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二合一章(抓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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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存山白天沒喝幾杯茶,臨睡前被雲程撩撥一下,倦意全無。
    隔天他起得早,等到存銀到灶屋準備早飯時,他粥煮好了,烙了餅,也炒了鹹菜。
    存銀都給看懵了,“大哥,你也太努力了吧。”
    葉存山把粥盆放桌上,讓存銀幫忙把餅子跟鹹菜都拿過來。
    東西擺好,他看存銀臉比昨晚還腫,上頭留指痕的位置都要撐破一樣,皺眉:“陸瑛給的藥擦了不管用”
    存銀還沒照鏡子,不知道他這臉現在是什麽樣。
    就摸著有點燙,張嘴說話的時候會疼。
    他說:“那個雪肌膏擦著涼絲絲的,我覺得很舒服,感覺應該挺貴的,怕睡覺的時候蹭到被子上浪費,所以我睡前沒擦。”
    葉存山說他要錢不要臉,“拿過來,我給你擦。”
    存銀要先刷牙洗臉,等他收拾好,雲程也起來了。
    他想要雲程給他擦藥,雲程手嫩,動作輕,挨著不疼。
    他大哥手糙,下手沒個輕重,待會兒他叫疼,還要被懟。
    雲程收到葉存山的眼神暗示,婉拒存銀,“讓你大哥先給你擦著,我洗漱完再接手。”
    存銀臉就巴掌大,不等他洗漱完,葉存山就擦完了。
    他也心疼弟弟,這時候沒故意欺負人,下手狠也是對藥膏狠,一指頭下去挖一坨。
    他還以為這多大一盒呢,結果就大拇指那麽大,盒子也很淺。
    這麽丁點兒東西,他都覺得不夠存銀用的,給他兩個臉蛋抹得又厚又黏糊。
    效果是真不錯,存銀直叫舒服,“好涼啊,我臉上像敷了冰塊,好涼好涼。”
    等到看見桌上的空盒子,他就目瞪口呆,一個字說不出來。
    葉存山手指上還剩下些雪肌膏,存銀臉上實在抹不開了,再抹還會刮掉一層。
    他看雲程洗漱完進屋,過去把他衣領扯扯,仗著自己身材高大,擋著後頭的存銀,抹在了雲程鎖骨附近的吻痕上。
    雲程也瞪他。
    早上吃飯時,存銀心疼得都要哭了,怕眼淚把藥膏洗掉,他愣是憋著不敢哭,還給葉存山說:“等我問出價格,你要賠我一盒,沒有你這樣用的。”
    葉存山說讓雲程賠,“我沒錢。”
    存銀哼哼。
    要他大嫂賠,他就不樂意。
    他想了想,反正東西是抹他臉上的,大哥這麽大方的用,也是心疼他,就不跟葉存山一般見識。
    今天葉存山要正常上課,下午放學後,他才跟雲程一塊兒去找舅舅開小灶。
    舅舅還在,白天肯定會叫雲程過去敘話,他午休短,就說不回來吃。
    雲程就進屋給他拿銀子,要他在外語頭別吃太差,“本來天熱就沒什麽胃口,在吃差點,你更吃不下去了。”
    回頭餓肚子回家,他看了心疼。
    葉存山也不是柔弱書生,他飯量大得很,銀子多給些準沒錯。
    拿了銀子,葉存山想起來一件事,“之前不是說收廢紙嗎我給同窗說過,有人願意賣。”
    願意賣的這批人裏,除卻捧場的杜知春,就是眼熟葉存山的人。
    他剛跟雲程成親那陣,出來走商時,到府學門口賣過梅蘭竹菊簪,後來搭著收廢紙,廢紙變新又去集市上賣。
    因為外貌很顯眼,又是案首的成績考進來的,有些同窗看他眼熟也不敢認,說收廢紙,他們才來搭訕。
    廢紙收購的價位,就按照簪子的價格來,要往下壓一些。
    簪子他去掉成本手工以後,裏頭也藏著利潤,不能一百多文一刀紙的收,目前定價是五十文到八十文錢一刀廢紙。
    “府學現在也有人裁本子,比我們平時用的書本要小一些,這種就價低。”
