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要你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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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裏的熱鬧沒傳到縣裏,倒是雲程收拾回村的東西時,拿出木匣子,看著裏頭的幾樣首飾,長長歎了口氣。
    過年提前,把他的計劃打亂了好多。
    原本以為是二月份過年,到時他拿到潤筆費和兩頭分紅,手裏有了餘錢,能跟葉存山商量著先把金鐲子打出來。
    花費多少,叫雲仁義簽個欠條,定好期限還清,他祭拜時也有交待。
    現在金價他問過了,手鐲卻是打不出來,到時欠條不好弄,回頭去雲仁義家,少不得又是一陣吵。
    他戰鬥力弱,處理不來這種事,趕著年底,沒找著機會跟葉存山說。
    還想起來,他先前說好了要跟葉存山坦白他會畫畫的事,琢磨著要不這次回家,他去問手鐲樣式的時候,順手畫出來,一次待了算了。
    忙忙碌碌中,葉存山迎來了今年最後一考。
    雲程從柳小田這裏聽說了書院的考試製度,每月有月考,采取記分製。
    優秀者記一分,及格記半分,以下不記分。
    小書院跟國子監不同,大的獎賞沒有,這種記分製度無非就是給學生們一個警醒,年尾看看分數,就知道這一年學習得怎樣。
    有些人懼怕考試,平時躲不過,年底總要躲躲。
    所以年底這一考,有好些學生缺席。
    柳小田說:“記八分以上的,書院會獎勵一塊青山墨。”
    青山墨雲程印象深刻。
    他第一次被葉存山帶到縣裏時,葉存山跟杜知春的聊天裏就提到了青山墨。
    說一塊青山墨,夠他兩年束脩。
    “書院這麽大方啊”雲程驚訝。
    柳小田彎彎唇角,“青山墨要價三兩銀子,之前我家元墨也得過。”
    三兩銀子肯定不夠兩年束脩。
    雲程後知後覺發現,原來在很久之前,葉存山就陰陽怪氣過杜知春一頓。
    他也跟著笑。
    好幼稚。
    今天也是柳小田今年最後一天過來上工,他給雲程帶來了窗花和對聯。
    對聯就一副,窗花要多一些。
    窗花是邊角紅紙剪的,柳小田手巧,隻要不是太小,他都能剪剪。
    給雲程這套裏都是盤子大小的正圓形,他最喜歡的一副是福字中間蹲著隻憨態可掬的老虎窗花。
    這花樣精巧,鏤空太多,雲程都不敢碰。
    “我覺得你這手藝要比賣對聯掙錢。”
    柳小田抿嘴笑,“咱們縣裏這東西要不出價格,對聯百姓們再怎麽也會湊一副貼上,窗花卻是可有可無。”
    就是這樣,他每年剪出來的窗花也能賣空。
    他給雲程說:“今年元墨給你謄抄稿子,我來你家幹活,兩人手裏餘錢比往年多,紅紙又去補了一次貨,算下來已經比去年多掙了好幾兩呢。”
    他們家都是十文、二十文的小進項。
    趕著過年這陣,能有幾兩銀子進錢袋,家裏到除夕吃年飯,也能沾點葷腥了。
    贅婿第二冊的稿子元墨也給他謄抄完,雲程確認頁數無誤,把餘下的工錢結算後,跟柳小田互相道了幾句吉祥話,今年就此分別。
    午飯雲程是拎著食盒送到書院。
    葉存山嘴裏說著不用那麽麻煩,實際笑得眼睛都眯著,叫了葉延一起出來,在外頭茶攤上,點了一壺茶,占桌吃飯。
    下午雲程要去首飾鋪子,他跟葉存山不會再買什麽,就問葉延有沒有什麽要給堂嫂帶的。
    葉延這次從家裏帶出來的銀子還有好些,今年跟著葉存山一起讀書,縣裏有雲程在,總能蹭頓飯吃。
    取暖上,也有杜知春送的爐子和蜂窩煤,兜裏算算,還剩下二兩銀子。
    他是沒空去的,把銀子給雲程,叫他幫著買副耳環。
    “二兩銀子,應該買得到銀耳環”
    雲程說可以。
    耳環小小的不占稱,把其他雜七雜八的算進去,二兩也該是夠的。
