哭啼啼說她娘不可能這樣,要跟李半仙對峙。
    等到郎中過來,他們家才暫時清淨下來。
    雲程聽說後,知道他前陣子沒白忙活,喂雞時都多放了兩把雞食,深藏功與名。
    由於葉存山那幾天跟船去了府城,被反饋回大穀村以後,李大道隻能又坦白了一個。
    他說的全是靜河村的,因為畫紙源頭就是靜河村。
    大穀村的人不幹了,這麽多人假的,那他們還有人是真的嗎
    李大道是沒辦法繼續做算命先生了。
    還得罪了一批人,在大穀村都要受排擠。
    葉大下午過來給葉存山送樹,樹是在村西邊的樹林裏砍的。
    那邊樹的年頭大,村裏誰家有孩子出生就會種幾棵,有孩子要成親,就再砍了做房梁。
    都期盼著多子多福,樹林越種越大。
    葉大要跟兒子求和,昨天特地挑了根好的香椿木砍了。
    他這會兒送來還慶幸,還好他是在李大道坦誠前找的葉存山,不然還沒辦法說清楚。
    但是葉存山沒有合家的想法。
    有條件的話,他還想把存銀接過來。
    也給葉大說:“分家又不是以後都不往來,就是住的地方不一樣,以後就這麽著吧。”
    總不能把雲程放回去伺候人,叫家裏奶奶看見他幹活不利索,再來一頓。
    沒必要。
    葉大本來隻想要他一句準話,不是跟家裏斷絕關係,以後也盡孝管他,其他隨便。
    如願了,反而心裏悵然若失。
    親父子,葉存山太了解他,沒因老父親露出滄桑樣就心軟。
    這一天,村裏很熱鬧。
    慣會擠兌他倆的劉嬸都“呸”了陳金花兩句,“要分家也不能批這麽惡毒的命吧克親人,不利兄弟,這是要把人逼死”
    氏族村落,都是親人,同輩裏,全是兄弟姐妹。
    別說本村都姓葉,就是附近的其他村落,都有不少人因姻親往來有親戚關係。
    也就是李大道批命不會四處宣揚,不然這命格傳出來,葉存山在村裏要過得比那些外姓懶漢還慘。
    唯一沒被影響到的,就是葉旺祖跟劉雲。
    劉雲造過幾次紙,關鍵步驟她都知道,今天煮樹皮時,她也見縫插針的教葉旺祖抄紙晾曬。
    紙漿是家裏新攢起來的廢稿紙,重新碎了泡水。
    劉雲還說以前確實苦了延哥,現在家裏紙多了,才知道正常讀書學習是需要多少紙。
    雲程早已看透。
    那些紙都是葉延堅持撕得碎碎細細,泡過了水以後再拿來教人的,生怕被人看見上麵寫了什麽。
    那就隻能說明,葉延還是沒有放棄寫小說,也不知道現在寫得怎麽樣了。
    葉存山在處理香椿木,雲程坐他旁邊織毛衣,問他葉延還考不考秀才。
    “他怎麽不去書院呢”
    葉存山就跟雲程講了下書院的事。
    蔚縣就這一家書院,是一位老秀才開的,杜先生回鄉以後,也被聘任,並且開了一間很照顧寒門學子的書齋。
    書院裏,分了幾個層次。
    有些孩子是啟蒙,有些孩子是考童生。
    最多的一批人就是考秀才的,年齡參差不齊。
    “蔚縣考舉人的少,考上秀才還有想往上考的,會去府城的府學念書。”
    他們這裏窮,差距沒拉開,最大的就四十來歲,有些地方六十了,還在上學考試。
    也是窮,一套教科書走完後,很多書生都會選擇休學,自己在家裏背書,攢夠問題再去問先生。
    這種情況下,一年給的束脩就低。
    葉延讀書十餘年,底子好,在書院上了兩年後,照顧家裏條件,就休學了。
    葉存山讀書晚,還需要先生提點,就還是正常讀書上學。
    雲程對他上學是支持的,要求不高,能有個秀才就行。
    下午他倆燒水洗澡洗頭,就近坐灶邊烤頭發。
    晚上葉存山守夜,雲程也終於能睡他自己的房間,心情極好。