    雲程還想去給他拿銀子,葉存山沒要,“你剛不是給我五兩了麽”
    五兩銀子,夠他一頓點八個葷菜擺兩桌酒了。
    他吃飯要不了多少,餘下的剛好用來收廢紙。
    存銀讓他中午回來一趟或者送到府學門口,他去拿。
    “下午我就給剪碎撕碎泡著洗墨,晚上再泡一宿,你明天起早打漿再去上學,我白天就能抄紙晾曬了。”
    往後拖一天,時間就延後一天。
    程礪鋒他們還在府城,家裏事情不好安排太滿,還需要陪長輩。
    但雲程也支持中午就拿回來,“還不確定什麽時候去京都。”
    窮家富路,程家態度好,他們也要身上有銀子傍身。
    葉存山這才答應。
    他收拾完書包,又帶上兩個筆記本去府學,進去就抓了杜知春,教他畫思維導圖。
    杜知春現在現在看葉存山的眼神很不對勁,滿眼都寫著“沒想到我身邊竟然還有這等稀奇事”。
    “葉兄,你這算不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葉存山說算,眉眼一彎,每根睫毛都在得意,“我家程程願意養著我。”
    杜知春:“……”
    “行了行了,知道你臉皮厚了,說說這筆記吧。”
    教筆記,比葉存山想象中難。
    他以為杜知春是一學就會,實際杜知春總想把原文摘錄上去,做出來的筆記相當繁瑣,不如直接在書本上標注。
    他比葉存山多讀了十年書,跟葉存山這種還沒有養成固定筆記習慣的人不同,他現在難以轉過彎。
    也跟程礪鋒那種有個人體係的人不同,他還做不到隨便拿本書,就能條縷清晰的梳理。
    葉存山放下筆,“不然還是算了。”
    這東西寫了是薅羊毛用的,為了多從程礪鋒那裏得點批注內容,本質是為了學習,若在這上頭花費時間太多,反而本末倒置了。
    杜知春說要是不急,他能先回家看完整本書再寫,“現在寫出來也不好改。”
    葉存山收了書本,“不適應就不急著弄了,到時我拿了批注本,咱們一起看就是。”
    他得過戴舉人指點,臨走前,杜先生也給他了書單,總要回報一二。
    還給杜知春說,“跟計劃本一樣,本來說試用一段時間看效果再教給你,現在看舅舅對筆記的反應,我覺得應當還不錯,你等休沐時再嚐試一下吧。”
    實在不行,就保持原有習慣。
    杜知春舒服了,讓葉存山別那麽實誠。
    “他說會給你批注,這就是提攜。晚上不還要上課麽你筆記不夠,書本來湊,直接拿書過去。《四書》就算了,這個太多,你本經是《詩》,這個薄,拿這個。”
    葉存山搖頭。
    這批注怎麽來的,他心知肚明。
    因為筆記寫得不錯,程礪鋒才手癢想批注。
    不然人家大老遠的,從京都到府城來認親,不跟雲程多聊聊,教他這小小生員讀書,也太閑得慌了。
    但意見他聽了。
    程礪鋒主要是想教雲程讀書,他過去就是旁聽的。
    到時肯定是先做府學留的功課,程礪鋒抽空給他看看。
    把書帶過去,就看能不能找機會多請教些問題,就當他蹭個先生用,也不錯。
    課間時,他就跟他們這個班的同窗說了收廢紙,根據銀子數額,預定了一批。
    等到中午放學,同窗們去內舍拿廢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弄完他用麻繩捆起兩提,拎著就出了府學。
    外頭是陸瑛派來的小廝大吉,說雲程跟存銀回家吃飯了,他來幫忙拿。
    拿了以後還是回了陸瑛這院子。
    陸瑛正教訓存銀,跟葉存山一個說辭,“要錢不要臉啊”
    存銀的臉經過一上午,已經沒早上那麽腫,但依然顯眼。
    上頭的指印過一晚,邊緣都有些泛紫。
    存銀不想搞事,知道來了肯定會被問,他都不想跟雲程一起來吃飯,陸瑛硬拉著他過來,說他小孩子一個,單獨留家裏不放心。
    就兩條街,有什麽不放心的!