    葉存山叫雲程也買個耳墜子,“別人都有你沒有,說出來顯得我小氣。”
    雲程笑得幹巴巴。
    他不要耳墜,要金鐲子。
    葉延瞧他倆眉來眼去的就牙酸,快速吃完先走一步,留了小夫夫倆說會兒話。
    雲程把包裏的小羊掛墜拿出來給葉存山。
    之前收到手帕,計劃的回禮是紅繩或者戒指,現在替換成了小羊掛墜。
    掛墜他參考了沸羊羊,因為葉存山也是個黑皮,繡法上再加點修飾,主要是眼睛上的調整,看起來符合時代審美。
    他收到東西唇角壓不住笑意,說話還怪聲怪氣,“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有給我,還以為你沒繡。”
    畢竟雲程繡小老虎的速度那麽快,給他小羊卻遲遲等不來。
    雲程腳在桌下輕輕踢他,“那不是怕你考試分心”
    這人愛炫耀,趕在考試結束前給他稍稍秀一陣就夠了。
    早給出去,那他心思就不在學習上了。
    雲程說:“我等下還會去一趟紙鋪,問問他們休假安排,你有話要帶給存銀嗎”
    葉存山把小羊掛到書包上,想想又摘下掛到香囊邊上,嘴裏應話不走心:“沒有,跟小屁孩兒有什麽好說的。”
    雲程嘖一聲。
    這人還是個口是心非的傲嬌啊。
    午休時間短,雲程跟葉存山說完話,就把食盒送回家,下午先去首飾鋪子拿了玲瓏球。
    當時給的定金是五兩,今天完工給他退了一兩,總價是四兩。
    給劉雲挑的耳環,雲程選的是梅花造型的耳釘。
    這東西用後世的眼光看,細節太粗糙,在當下,也能叫好些人羨慕了。
    把兩樣首飾都裝進小挎包後,他轉道去了一趟煤鋪子。
    這是他人生裏第一次獨立做慈善,還是在古代匿名投稿,他們做出成績,雲程也真心實意替人高興。
    沒出門還好,出門了就總想看看生意如何。
    程家要派來的掌櫃還沒到,鋪子裏依然是徐風負責。
    蜂窩煤還沒等拉過來,就有人定下,孫陽每天趕著驢車送貨。
    現在店裏隻擺了幾十塊蜂窩煤自用,裏頭貨品空空都有人排隊登記,到時蜂窩煤做出來,就送貨上門。
    隔壁鋪子隻賣藕粉,這東西才興起,價格也不貴,今年百姓們添置年貨,也會來買上一桶兩桶的。
    遠遠看著,大桶裝的要比小桶賣得好。
    肥皂團現在是搭著賣,加了香料的和不加香料的都有,就在門前支個桌子擺上麵。
    雲程就當路過,沒進門打擾,沿路到靜河紙鋪,問鋪子裏過年怎麽安排。
    蔚縣鋪麵都是初一關門,初五開,少有提前關門的。
    他跟葉存山是考完就要回村,若碰不上,他倆就先走。
    來時,葉糧還在待客,他被存銀引著去後院房間歇腳。
    葉慶陽出來久,這次過年放他提前回家了,存銀現在一個人一間房,也已收拾好東西,問雲程跟葉存山什麽時候回,“我不跟你們一起了,我有事沒辦完。”
    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麽事。
    雲程這樣問,存銀惱得不行,“還不是那薑老爺,就薑家紙鋪的,他連著來我們鋪子好些天了,勸我們學學生意經,說這樣做生意不長久,要我們合作,要我們當個正經點的生意人,說要賺錢不要做慈善,這樣不如白給,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沒別的話說就不要來了,煩人!”
    雲程:……
    好了,我知道你生氣了。
    再一問,才知道存銀這兩天是要跟葉糧吹耳邊風,好叫他來年也帶上自己到縣裏。
    結果前麵彩虹屁都吹夠了,就差談條件了,眼看著葉糧要同意了,薑老爺來了!
    還每次都說到很晚,葉糧也不僅僅是陪客,鋪子裏大小事還要管,就沒空搭理存銀這小孩子了。
    他委屈死了,“還不如你們把我帶著,請人做飯幹嘛啊我都會,現在我都發愁,萬一我明年出不來怎麽辦。”
    他還想攢錢招婿呢!
