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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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麥田裏金燦燦一片,無邊無際,風一吹過,麥浪隨風擺動,粒粒麥穗像是在衝人們招手。收麥時節,正趕上最熱的時候,田間路旁,不少人汗流浹背。
    大軍和玲玲也放了麥假,所有學生老師都跟著去幫忙收麥。
    對於學生來說,這指定是樂事,不用念書學習就是好。
    農場裏各個連隊,農工大隊,就連家屬們都齊齊上陣,把鐮刀磨得又快又亮,吆喝一聲,成群結隊出發。
    身後,是一群放了麥假的學生,在田間撒了歡地跑,活脫脫像一群瘋兔。
    “孫新傑!你去哪兒給我回來!”趙雪梅望一眼,兒子正往外頭跑,指定是又想躲懶了。
    她割下麥子,分成兩股拴一起打了個結,將它墊在最下頭,等孫新傑回來時,她已經割了一摞。
    “跑哪兒去啊你一天到晚沒個正經模樣,就知道瘋,把這送收麥車上去。”趙雪梅把前頭打結的兩股小麥環上兩圈,把一大摞小麥拎起來,遞給兒子。
    孫新傑接過,麻溜往外頭跑,路邊收麥架子車停著,上頭摞了好些小麥,他也放了上去,往上添磚加瓦。
    這群小孩幹了會兒活,就往旁邊跑,一群人跟著收麥架子車跑。
    “孟婉姐姐,你看,我撿的麥穗嘻嘻。”玲玲手上挎著個竹籃,在一條條收割完的麥子道裏撿麥穗。
    哥哥大軍跟白鬆林他們壓車去了,她嫌熱就帶著頂草帽一步步往前挪。
    “你帽子歪啦。”孟婉瞧著玲玲腦袋小,那草帽繩子繞了兩圈還是鬆,便放下竹籃跨過一條坎到她跟前重新係草帽。
    玲玲乖乖站著任她係,眼睛卻四處瞟,直到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晃動,“姐!我在這兒!”
    這聲音是使了力氣的,連帶著腦袋也動了動,孟婉回頭看一眼,鄰居家陳姐姐來了,她正給人散綠豆湯呢。
    “好了,你去找你姐姐吧。”孟婉給她係好,活動了一下草帽,這下不會掉了。
    “姐!”下一秒人就飛奔出去了,雖說跑得不算太快,但身子直往前拱。
    陳葉雲帶了中暑藥來看病,又跟幾個嫂子推這兩大桶綠豆湯過來,招呼大家過來喝。
    炎炎夏日,涼悠悠的綠豆湯下肚,清熱解暑,忙碌的農工們都過來喝上一碗,接著回去幹。
    “慢著點,來喝碗湯。”扭頭看到妹妹過來,她打了一碗遞過去,“你哥呢”
    玲玲大口大口喝著綠豆湯,隻覺得爽口,等咽了半碗才想著回話,“壓車去了。”
    收了一大摞麥子的架子車高聳如小山,一個壯實的後生正拉著往麥場去,而車上麥頂,坐著個小孩。
    “叔,我重不”大軍幹脆躺下,四肢攤在麥子上,覺得自己在飛。
    “這算啥!你這幾斤幾兩的。”
    大軍感覺收麥車一路走,結果突然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隆轟隆聲響起,他眼睜睜看著一輛拖拉機載著麥子超過了他們。
    “叔,我們被超了!快,我們超回去!”他坐起來目視前方,不服輸。
    農工往上看一眼,“想啥呢,咱們兩條腿兒拿啥超拖拉機。”
    農場拖拉機上場,效率自然是提高不少,不過拖拉機數量有限,因此人力也非常重要。