    來都來了,他本著不搞事的心態,在院子裏解釋時,有意提高聲音,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臉是因為他舍不得抹藥才變成這樣的。跟昨天玩五子棋無關,程文傑也沒碰他。
    程文傑看見他這臉,心虛得很,總覺得他爹的眼刀子一道道的朝他身上刮過來,正緊張害怕呢,就聽見存銀這般說辭。
    他心裏不好受。
    小破地方的人,是不是都是傻子。
    難怪表哥說他傻兮兮的。
    他讓玉香再去找些雪肌膏出來,“都給他。”
    程文傑的臉要好了,他生來嬌貴,家裏人緊著他伺候,昨天還小臉紅彤彤的,今天就隻有一層薄薄的紅。
    不細看看不出來,看出來也想不到是差點被搓傷過。
    存銀抓著雲程的手,突然好羨慕。
    有了新的藥,雲程就帶他先去洗臉,給他又薄薄抹了一層。
    存銀看其他人都離他們遠,還問雲程,“我哥科舉考完,也能當官嗎也能這麽闊氣嗎”
    這種現實問題,雲程哪裏說得好
    當官的也有清貧的,也有窮得米缸見底的。
    但小孩子嘛,給他畫個餅子還是可以的。
    等考完,就再換個餅子。
    存銀就開心了,說他要好好攢錢,攢錢給他大哥買書買紙墨,“我也想當大官的家人。”
    雲程就知道了,存銀不是葉存山說的那種小傻子。
    他心裏明鏡似的。
    這種性格,反而更招人疼。
    下午他們不留這邊玩,陸瑛跟大吉一起送他們回來。
    因為存銀的臉沒好,陸瑛看著不得勁兒,還想去請大夫來看看。
    存銀簡直受寵若驚,他就小時候高熱,被大哥背著送到醫館過,都沒想過搓紅臉還能去醫館。
    他蠢蠢欲動,“你給銀子嗎”
    陸瑛:“……對,我給。”
    這一言難盡的表情,一看就沒誠意。
    存銀不去了。
    他忙著也不忘待客,燒水泡茶,又煎饅頭片當點心。
    雲程則幫著把剪刀、竹簍、水桶都準備好,一捆捆的廢紙也分批拿到竹床上擺著。
    雜物已經都挪到柴房,他進去挑揀了些竹篾出來,蘆葦席沒有,抄紙竹簾不好做,存銀拿著剪刀回屋,就把自己的蘆葦席剪掉了一截。
    “我矮,睡不到床尾,沒有就沒有。”
    陸瑛跟大吉:“……”
    他倆忙活,陸瑛跟大吉不好幹等著,要走就趁早走,要留就要幫忙。
    陸瑛問他們是不是在造紙,“要人幫忙嗎”
    這年頭手藝珍貴,不要幫忙,他就帶大吉走。
    他們這些京都來的人,在本地都沒正經事。
    雲程抓壯丁也很順手,不小心本性暴露,一聽他有幫忙的意思,就很殷勤的端茶倒水,又搬凳子又噓寒問暖,一人手裏塞把剪刀,要他們把紙剪碎,“越碎越好。”
    有人幫忙剪紙,存銀就先做抄紙竹簾。
    他還不讓雲程幫忙,“你趕緊寫話本,我等著看後頭的呢!”
    雲程就進屋拿了紙筆出來。
    陸瑛好奇想看,搬著凳子坐到雲程身側,看他擺在竹床上的草稿,每個字都缺胳膊少腿,他閱讀起來很困難,裏頭還有雲程習慣性的波浪線,那是需要填外貌描寫的段落。
    陸瑛看得滿頭問號,終於明白為什麽杜家書齋會派一個人去聽寫了。
    他當時還說要去給人聽寫,想聽最初的版本呢。
    此時他又提出了這個要求,雲程不要,“開頭時要自己寫,寫順了才能聽寫。”
    不知道府城的杜家書齋,願不願意給他分配個小書童來聽寫稿子。
    他們下午各自分工後,程文瑞也抵達蔚縣。
    他半刻都沒修整,直接去了杜家書齋,問的就是畫有美人圖的話本有多少,全部攔截需要多少銀子。
    魯柏是陸瑛派來的人,這幾天也在書齋耗著。
    因為遲遲等不來能做主的人,杜知秋賬單擺出來,他夜裏睡覺都睡不著。
    等程文瑞一到,他就快速跟人講了一遍。
    “不止有美人圖,還有專門的一冊畫集,除此之外,還有布娃娃……”
    預算能到數萬兩。
    這還是杜知秋在這批貨物的基礎上,減去了他家出船出人到處奔波打點所要消耗的銀兩。
    不然單純按照商人進貨的價位,這成本他不用減去,還要再多出上千兩。