    雲程問過,這裏成親要等到十六、十七歲。
    十五歲定下的比較多,排除娃娃親和兩家關係好,少有這個歲數以下的。
    存銀擔心的也不是提前定親,“爺奶對我不那麽熱情,但親事上還是盯得緊的,我十歲後就有人上門說,他們都沒同意,我哥也會幫看著,不會有大問題。就是家裏現在缺人幹活,我怕我回去,就出不來了。”
    明明在外麵也是做些雜事,就不願在家裏做。
    他跟家裏矛盾沒有葉存山那麽大,純粹就是小孩心性,來外頭看過熱鬧世界,哪裏願意回窩小門小戶,圍著灶膛打轉。
    雲程摸摸他頭,覺得他頭發好揉,順手揉了把,“不用擔心,來年鋪子裏有餘銀,族長會去找染坊合作,給羊毛染色,到時候我要教人織帶彩的新花樣,我在縣裏,不好來回跑,你是我弟弟,我肯定先教給你。”
    存銀整個撲過來把他抱住,“大嫂你真好!你是我親大嫂!”
    雲程就又問了他一次什麽時候回家。
    那存銀肯定是要跟他倆一塊兒走的,“我小包袱都收拾好了,隨時能走!”
    他要一起走,雲程就沒提前給他生辰禮,下午在這邊坐了會兒,兩人喝著清茶,吃著藕粉,並些小糕點和瓜子花生,聊著這次回家還要再買什麽。
    雲程還說:“難怪你不想回家,你回家哪有這麽多好吃的”
    存銀挺腰:“都是我自己掙的!”
    他教完程家那兩個姐姐後,自己手裏沒閑著,前頭鋪麵主要是小河跟小飛當夥計,他忙完雜事也會織毛衣毛褲。
    現在天氣正冷,才織好放出去就有人買。
    毛織品是按件抽成,存銀這些日子攢了不少,“種地哪有織毛衣賺錢”
    他現在也有了望哥成龍的夢想,“蔚縣都能這麽好,不知道府城是什麽樣,京都又是什麽樣。”
    這話喚醒了雲程的望夫成龍夢,跟存銀相視一笑,嘿嘿嘿傻樂。
    正在月考的葉存山打了個噴嚏。
    紙鋪要除夕才關門,他們明天能把存銀一起帶回家。
    雲程走前,葉糧也送走薑老爺,給他說了個小話,“存銀想留鋪子裏,你回頭問問存山,過年也跟家裏商量商量。”
    紙鋪才開業不久,村裏除夕要祭祖,過年也有一攤事要忙,初五開業,要提前過來,他到時回家就沒空說這個了。
    雲程應下,想想,還是客套一下,表達了對鋪子關心,問了薑老爺的事。
    價格競爭這麽激烈的情況下,不把人惹惱才稀奇。
    鋪子裏定下低價紙,是經過多方考量的。
    首先是葉存山去過其他幾個富縣和府城,知道外地正常紙價。
    其次是他們目前造紙質量跟不上,也不適合叫價太高。
    一般而言,當地有造紙作坊的情況下,紙價都不會貴得離譜,不然別人還不如去商人那裏買外地紙。
    薑家就很聰明,恰好比商人的紙壓低了一線。
    所以葉存山最初提議的價目是外地常紙的價位,在兩百文到七百文不等,這區間裏,紙質也分了等級。
    他們初期的質量,比兩百文的紙差,所以定價一百五十文。
    這個價位比較利於長久發展,碼頭的存在會帶來很多外地商人。
    薑家就是外地人帶了造紙術過來的,以後難保沒有別人。
    與其等到發生競爭時慢慢壓回兩百文的價位,不如一開始他們就老實本分一點,做個口碑,也能得縣老爺好感,求個庇護。
    給薑老爺的處理方式也有。
    造紙作坊最初的設想就是可以成為造紙廠,給其他紙鋪鋪貨。
    基礎紙張製作出來以後,雲程也說了竹紙、綿紙、宣紙等等紙張的製作方式,同樣流程裏再做其他調整,總能嚐試出來。
    就是沒想到薑老爺這麽沉不住氣,還沒有一個月呢。
    葉糧現在跟他談了幾天,薑老爺原本是來給靜河紙鋪挖坑的,現在被靜河紙鋪的胡蘿卜吊著。
    “他沒看到樣紙就不鬆口,還反過來說我想套他家的造紙術。”
    因著薑家也是造紙的,且目前技術比他們好很多,基礎劣紙的流程葉糧是能說的。
    說完以後薑老爺就沉默了。
    這跟好紙的流程大差不差,等靜河紙鋪再發展一陣,人工熟練了,就能追趕上薑家紙鋪的質量。