    葉存山怕他燙到,盤炕以後,床麵稍稍架高,原來的木板也在上麵。
    雲程再躺上去,要比在葉二叔家睡得舒服,溫度適中,不冷不熱。
    他坐床上,掏出壓箱底的新棉衣——有錢了,敢穿了。
    再把沒還給葉存山的中衣拿出來,比對著位置,在衣服左邊胸口處,用淺色的線,給葉存山繡上了三個小字。
    就看葉存山怎麽理解了。
    是要“嬌氣包”的報複,還是要“存朵雲”的夫夫情趣。
    次日一早,葉存山被換下,他吃過早飯,簡單洗漱,準備睡會兒補覺。
    看見床頭團吧團吧就放那裏的中衣,強迫症使然,又拿起抖了抖。
    衣服還是那件衣服,就上麵多了幾個小字。
    葉存山沒忍住笑。
    “報複心還挺強。”
    慣來不愛穿上衣睡覺的人,這天也在身旁無人共眠時,把衣服穿上了。
    報複心強的雲程還記得給葉存山重新繡個平安符,找劉雲問有沒有好一點的布料,給他扯一塊。
    劉雲家裏帶彩帶花的布,都是買了給嬋姐做衣服的。
    嬋姐人小,不費布料,每年過年都會大方一回,給孩子置辦一身紅襖子,滾一圈兒兔毛,打扮得喜氣洋洋。
    雲程就隻拿到了一小塊紅布。
    他琢磨琢磨,給葉存山繡了個香囊。
    香囊是大肚圓袋,正麵繡了“福”字樣,背麵還是他的小心思,加了祥雲和錦鯉。
    字樣與花簪一致。
    雲程禮尚往來,還葉存山一件看起來能表心意的小禮。
    葉存山補覺隻補了一早上,中午跟雲程一起吃飯後,就下山找葉根劃地蓋房子,下午回來繼續做浴桶。
    想趕在書院複學前,把事情都安排妥當。
    雲程瞧他沒有去看看後娘的打算,怕他以後科舉因“孝道”被人詬病,就去屋裏拿了五個雞蛋裝竹籃裏,外麵蓋層布,就當他們備了厚禮。
    邀著葉存山一起回家探望。
    出去時一直連軸轉,回來也一直忙碌,還通宵幹活。
    一天天沒個空閑,雲程也心疼他,過去隻裝個樣子,就跟葉存山一起去存銀房間躲懶。
    陳金花的臉色不提,繼妹李桃卻是暗諷了幾句,被劉翠英壓著,硬邦邦道了歉。
    存銀現在睡的是葉存山以前的房間,擺設都沒變。
    葉虎給他新弄了兔毛,他的棉襖可算能完工了,正在家裏縫。
    “奶奶不讓我照顧她,說她沒有把繼子當親兒子,就叫她女兒回來伺候了。”
    存銀沒敢說,劉翠英還翻舊賬,算了陳金花前段時間一直跟他念叨柳屠戶家的單身漢的賬。
    家裏氣氛緊張,存銀會瞧臉色,雖很想去找雲程教他織毛衣,織手套,也窩家裏不敢出門。
    三人聊了會兒天,看時辰差不多,葉存山跟雲程才告辭。
    不管在屋裏怎樣,至少出去了,葉存山是帶著厚禮探望了這位惡毒後娘一個時辰的,也沒吵架。
    誰看了不說一句葉存山真厚道。
    下都下山了,就順便去葉二叔家看了眼後續的造紙。
    這次是給葉旺祖熟悉流程,也叫他掌握手法的,比頭一次要慢,沒弄好就重做。
    大冷天裏,他手凍得通紅,人還麵不改色,一次次的往冷水裏伸,反複抄紙。
    雲程這輩子都幹不來這活兒。
    再回家,他就不讓葉存山繼續做浴桶了,叫他回去休息。
    “你真不嫌累。”
    葉存山心裏暖,也說雲程的那句俏皮話,“又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哪裏能歇著”
    雲程覺得他就是壓力大,所以熬著。
    在他看來,葉存山十九歲的年紀,也不大,硬是把他推回了房間。
    “反正你是不自覺,我就盯著你些。”
    葉存山配合著脫了外衣,沒叫雲程給他脫鞋襪,自己弄完躺下。