    程文瑞眼神都恍惚了一下,垂眸思索片刻,讓人去煤鋪子那邊叫萬掌櫃帶賬本過來。
    煤鋪子才開不久,走的薄利多銷的路子,背後要養的是王家出來的數十個可憐人,前期的投入要扣除,徐風跟孫陽能得分紅,這麽一層層算下來,到這個季度,賬麵能動用的,也才二三百兩銀子。
    這還是他們煤鋪子在蔚縣一家獨大,其他人都是零零散散的做,沒人競爭的原因。
    程文瑞跟杜知秋商量,“美人圖你說可以替換,那我單獨攔《名場麵集》跟布娃娃,你再算算”
    美人圖替換,最主要的銷售貨品《贅婿》合集就不受影響。
    但周邊產物就此擱淺,杜知秋心裏也堵。
    程文瑞很講道理,說這銀子他肯定會填上。
    “我也會畫圖,你說那位畫師不會畫美人圖,得要有參考是吧我畫兩幅給他參考,布娃娃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是裏頭配的圖樣需要換”
    杜知秋閉閉眼,“還有樣品娃娃。”
    當初是有雲程幫忙繡樣品娃娃的,他現在再找繡娘,都不是那個感覺。
    要繡娘,也好辦。
    程文瑞身邊帶的丫鬟就會,“她手巧,你給個圖樣,我讓她縫一個出來你看看。”
    願意給錢。
    每一樣也願意提出解決方法。
    杜知秋火氣下去了些,心說程文瑞就是要比陸瑛靠譜。
    陸瑛叫個不能做主的下屬過來,往那裏一杵,要錢沒有,要辦法沒有,也給不出任何意見,總之就是不能發,不準發。
    這貨真要發,魯柏也攔不住。
    但杜知秋怕因為這點生意,讓京都直係跟太師府結梁子,這些天都很憋屈。
    程文瑞沒空細細安慰人,這邊暫時談妥,他立刻讓人準備紙墨,起稿了兩幅美人圖。
    等墨幹,就能給葉慶陽送去。
    杜知秋看看這美人的樣子,一個溫婉,一個英氣。
    五官各有特點,葉慶陽能直接照著臨,也能中和特點,單獨再畫一個贅婿娘子。
    娃娃跟《贅婿》合集的美人圖解決,最花費銀子的則是《名場麵集》。
    全部內部消耗,雕版不多收錢,都讓程文瑞眼皮子直跳。
    他倒沒想過,開一間書齋這麽掙錢。
    杜知秋直言:“是有暢銷書才掙錢。”
    程文瑞帶的銀子多,一匣子銀票遞過去叫杜知秋點個數。
    “餘下的我會再讓人送來。”
    跟大額銀子相關,杜知秋沒瞎客套,當麵點數,當麵立契據。
    欠貨兩清,程文瑞被杜禹接到府上暫住。
    當晚修整,隔天換了身衣裳,打扮樸素的出了門。
    租了驢車,往靜河村去。
    這次過來沒鬧出動靜,靜河紙鋪的人就算聽說他來了,也不會想到他立刻就會進村,能把人打個措手不及,看看陸瑛信上那些消息是否屬實。
    靜河村因為造紙作坊,最近總有生人來,多是商人。
    拿的好紙多,能給低價。
    他們給的低價,就跟薑家紙鋪的劣紙一個價。
    起初是一些小商人買回家自用,後來大商人打聽出價格,算算成本運費,覺得拿到周邊沒有造紙作坊的窮縣城也有得掙,作坊的訂單就與日俱增。
    現在村裏好多漢子都叫累,又種地,又造紙,根本忙不過來。
    靜河村是氏族村落,跟鄰村都有姻親往來,此時正在考慮讓這些結了親的人家也出人來作坊幹活,反正有月錢,總有人願意幹。
    核心的技藝還是本族人掌握,其他雜七雜八的教出去也沒什麽。
    程文瑞過來時,葉根恰好不在,村裏沒人認得他。
    他經過村口時,裏頭葉延看見,還問他是不是來買紙的商人。
    程文瑞就問紙是什麽價。
    最近接待商人的事是葉延辦,他按照訂單量,報了幾個數。
    若是以前,程文瑞聽見這價格,直接定下一批紙都沒問題。
    現在囊中羞澀,他臉上還閃過了一絲尷尬。
    買不起,就不好扮商人,他說他來找雲程的,“從府城過來的,他給家裏捎帶了些東西。”
    雲程跟葉存山都分家了,給家裏捎帶禮物,隻能是給葉大帶的。
    葉延看後頭一男人手裏確實拎著幾包東西,就把人往葉大家裏領。
    路上還問了很多雲程跟葉存山在府城的事。
    程文瑞的船在府城碼頭停靠,沒進去看就走了。