    他外地人,還摳門,來時買個深巷子的小門麵做門店,造紙作坊的取材地自然也沒多大,就是一片竹林,在竹紙造出來前,他家也是用樹皮過渡的。
    看他們的發展方向,薑老爺就知道這對手不會因為低價倒閉,還會把他先擠倒。
    可要他跟靜河村的造紙作坊拿紙來賣,他也拉不下臉。
    雲程聽到這裏,已經十足放心。
    當代人跟他思想不一樣,就是村裏人,也不願意把造紙術教給其他外姓人,更何況是薑老爺。
    他家裏造紙肯定都是自家親戚幫忙。
    用自家親戚,方子能保密,成本也與之提高。
    一來是跟著他遠走他鄉,各方麵的不適應。二來是造紙真的很辛苦,夏天火烤著熱,冬天水凍著冷。
    時日久了,小摩擦也能累積成大矛盾。
    在月錢以外,還要加上其他補貼,也要平衡各方關係。
    他家現在這個紙價,看起來利潤很高,這麽一圈兒分下來,落薑老爺手裏的,可能也就比直接從作坊拿紙多一點兒。
    那為什麽不嚐試一下從紙鋪拿貨賣錢呢
    葉糧:“成本降下,他家紙也能降降價,有些手頭闊綽的書生,肯定會繼續買他家的紙。”
    蔚縣三家書齋本也是優先跟薑家合作,這樣一來,訂單指定都要上漲。
    要不是作坊也是村裏的,這生意他才不幹。
    雲程也樂嗬嗬的。
    作坊的分紅他拿了一半,這單生意談成,來年分紅也多。
    趁著天沒黑透,雲程溜溜達達去書院接葉存山放學。
    來蔚縣後,也就葉存山考試這兩天他出來給人送飯,再次站書院門口,心裏還微有悸動。
    考試不比平時上學,他們能提前交卷。
    也不比後世小學生,老師還會留堂說注意安全的話,現在交卷就能提前走。
    收假過來就知道這次考試成績,算著積分拿獎勵。
    雲程在外頭等著時,葉存山跟幾個同窗正商量著給杜先生送什麽年禮。
    今年杜知春給書院拿了爐子和蜂窩煤,後來畫冊也帶到了書院送人。
    單獨算都是小錢,因著數量在那裏,也不便宜。
    往年給杜先生送的年禮都是酒,今年除卻杜知春給同窗們的東西外,杜先生也買過便宜紙放書院裏供人取用,再隻買酒,這禮就太薄了。
    葉延說:“那羊毛衣還有嗎送身羊毛衣過去也可以。”
    葉存山搖頭,“杜知春定了三十套。”
    三十套是零零散散加購的數量,自家人有,府城和京都那邊也叫人送。
    現在村裏存銀在鋪子裏織一件,他家小廝就過去買一件,都不給別人機會的。
    黃澤說:“杜先生也不愛我們買太貴重的。”
    葉存山擰眉想了想,“不然買些窗花送去”
    書香門第,不缺對聯。
    窗花這種精巧玩意兒,卻不嫌多,到時貼起來還有得挑,平攤下來不貴,到時杜先生也不會責怪他們。
    有人推薦柳小田,“那夫郎剪窗花可好看,帶字的,帶圖的,他都能剪。”
    柳小田已經過了試工期,雲程跟他相處不錯,葉存山對他印象還好。
    他們湊錢,從同窗手裏買了紅紙。
    這紙還是他們買了回村寫對聯用的,還可惜自己才情不高,不然送對春貼給杜先生,也是極好的。
    黃澤是蔚縣本地人,找人剪窗花加送年禮這事,就交由他辦,其他人就能散了。
    今天天色晚了,大家都是明天才走,葉存山不住宿,商量完這事就能離開。
    到院裏,還碰見了杜知春。
    “你沒走”
    書院月考沒跟科舉一樣搞小格子間,按照平時座次來的,同桌之間就把桌子稍稍拉開一點。
    這一點距離,也夠杜知春看見葉存山腰上那隻又黑又白的羊了。
    樣式奇怪,長得也奇怪。
    可看了一眼還想再看一眼。
    他這人惦記什麽,不搞明白不甘心。
    明知道問出來會讓葉存山得意一陣,也指著小羊掛墜問了:“你那是什麽東西”
    怎麽做到又醜又萌的
    葉存山不覺得這小羊醜,還覺得雲程挺花心思的。
    難怪繡了好幾天。
    羊臉是棕色繡線,外邊的羊身是奶白羊絨線,雲程用打籽針繡的,效果毛茸茸的,內裏填充的棉花要比小萌虎多,摸起來軟軟乎乎,可好捏。