    麥場上堆起了高高的麥垛,圓柱形,頂端是圓錐形,堆麥垛是技術活,堆得好的後頭遇到暴雨也能保著裏頭,不滲水進去。
    不少孩子躲起懶來,就爬上去休息,或是圍著玩捉迷藏。
    一個勞動力收割一天差不多就是四畝地,個個幹得大汗涔涔,郝少東忙了一陣,身上衣裳也濕,跟身旁曾誌剛說話。
    “不知道那聯合收割機明年能不能用上,我聽說場北那邊已經用上了,收起麥來比咱們用鐮刀割快多了。”
    曾誌剛使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要是能給咱們批了就好了,收麥子也能輕鬆點兒。”
    一連收了幾天,麥場裏堆著成堆的麥垛,中間空地上,捆好的麥子被解開攤在地上,手扶拖拉機拉著石滾碾著麥場,一圈圈在裏頭開著,麥秸杆上的麥粒逐漸脫落下來。
    大軍一群人手裏拿著冰棍,一個個舔著吸著化出來的甜水兒,吃得開心。
    他們這幾天在家長麵前掙了表現,拿了幾分錢去買冰棍。
    陳葉雲領著孩子回了趟家,快速做了三個菜,單獨拿飯盒給郝少東裝了一份,三人吃完飯,她還得回衛生所。
    “大軍,給你姐夫送去,我晚點過來。”
    “好。”大軍和玲玲今兒吃了冰棍,滿足得很,十分聽話。
    他抱著飯盒往外走,正好遇上也要去送飯的白鬆林幾人,幾個孩子一起走。
    “你給熬幾鍋金銀花去,年年這時候都得累倒一攤人。”周醫生給幾個有些中暑的農工開了藥,見到陳葉雲回來了。
    “好,我一會兒送食堂去煮上。”這時候食堂和衛生所都成了後勤部,各種幫忙。“周醫生,你吃飯沒”
    這幾天太忙,周醫生熱得胃口也不大好,這個點還沒吃,她點點頭當做回答。
    陳葉雲掏出布兜,解開一看是個飯盒,“您沒吃怎麽還騙人呢我給你帶的,還熱著。”
    周小娟奇了怪了,她看著飯盒愣神,片刻後問她,“你怎麽知道我還沒吃的”
    “您要是真吃了,準會說,‘現在都什麽點兒了,早吃完了,你問的什麽蠢問題。’是不”
    陳葉雲模仿得惟妙惟肖,連人表情和聲調都像,逗得周醫生彎了唇,“你這丫頭,鬼精鬼精的。”
    “您先吃著,我去麥場看看,有人手被鐮刀劃了,我給包上。”說完,就背上醫藥箱出門了。
    周小娟看著她利落出門的模樣,不禁感慨,這人是不一樣了,真像個醫生,那背著醫藥箱大步前進的模樣仿佛自己當年上山下鄉給人看病的模樣。
    她笑了笑,打開飯盒蓋子,裏頭有個炒青菜,紅薯餅,另外臥了個炒雞蛋,味道真不賴。
    麥場,不少人守著打場,見陳醫生來了,農工們紛紛打招呼,尤其是見到她身後兩大桶金銀花水,更是一擁而上。
    一人又是一碗,清熱解暑。
    不少人身上一身的麥渣子,隨處抖一抖都能落一地,鐮刀鋒利,有時候割麥子不小心把自己劃到,就撿兩把草給包起來係個結,接著幹活。
    陳葉雲給人上了藥,用紗布包了一圈,旁邊有人打趣,“李老大,你這回還洋盤了,都用上紗布了喲。”
    “嘿嘿,那不是以前沒享受過嘛,這怕不是國家領導待遇哦!洋盤洋盤得很!”
    說著,李老大還抬起手看了看,十分滿意。
    收麥子的這段時間都得守場,再加上半夜也有人要碾場,拖拉機是停歇不了。
    郝少東已經幾晚上沒回家住了。
    這天晚上,場邊搭了窩棚,郝少東一身汗幹了又幹,準備趁這會兒閑著去衝個澡。農場的澡堂這陣子燒水燒得晚,都緊著大夥兒用。
    陳葉雲跟著幾個嫂子來的時候,窩棚外站著不少人,拖家帶口的一起來。
    “黃麗珍,你也來跟你家男人一塊兒守啊!”