    隻能根據他對府城的印象瞎編,盡量編得好一些,沒過苦日子,就不用擔心,後頭問話就慢慢少了下來,算他蒙混過關。
    來得巧,正是午飯時間。
    家裏現在是劉翠英做飯,陳金花肚子實在太大,懷雙胎的辛苦到快要臨產前全部顯露。
    再被前陣子震驚整個村的消息影響,她狀態急轉直下。
    她是有機會跟雲程修複關係的。
    那時雲程看她肚子大,對她說話客氣,也有關心安慰。
    但她心裏存著算計,想從這對夫夫身上薅些好處,擺足了後娘姿態。
    要是當時誠心一些,葉存山沒跟她計較,她也主動認錯道歉,主動跟人示好,而不是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還試圖要人把自己當親娘,今天就不一樣了。
    至少她肚子裏這兩個孩子,能得一些垂憐,跟村裏這些泥娃娃都不一樣了。
    她聽說是府城來人,都有些魔怔,“他們要你來接我們去府城的嗎”
    程文瑞就看葉延。
    葉延尷尬解釋,“我嬸嬸懷孕月份大,最近休息不好,說話有些胡言亂語,你別介意。”
    葉大就跟陳金花不一樣,他不想去府城,他想葉存山帶雲程回來。
    “這麽大的事,他們不回來看看”
    入夏農忙。
    葉大春耕時能咬牙硬把家裏的地種下來,到農忙時就力不從心。
    他坐凳子上,兩腿還在打顫,腰背佝僂,比往年要累十倍不止。
    從來都不知道,家裏少個青壯年兒子,影響能這麽大。
    他累狠了,也想把地租出去,反正賣地是不可能的。
    但跟葉存山說的一樣,春耕播種後,他再想租出去就難。
    給常價,他之前就等於給別人白做。
    抬價,就沒人願意租。
    就連雲廣進都不要。
    三兄妹擠一塊兒,寧願多做做蜂窩煤,一擔擔的往縣裏挑,也不要他這地。
    葉大也果真因為舍不得低價租出去,最後咬牙自己種。
    現在起早貪黑,其他人還能避開日頭最烈的時候歇歇,他隻能避開正午間這一陣,不動就忙不完,忙不完前頭努力就白費。
    地還沒有掛到葉存山名下,是要交稅的。
    他種得不好,產糧就不多,交稅完沒剩幾粒糧食他能更氣,所以這一步他不願意將就。
    要是今天回來的是葉存山,都要給葉大嚇一跳。
    因為短短兩個月,他最少掉了十斤肉。
    以前總說葉二叔供個書生,瘦得皮包骨,現在他還不如葉二叔精神。
    葉二叔家裏條件已經開始好轉了。
    程文瑞把這一家子的精神麵貌看過,想想信件裏的內容,收了他無處安放的憐憫心,說話帶點試探:“家裏忙不過來,沒請人幫忙嗎”
    “存山跟程哥兒在府城,也不想家裏這麽累的。”
    葉大也震驚於雲程的身世,但他本性難改。
    他都沒有想過程文瑞會是來暗訪的,當他是葉存山的朋友。
    能老遠過來幫忙探親送禮,那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就是自家人,自家人說話就不用客氣。
    不客氣,他就保持了一貫的陰陽怪氣。
    “自家兒子都不幫忙,還指望別人家他以後是要當青天大老爺的,親爹的一畝地稅都不能躲,我請人來幹活像什麽樣子”
    至於雲程,不提也罷。
    太師府家的小外孫,身份擺這裏,是自家人他也不敢說。
    他這輩子連縣老爺都沒見過,京都太師府,想想就眼前發黑。
    說親兒子,他就敢了。
    “存山考中後回來祭祖報喜,說會給我種兩畝地,我當他孝順呢,結果他倒好,他等他同窗來了才開始種,帶著個柔弱書生,兩三天才鋤草播種,他拿我的地做人情!到時產不出糧食,我貼補了人力不說,還得倒貼糧!”
    有些話就是不能起頭,起了個頭,心中那團鬱氣就會燃做火,壓不住,每說一個字,火氣就旺一分,說到後來,他理智被燒完,可算是提到了雲程。
    “以前多老實一人,不敢出門,話也少,別人罵他臉上他都縮頭縮腦不敢吭聲。攀上我家存山了,都敢給我甩臉子,我做公公的大老遠去給他倆送浴桶,還被這個訓斥被那個責罵,在兒子麵前裏外不是人。你看他是不是很有心機把我兒子拿捏得死死的!我還敢請人幹活,請人幹活指不定要怎麽說我!”