    葉存山摘下擱掌心,給杜知春看。
    杜知春要拿過去看,葉存山讓他洗手。
    杜知春:“……”
    算了。
    他洗完回來,拿了這小羊掛墜仔細瞧,不用猜都知道是葉存山家的小夫郎給他繡的。
    “我當時要知道你家夫郎繡工這般好,我還介紹他去裁縫鋪子幹嘛直接留我家裏了,這繡品,便宜你了。”
    葉存山就覺得他很不會講話,誇雲程就誇雲程,踩他幹嘛
    “怎麽叫便宜我了我憑本事娶的夫郎。”
    還是雲程自己上門的。
    嘿。
    杜知春明人不說暗話,“我叔叔家的管家,在年市上買了幾隻小老虎掛墜,應該也是你家夫郎繡的吧你問問他還有空嗎,十二生肖一樣來五個,我給京都太爺送去。”
    京都是杜家直係,他們家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是個大家族。
    像他們這種出過官員的家族,對支係不會差,就希望族裏一直有人能科舉入仕,保一族長盛不衰。
    外地支係自然也要聊表心意。
    杜知春說按照小萌虎的價格來,他也不催,相信這對夫夫不會拖延工期。
    隻補了一句:“那羊,不要黑臉的。”
    葉存山還不樂意叫雲程給他繡黑臉的呢。
    這黑臉羊,隻能有他手裏這一隻!
    “你放心,不止羊,其他生肖也沒黑的。”
    杜知春簡直沒眼看,把小羊掛墜還給葉存山後,跟他一起往外走,還從書包裏拿了本書出來,正是《贅婿》第一冊。
    葉存山眼睛一亮,“印刷出來了”
    “府城都開始賣了。”杜知春笑得滿麵春風得意,“上回柳文柏寫的《神女伏妖錄》我家書齋沒掙幾個錢就給人盜印了,這次餘掌櫃的覺得《贅婿》能比《伏妖錄》賣得好,跟二弟商量著,搭了去府城京都送年禮的船,帶了書到兩地印刷銷售……”
    話沒說完,葉存山看見了等在外頭的雲程,朝他揮手。
    杜知春也暫時閉嘴,跟著一起走到雲程身前。
    他還不知道這書就是雲程寫的,還跟他道聲恭喜:“你們明天回村前,可以去書齋把潤筆費拿了。”
    再又重新講了一遍。
    “我家這次就想搶占先機,所以工匠們主要是雕版,印刷得不多,途中經過的縣城都先印刷一部分出來試水,反響好,就趁著其他家還在雕版的時候,我們加大力度印刷,等他們雕版結束開始印刷時,我們的書已經鋪天蓋地都是了,就算不能賣得人手一本,也沒剩幾隻小蝦米。”
    這一路去京都的路上,有熟人的縣城,都這般操作。
    因著時間太短,再遠一些的人還沒傳信回來,隻知道府城那邊反響特別好。
    杜知春說:“年間蔚縣也該發行了,看書齋排期,應該就明後天。”
    雲程開心得想原地轉圈圈,抓著葉存山的手捏得緊緊的,他還想打聽一下葉延的書。
    葉延寫小說都有執念了,好不容易過稿,要是因為他這本《贅婿》被壓稿,隻怕心裏不好受。
    雲程試探著問了一句:“那你們後麵收其他稿子,也這樣印刷嗎”
    杜知春搖頭,“這樣風險很高,是餘掌櫃的跟我二弟商量過後,對葉兄這本《贅婿》看好才敢這般大膽,換一本書,我們不敢冒這麽大的風險。”
    跟相熟的紙鋪拿好價,也要幾百文一刀紙。
    這次還是送年禮的船要上京都,一路會經過府城和其他縣城。
    以後哪有這種天時地利人和。
    杜知春說:“這個月收了兩本稿子,還有一本會在《贅婿》後發行,返程時剛好再重複一遍操作,到蔚縣截止。”
    雲程跟葉延的稿子加起來剛好兩本,他放下心來,也給杜知春道謝。
    杜知春還當他開心過頭,說:“這要謝,也是葉兄謝我啊,我催著他去書齋交稿的,就是沒想到他這麽不講究,怎麽說怎麽寫,這大白話,我爹看了都說不相信是他寫的稿。”
    葉存山:“……”
    真正的作者站你麵前,你卻不知道。
    杜知春還揶揄葉存山,“柳兄也在府城,不知道他看見這本《贅婿》該作何感想。”