    其實還是睡不著,那根弦崩太久,事情也沒都做完,心裏惦記著,哪敢睡。
    雲程就去搬了個小凳子,叫葉存山歪著趟,頭往外麵靠。
    他解了葉存山的辮子,指腹輕緩的給他疏通頭發,聲氣放低,“你睡醒了,我有禮物送給你。”
    勾著他好好睡一覺。
    雲程會一點按摩手法,以前會給爸媽按。
    現在生疏了,也令葉存山這個從未體驗過頭部按摩的人,在最初的不適應,頭皮發顫後,逐漸放鬆下來。
    跟雲程講話,都回複越來越慢,最後被輕微的鼾聲代替。
    葉存山睡覺不打鼾,雲程靠這個來判斷他的疲憊程度。
    怕他覺淺,手上沒停。
    沒勁了,就慢慢用手指從頭皮開始,給他梳頭發。
    有勁了,就再給他按按揉揉。
    這一覺葉存山睡得沉,雲程等到天色入夜,才停下,自己去廚房煮了粥。
    他家務幹得實在差勁,學了幾天才學會生火。
    炒菜怕油星子,煮米把握不好水量和火候,隻能煮煮粥。
    餅子他也弄不來,就在把雞蛋洗幹淨,放進去一起煮整蛋。
    家裏還有鹹菜能應付,雲程不會炒菜,熱菜倒還行,都沒油星子,也不需要他加佐料。
    就是鹽,他都覺得好難的。
    今天懶得入鍋,他把鹹菜放在了灶眼蓋子上,再在鹹菜碟子上蓋了個碗,就這麽應付著蒸熱。
    生火會了,雲程燒火時,又容易因為不熟悉燒火棍的操作,很容易把火戳熄。
    灶上東西準備好,他就一直守在灶膛口。
    葉存山睡醒時,他晚飯剛弄好,還不好意思的捏著圍裙下擺搓來搓去,“隻有粥和蛋……”
    就這兩樣,葉存山也滿足得不行。
    “你這幾天學的”
    他隨手拿根發帶,把頭發係起。
    洗漱過後坐下,雲程也用熱毛巾擦了臉,看不出來他為準備這頓粗糙簡陋晚飯的狼狽樣。
    雲程知道,要是沒有他,葉存山才不會這麽累。
    也不想再讓人為他擔心,就說:“我還能繼續學。”
    學做飯,對他自己也好,葉存山沒反對,問他,“你學的時候,覺得哪一步最難”
    那肯定一是又燒火又炒菜,忙不過來。
    二是油星子真的好可怕,雖然他們都窮,炒菜沒放多少油。
    葉存山又問他,“那你喜歡哪種做飯方式”
    雲程毫不猶豫:“煮煮煮。”
    這話說得葉存山一陣笑,喝粥都差點嗆著,“行,我明天教你做燉菜吧。”
    這個簡單,也適合冬天做。
    他還說,“我在蔚縣定了一個爐子,配套的有陶罐和小鐵鍋。”
    這東西用著方便,人少可以用來做飯,人多也能放著燒水,烤火取暖。
    等十二月,村裏家家戶戶都會用上。
    他跟雲程的新家庭才組建,東西都得新買,差不多這兩天就能拿回來。
    能有就不錯,雲程也不挑。
    “你可別說以後的計劃了,讓你腦子歇歇,怎麽一天天操不完的心。”
    葉存山從讀書開始,就一直都是這麽算著過來的。
    聽雲程這麽說,還覺得稀奇。
    這就跟他第一次收到平安符一樣,心下放了小火,慢慢烤著,又暖又舒服。
    飯後,都收拾完,雲程被葉存山送回房間。
    他現在眼睛已經能看見些路,但還跟從前一樣,兩手一起抓著葉存山的手腕,就家裏這麽幾步路,也走得安全感滿滿。
    怕犯錯,雲程沒留他,趕他回自己房間睡覺。
    “禮物我明天再給你。”
    葉存山以現在不給,他晚上會惦記得睡不著為由,從雲程這裏拿了一個小香包。
    正麵的福他沒看兩眼,隻看見了背麵祥雲下繡著的小字。
    雲程還在催他走,“你再不走就要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