    程文瑞聽見葉大說送浴桶,唇線就抿得很緊。
    聽見後頭有人訓他,葉存山也向著雲程,他才壓著情緒,沒跟人計較。
    葉延都沒有想到,程文瑞普普通通一句關心的話,能讓葉大炸成這樣。
    他在旁邊跟著勸都攔不住,葉大看葉延也有火氣。
    自從葉存山讀書以後,他就被人拿去跟葉二叔比較。
    比多了,他也希望葉存山比葉延有出息。
    今年葉存山考上了,葉延再次落榜,他心裏別提多得意,還特地去葉二叔麵前嘚瑟過。
    可那又有什麽用
    葉延落榜了,但是葉延留家裏,給人啟蒙,也在村口接待商人,一個月能拿二兩銀子。
    葉虎葉勇兄弟倆也在今年跟家裏修複關係,地裏一直搭把手幹著。
    趙氏跟劉雲會織布,家裏三個兒媳都會織毛衣,劉雲更是在造紙作坊當師傅,她都不是幹活的,她是教人的!
    而他呢
    他兒子考上秀才,帶走了夫郎不說,還把存銀分了出去。
    葉大問葉延是不是故意的。
    葉延被他問得很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還解釋,“不是,這位兄弟說是府城那邊來的,給家裏帶了東西……”
    他解釋的話沒說完,葉大就問他:“你是不是故意勾著我兒子讀書的你看看他現在讀出去,我家成了什麽樣!”
    葉延:
    饒是他脾氣好,他都忍不住頂嘴了,“你家這樣,是你先把存山分出去的啊,他那時過得多苦正年輕的大小夥,沒田沒地,連包糙糧都沒從家裏拿到,你說給他二十五兩,那是什麽時候給的程哥兒要沒跟他成親,這銀子他能見得著嗎他那條件了,他還娶什麽親!”
    程文瑞不想牽累葉延,把人拉到自己身後。
    灶屋裏劉翠英聽見動靜出來,看葉大這臉紅脖子粗的,還以為來人是吵架的。
    她年輕時也潑辣,擼了袖子就要跟人掰扯——最近操勞下來,她火氣也大!
    程文瑞讓人把東西放桌上,說是府城捎帶回來的。
    劉翠英就啞了聲,再聽葉延簡要解釋一遍,就揪著已經要當四個孩子爹的葉大回屋教訓。
    家裏現在指著葉大種地,劉翠英沒打,但罵得很凶。
    陳金花在這一通鬧哄哄裏,一激靈清醒了。
    是她先把葉存山分出去的,葉大又被提醒,她待會兒也少不了被擠兌。
    所以她看葉延的目光也不善,但她現在一個人都不敢得罪,狠話膈應人的話,半個字不吐。
    家裏吵成這樣,自然是待不下去的。
    又在飯點,葉延就帶程文瑞回自己家吃飯。
    到他家,劉雲跟趙氏聽說有葉存山跟雲程的消息,都很驚喜,追著程文瑞連連發問。
    程文瑞就把他們一家的名字對上了,是信件裏提過的,跟雲程夫夫倆交好的堂哥家。
    既是交好,程文瑞說話就客氣。
    也打聽雲仁義家,“說是給家裏捎帶東西,我尋思著存山家去過,程哥兒家也該去看看。”
    看看他家日子多不順。
    趙氏哼一聲,“去程哥兒家,也不要給雲仁義送東西,他以前祭拜爹娘前,都愛跟人打聽雲仁義的倒黴事,到墓地去講給爹娘聽,這捎帶什麽待會兒你聽完,跟著咱們一起咒罵一句,這就是禮了!”