    雲程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葉存山,又看看杜知春。
    不得了了哦。
    他家葉小山還有秘密呢。
    “這位柳兄,是誰呀。”
    杜知春可不說,他自以為給了葉存山一個“打臉翻身”的劇本,留了機會叫他跟自家夫郎顯擺,做了好事,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留葉存山在原地被雲程含笑凝視。
    這笑容,怎麽感覺帶著刀呢。
    他牽著雲程往家裏走,說回去告訴他。
    明日回去,家裏東西都已經收拾好,廚房隻有米麵,菜和肉都沒有。
    加上明天可以拿潤筆費,今晚就大方一回,雲程也請葉存山吃酸菜魚。
    年底時各家各戶都在忙著備年貨,出來下館子的沒幾個,這次來吃魚,老板還讓他們挑。
    上次來吃,手頭銀子不多,選的是鰱魚,肉質粗,容易煮散。這次葉存山挑了鱸魚,說肉質細嫩肥美有彈性,切片燉煮土腥味兒小也不容易煮爛。
    雲程不理他,讓他想好怎麽說,然後低頭翻看《贅婿》。
    葉存山隻恨杜知春話太多。
    “回家我再說。”
    雲程左右看看,這店小,連個小二都沒,就店主夫妻倆忙活,一個前頭收賬,一個後頭掌勺,再沒其他人。
    目前也沒別的客人在,不知道葉存山是要藏什麽。
    “我其實知道柳文柏,堂哥說是他同窗,寫了《神女伏妖錄》,得了一百兩潤筆費,搬去府城了。”
    雲程還默默推斷,葉存山之前也寫小說,還拿了《神女伏妖錄》回家,猜道:“難道你的小說啟蒙是他這本”
    葉存山露出一個特別嫌棄的表情。
    雲程秒懂,“哦,他過稿了你沒過。”
    葉存山:“……”
    雲程:“你倆關係不好,他還到你跟前炫耀了。”
    葉存山:“……別說了。”
    好丟人。
    他在雲程麵前的高大可靠形象都要崩了。
    雲程笑眯眯的,問葉存山之前的筆名是什麽,“就柳文柏知道的筆名。”
    現在大家取名愛用某某先生,某某居士。
    雲程第一版沒寫筆名,用的是“匿名先生”。
    第二稿他準備搞個名字。
    葉存山明白他意思,“不用。”
    雲程說:“怎麽不用你是不是不想幫我背黑鍋”
    葉存山一陣無言。
    他覺得靠這種方式打臉別人,很自欺欺人,終究不是他自己寫的東西。
    但是雲程這種創作思路,也給了他靈感。
    當代書生們,也不全是愛看美女如流水的小說。
    憋屈的能寫,爽文自然也能寫。
    他想說他會自己寫一個,又算著日子,今年怕是沒時間。
    雲程勸他,“咱們夫夫一體,不講客套的,這場子先找回去再說。”
    而且雲程即使不用葉存山的筆名,想來那柳文柏也會知道《贅婿》是葉存山寫的。
    他不想被讀者堵著揍,不要葉存山說出去。
    其他知道的人都嘴巴嚴實,就是存銀這小孩子都沒給旁人講。
    柳文柏總要回家過年,這一回來,同窗之間一聊,大家都說是葉存山寫的,這鍋他就得背著。
    葉存山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再一想雲程下一本還是寫贅婿,雖然開頭看著是要翻身打臉的故事,可不到最後一刻,他也不知雲程會不會突然極限反轉。
    便報了個名字:“銀山先生。”
    葉存山取筆名時,還沒跟雲程擱一塊兒。
    他跟存銀兄弟倆感情好,老話都有金山銀山,就直接套用了。
    現在說出來,瞧一眼雲程,雲程果然覺得不妥。
    “不行,你名字裏得有我,要存銀那小屁孩兒做什麽他以後會招婿的,叫他未來夫君取筆名。”
    葉存山笑他,“你這會兒不寵他了”
    雲程飛快往身邊看一眼,沒人過來,他小聲說:“這會兒要你寵我了。”
    葉存山順著他的話來,“那你說取什麽名字好”
    雲程臉頰飛紅,“叫存雲先生!”
    這話就難免叫人想起來“存朵雲”,夫夫倆頭一回表明心意時的小心試探。
    雲程那時還被葉存山當文盲呢。
    葉存山也想起來了,稍稍一算,“你學字真的好快。”
    後半句“不考科舉可惜了”沒講。
    哥兒不能參加科舉,說出來叫人意難平,平白添堵。
    他可不知道,雲程根本不想科舉。
    太累了。
    等酸菜魚上桌,兩人話就少了。
    蔚縣宵禁不算嚴格,卻也不能拖到半夜三更還在外頭晃悠,抓緊吃完,兩個人又手牽手一起回家。
    雲程眼睛到現在已經可以適應夜晚,再不會被夜盲症困擾,一入夜就成個瞎子。
    路上葉存山說背他,雲程猶豫了下,還是決定自己走。
    被背著走,他喜歡。
    牽手一起走,也是另一種浪漫。
    “正好消消食。”
    考完試,葉存山也得了空閑,能跟雲程好好說說家常。
    “明天拿了潤筆費,我去一趟碼頭,看看能不能給你買些梨和柿餅。”
    雲程喜歡吃水果,水果貴,他上次就買了梨和柿餅。
    因為他嗓子啞了,最後都燉了冰糖雪梨水,柿餅也被他一下一個吃完了。
    雲程臉紅撲撲的,給葉存山甩鍋,“你還讓我少買一些,你看看這,還沒過年,就被我吃完了。”
    葉存山就捏他手,側目看他。
    街上沒燈籠,一路走過來,隻有各家各戶院裏傳出點微光。
    雲程穿深青色襖子,落月色底下,小臉皎潔,雙眸含星,眼尾餘光往他身上一掃,都能叫葉存山心頭一緊,伴隨而來的,是一種令葉存山很陌生的情緒。
    好像他是一個站在沙地上的小兵,等著雲程來檢閱。
    風吹黃沙迷了眼,他也不敢眨一下。
    對比起來,明明該是他氣勢更強,可雲程似有若無的目光,叫他身體繃著,不敢鬆懈。
    緊張著,忐忑著。
    怕一不小心,在雲程麵前露出不好的一麵,展現出某個缺點,叫人不喜。
    他竟是突然害怕起來,怕他的粗魯莽撞,會驚跑了雲程,會叫雲程給他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叉。
    他情緒藏得深,回家照常燒水供兩人收拾洗漱,一樣的提桶熱水給雲程燙腳,雲程也沒發現不對。
    還叫葉存山講下村裏祭祖的忌諱,“我怕到時候弄錯,你要麽再給我說說”
    族裏祭祖跟其他百姓家祭祖的規矩沒大差別,就是祖宗都是同一個,所以規模略大。
    提前就要叫人去灑掃祠堂,準備香料供品,備辦豬羊酒果。
    這之前會有齋戒,祭祖頭一天也要沐浴更衣,祭祖當天須衣衫整潔,不生氣吵鬧,不嬉笑打鬧。
    “其實就是嚴肅一些的場合,你不用緊張。”
    這些規矩,雲程提前問過柳小田,心裏已經默背熟,跟葉存山再對一次,確認沒錯漏才放心。
    祭祖也要擺席,相當於是年夜飯跟祭祖飯一起吃。
    這個沒什麽,雲程上輩子經曆過。
    前頭祭祖完,換下碗筷杯子,小輩們還能上桌吃。
    他問葉存山:“到時你跟我坐一桌嗎”
    雖不抱希望,等葉存山否認,雲程還是失落。
    他是哥兒,嫁人以後是夫郎,要跟女人、夫郎、小孩們同桌。
    葉存山是男人,會跟其他男人坐一桌。
    “哦,那我到時跟堂嫂一起吧。”
    明日要起早趕路回家,今晚兩人沒鬧——實際葉大在雲程麵前瞎咧咧一通以後,葉存山就沒敢跟雲程鬧了。