    程文瑞沒跟這麽粗魯直接的人打過交道,幹咳一聲,洗耳恭聽。
    由於雲仁義跟李秋菊是主動承認經常搶他姑姑的首飾,分家以後,小雲程跟父親相依為命,也沒有得過雲仁義家半分照顧。
    孩子才長大,顯了樣貌,雲仁義就要張羅人來想看,要價高者得。
    甚至在雲父病危時,雲程下跪求不來一文錢,還要逼他簽賣身契。
    這一樁樁一項項,不需要人再細說,程文瑞都不會對他家有任何好感。
    這時問起,也是想解解氣。
    村裏來了外客,說是府城來的,替葉存山跟雲程捎帶東西。
    從鄰居家傳出,吃飯時,程文瑞後頭都圍了不少人,這讓他很不適應,午飯沒吃多少,八卦聽了一堆。
    也是一邊倒的言論,跟陸瑛信件裏沒差別,但程文瑞心裏疑慮都放下。
    他親眼看到,也能感覺得到大家的情緒,自然不會再因為他們是氏族村落,就抱有偏見。
    特別是,一些曾經罵過雲程,嘲諷過雲程的人,還忐忑過來試探會不會被報複,主動說了以前做了什麽。
    鄉野間,行事粗魯正常。
    人際交往裏,踩高捧低也正常。
    他們現在不能在作坊裏幹活,別人家裏日子紅火起來,被對比著就能顯出慘樣,程文瑞沒想再去落井下石。
    暗訪結束,程文瑞就要辦正事。
    他要問清楚雲仁善的生辰八字,好請人算個日子出來遷墳。
    等到院子裏的人都散了,他才跟葉延說起這個,遷墳就要去葉根那邊問問。
    他是族長,也是村長,需要走個流程。
    葉延還沒想到那一層,“遷墳這麽大的事,存山跟程哥兒都交給你處理啊”
    問出口,才覺出不對。
    遷墳,也要有個位置。
    確定位置,就隻能是京都太師府的人已經跟雲程碰過麵,說好要認親了。
    葉延頓時緊張起來,他跟雲程擔心的點一樣,擔心的人卻不一樣。
    他怕太師府的人瞧不上葉存山,要棒打鴛鴦。
    幾次試探都不到點子上,額上都急出了汗,說他倆感情好,也說葉存山待雲程好,還說夫夫倆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程文瑞聽得眼底含笑,讓葉延別緊張,“我知道的,我爹在府城,沒想過拆散他們。”
    就因為不拆散,所以雲程不能跟他們回京都。
    團聚要再等幾年,具體幾年得看葉存山爭不爭氣。
    還有姑姑的遭遇,讓他爹心有戾氣。
    他說:“若姑父的墓碑上有寫生辰八字,我就不用去雲仁義家問了,直接找人算日子。”
    鄉下人,哪裏會舍得立碑
    祖墳那邊都是挑選的好木頭往上刻字,外姓人家多數是流民,都沒有祖墳了,找塊地埋了,在墳頭做個記號,記著周邊墳包的樣子,就算完。
    所以程文瑞是要去找雲仁義問。
    葉延帶他去見過葉根後,葉根認出了程文瑞這張臉。
    當時就因為程文瑞闊氣,買空鋪子裏的毛衣又交學費,葉根才延遲回村,在鋪子裏多待了一段時日。
    這邊談完,天色已晚,葉延就留他在自家偏院住。
    “我家那院子空著,現在都要成客棧了。”
    葉存山跟雲程自不必說,杜知春後來也帶著妻子來住過。
    這陣子來的商人,有的下午過來,不好趕夜路,有的碰到天氣不好,被堵在村裏,都是在他家留宿的。
    說了客棧,程文瑞就跟他算錢。
    葉延現在臉皮比以往厚一些,臉皮厚了才有銀子,才能給爹娘買些補身子的吃食,給妻子買些好衣裳首飾,給嬋姐買些零嘴糕點。
    不需要他多說就能掙錢,他接得痛快。
    問過年歲,知道他是雲程的堂哥,還給他算了優惠價,“一天三十文吧,熱水都有,菜園裏青菜也能摘。”
    這價就太優惠了,很符合程文瑞現在要省著花錢的階段,當天就留宿了。
    這一晚,靜河村的人便都知道,下午去葉大家送禮的小公子,是太師府家的嫡長孫。
    人家是來辦大事的。
    葉大蹲家門口吃飯乘涼,一群跟他家不順路,平時很少來這邊走動的人,都故意端著碗繞來繞去,目光盯著他多有打量。
    都想看看葉大身上是不是被人貼了什麽符,有沒有什麽衰神附體,或者得罪了哪路小人。
    怎麽會有人,能把送上門的好運道給罵出去
    他家有太師府做親家,好奇也沒人敢當麵跟他吵起來,陰陽怪氣問話的倒是有幾個。
    比如說:“葉大,你是怎麽做到把你那麽好一個兒子分出去的你婆娘今年才生娃,再養大兩個孩子,你都要入土了,哪裏能享福”
    “葉大,你怎麽想到擠兌程哥兒的不說他現在了,他以前都會掙錢,你怎麽還不喜歡財神爺呢”
    “葉大,你怎麽想到在客人麵前那麽吵吵的人家府城來的誒,你不怕存山跟程哥兒在外頭沒臉啊”
    每一個人,都要喊他名字,問他怎麽怎麽。
    葉大最近本來就累,夏天裏食欲不振,因為幹活強度高,硬逼著自己吃。
    中午跟人吵架吵一半,怒氣還憋心口,被他娘罵過,又憋了一肚子委屈茫然。
    到了晚上,被人圍著嘰嘰喳喳問,他一句頂嘴的話沒說出口,眼冒金星,給氣暈了過去。
    這把人嚇的!