    雲程還在孝期,怕這種親密會給他心理壓力。
    雲程也跟葉存山保持默契,平日裏看著與往常無異,睡覺時也一樣會滾到他懷裏窩著,手腳卻都老老實實不亂動。
    早晨被頂到,也自己紅著臉慢慢退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葉存山心裏歎氣。
    馬上就要回家了,回家就去給他那個扔不掉的爹找找麻煩。
    一天天的,真是閑的慌。
    說是起早趕路,其實時辰跟葉存山上學一樣。
    雲程沒賴床,跟著他一起起來了,刷牙都是一塊兒蹲院裏,拿著豬毛牙刷沾牙粉,慢吞吞刷著牙。
    東西雲程都已經收拾好,洗漱完兩人帶上就能走。
    回家還是租了驢車,這次隻送他們回村,趕在年間,價格要高一些。
    葉存山租了兩輛,到時葉延跟存銀坐一輛,他跟雲程坐一輛。
    早上去書齋,雲程跟他一起。
    他小挎包裏還有上次畫好的反詐騙小短漫,是根據街上偶遇的“黃牛”和托兒產生的靈感。
    之前一時興起畫了,後來說等機會送到書齋,被過年的消息一衝,他給忘了。
    今天剛好一起放這裏。
    葉延也來書齋了。
    餘掌櫃的還不知道是他的小說,沒人通知他,他是想來碰碰運氣,覺得杜家書齋不至於那麽死板,非要到除夕夜才算月底。
    葉存山交了條子,等餘掌櫃給他拿銀子時,還把雲程寫好的第二稿交給餘掌櫃的,叫他審稿。
    這審稿就要耽擱一會兒,葉存山還被請到了後院。
    雲程照例在角落拿本書看,借著書頁遮擋,把短漫放進去夾著——就當彩蛋了,看什麽時候會被人發現。
    為做掩飾,他來回拿了好幾本書。
    餘夥計的還打趣他,“今天沒有想看的嗎”
    雲程說:“快回家了,心裏著急,看書看不進去。”
    餘夥計就笑。
    葉延就是這時過來的。
    書院的書生,餘夥計幾乎都認識。
    看葉延交了條子,他還驚訝,“原來是你寫的啊,我前陣子還以為是元墨寫的。”
    元墨那個文風,葉延了解。
    以前在書院,杜先生看了他就搖頭,“你這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樣子,我倒是喜歡,可主考官喜歡嗎人家科舉選的是能為朝廷辦事,能為百姓辦事的人,你裝也裝個忠心報國的樣子啊。”
    元墨還說:“我這不是很愛國嗎”
    杜先生是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講,隻能逼著他多作情緒激烈的文章。
    後來……元墨也休學了。
    裏屋餘掌櫃邊看邊拍桌,他不知道為什麽劇情進度到了第二冊還是這樣憋屈。
    第二冊是雙線並行,贅婿背後的勢力有多強,在丈母娘家就能被欺壓得多慘。
    要不是知道這稿子的價值,他簡直想當場撕了。
    這天下竟然還有如此憋屈的小說!
    他倒是要看看這男人什麽時候舍得翻身,這一家子的人知道贅婿真實身份後會是什麽嘴臉!
    往後一翻,沒了。
    餘掌櫃的一臉茫然,“後麵是什麽”
    葉存山扶額幹咳,“後麵的要給錢才能看。”
    你收稿了,雲程才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