    一晚上都雞飛狗跳。
    另一邊,雲仁義已經在後院開始挖坑,李秋菊看了都害怕。
    “你真要把自己埋了”
    雲仁義找不到地方藏自己了,他準備挖個坑,跟做陷阱一樣,到時在上頭鋪層木板,往上頭蓋些稻草,就鑽坑裏躲著。
    平時叫李秋菊跟雲麗麗送飯,等到程文瑞離開,他再出來。
    雲麗麗已經要被他逼瘋,望著他冷笑,“你敢躲進去”
    雲仁義看看這坑,看看他準備好的木板跟稻草,放下了鐵鍬,不挖了。
    他怕雲麗麗往上扔把火,把他燒死。
    因為他才給雲麗麗說了一門親事,是本村的外姓人家,三十歲了,沒娶親的老光棍。
    這光棍臉上疙瘩多,村裏給他取外號叫癩。他給的彩禮不是最多的,才五兩銀子。
    但他說他願意入贅,他能給雲仁義種地幹活。
    雲仁義還有幾畝好地在手裏,有人幫著幹,他就能跟最開始發家時一樣,有了錢再買地,買豬崽,修生養息幾年,他又是靜河村富戶。
    至於雲麗麗,恨就恨吧,等她男人入贅上門了,她有娃了,就沒心思恨別人了。
    一牆之隔,三兄妹也在說這個。
    雲廣進跟雲香不用怕,他倆一個老實寡言,一個今年才八歲的孩子,沒對雲程做過什麽。
    雲廣識則是明擺著的,他決定主動去找程文瑞,“我這腰腿都落了殘疾,再要收拾我,也就那樣了,不能叫他們遷怒家裏。”
    他在雲仁義手裏傷勢反複幾次,積壓了一肚子怨恨。
    分家出來後,發現落了殘疾,怨恨更重。
    但日子要過,二弟承擔了大部分重活,四妹這麽小一個,又洗衣做飯,又做蜂窩煤,每天灰頭土臉,還要伺候他換藥起居。
    石頭心都要軟了,所以軟弱這麽多年,他也有了能承擔責任的勇氣。
    靜河村的熱鬧,沒傳到府城。
    雲程這兩天都是中午去陪程礪鋒吃飯,第一天是吃完就走,第二天程礪鋒來他家拜訪,要看看他跟葉存山的居住環境。
    他跟葉存山正說這事,“其他屋子舅舅就簡單看過,沒說什麽,在你書架前停留久,你大部分書都是來府城才領的,我怕他嫌棄你讀書少,替你解釋了一句……”
    說葉存山讀書很刻苦,很認真,書少是因為以前條件有限,他倆才來府城就已經買書,會好好學習,等等等。
    葉存山看他臉越說越紅,就猜著後頭的事了。
    “舅舅笑你了”
    雲程腦袋埋得低,“你說他那麽嚴肅一個人,怎麽突然就笑了……”
    笑完也沒個話,雲程莫名過後就忐忑,一天糾結心思過去,也明白了,他是讓人看了個笑話。
    “哎,也是,表哥去村裏打聽了消息,咱倆以前多窮他都知道,他還考過你,我給他解釋做什麽”
    雲程尷尬勁兒上來,明天都不想去吃飯了。
    葉存山最近心情不錯,主要是認親順利,嶽父嶽母不用分開,他跟雲程也不用分開,少了前陣子相處時無形的沉悶,說話有了往日俏皮不要臉的樣。
    “你能做什麽你給他解釋,隻能說明你愛我。”
    雲程往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會掐人,揪起一丟丟皮皮,稍稍一擰,可疼。
    葉存山這皮糙肉厚,平時他掐腰擰胳膊,都眼皮子不眨一下的人,都要倒吸一口涼氣。
    雲程說:“打是愛,我愛你。”
    葉存山反手就就把雲程摁到自己腿上趴著,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這才是打。”
    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把雲程的羞恥心引爆。
    “你等著的,我明天就告訴舅舅你欺負我!”
    葉存山半點兒不怕,“我明天也告訴舅舅,說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