    “我是來跟你一起守,早聽說你在這兒。”相熟的嫂子跟黃麗珍聊起來,忙招呼人過來。
    現在已經快晚上點,月朗星稀,周圍靜悄悄的,隻有拖拉機還在作業。
    “姐,我們今兒在這兒睡嗎”大軍話裏顯然是興奮,那不就等於在這兒一塊兒玩嘛。
    “對,這麽多人一起。”
    “啊啊!真好!”大軍牽著妹妹的手就去找其他孩子,平時這時候早睡了,可現在這麽多人一塊兒,哪能睡得著,陳葉雲也沒管他們,這陣子也不上學,讓他們瘋幾天就算了。
    黃麗珍看男人曾誌剛曬黑了兩個色,有些心疼,“你這快趕上燒水壺底那色了。”
    “這不曬得慌嘛,過幾天就能褪點兒。”
    “曾哥,你見著郝少東沒”陳葉雲看了一圈沒看到人。
    “弟妹啊,他前頭去衝澡了,這會兒應該在回來路上了。你再等等。”他們這群人衝澡都快。
    “行,謝謝啊,我等會兒。”
    陳葉雲看著弟弟妹妹跟曾兆華白鬆林幾人玩捉迷藏,天黑本就看不清,人還淨往麥垛後頭躲,見著人來了又悄悄跑。
    她看了會兒,又看著前方,人還沒回來,這些天她和男人就打了四回照麵,第一回是給他倒了碗涼水。
    第二回是為人包紮傷口的時候正巧看到他開著拖拉機去麥場,不過人壓根沒看到自己。
    第三回是前天給他送了次飯。
    第四回是昨天下午,她背著醫藥箱在日頭下走著,突然被人放了頂草帽在腦袋上,等她反應過來,和郝少東對視一眼,那人就說了句,“不熱啊”
    “我忘帶了。”
    說了兩句話,郝少東又開著拖拉機走了。
    想了想,陳葉雲幹脆拿著手電自己往外頭走,這兒去澡堂就一條路,她準能和人碰上。
    離了麥場,一路上靜悄悄的,偶有蟲鳴聲。
    夏天熱是熱,可大晚上吹著風竟然有難得的愜意和愉悅,尤其是熱氣消散的時候更覺得舒服。
    郝少東衝完澡往回走,走到一半路的時候突然看到前頭隱約晃著一束手電光亮,再定睛一看,是個姑娘,而且這姑娘,他熟。
    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站著相隔兩三米的距離,都沒再走。
    “你怎麽來這兒了”
    “你怎麽這麽慢啊”
    “珍姐說要過來一起守場,院裏幾家人都來,我就帶著大軍和玲玲也過來了。”
    郝少東這才想起,往年也是,不少人家裏一起來守,熱鬧得很,大夥兒聊天說話能鬧到後半夜去,不過往年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個罷了。
    “你今天累著沒我下午瞧你在地裏跟人看病,臉曬得發紅。”郝少東拿過她手裏的手電,兩人一起往麥場走。
    “你今天見到我了我怎麽沒瞧見你。”
    “你忙著呢,到處給人看毛病,我從旁邊路上過就沒叫你。”郝少東想起那個畫麵,白大褂醫藥箱,陳葉雲穿梭其中,大汗淋漓。
    “你知道不你現在跟剛去衛生所的時候特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不還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嗎”
    “那時候你第一回出診,來我們清淤固渠那兒,背著個醫藥箱還有些放不開手腳,一看就是個新來的。”郝少東覺得幾個月前的畫麵仿佛近在眼前,“可今天,我看你動作熟練又麻利,跟病人說話又自信滿滿的,說是幹了好幾年的老醫生我也信。”
    “真的啊”陳葉雲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中更明亮,像如珠似寶的夜明珠,閃爍著光芒,“我自己倒沒什麽感覺,可能真是進步了,這就叫學習使人進步!”
    兩人一路說著話走了回去,聽到一陣嘈雜聲,窩棚邊坐了一群人,他們跟前站了幾個小孩兒。
    “珍姐,這是幹什麽呢”
    黃麗珍笑得合不攏嘴,見人回來了,忙拉著她坐下,“考數學呢,李隊長讓給大家表演表演,剛出了幾道題,這幾個娃還搶著答,機靈得很。”
    “好!”
    孫新傑答了個+的計算題,大夥兒都鼓掌喝彩,麥場裏許多人都沒念過書,可他們的孩子都在農場念書,人人都覺得有機會念書一定不能錯過機會。
    這會兒不管答了什麽題,這群叔叔嬸嬸們都叫好,把一群小孩兒樂得暈頭轉向。
    大軍激動起來,主動舉手,“我,我還能背詩!”
    “我也會!!”
    “我能背兩首!”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都想表現表現。
    一首《靜夜思》,一首《賦得古原草送別》,孩子們幹脆搖頭晃腦一起背誦起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徐老二沒念過書,可看著自己孩子背了首詩出來,覺得真是有出息。
    “我閨女真是文化人了!以後你爹我出門走路步子都能邁大點兒!”
    “徐老二,你當心扯著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去你的!老子才不會!”
    一陣哄笑聲響起,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趙雪梅樂嗬笑完,攛掇那群孩子,“快呀,找李隊長要糖去,你們表演比唱大戲的都精彩,可不能饒了李隊長。”
    “好!”
    七八個孩子立馬把李正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要糖吃。
    “趙雪梅,你心夠黑的啊,怎麽攛掇他們找我要糖。”
    黃麗珍難得跟趙雪梅同一戰線,“李隊長,孩子們不是給你表演的節目嘛,你不給不合適啊,大夥兒說是不是”
    “對對對,李隊長,你可不能小氣。”
    孩子們在他身旁撒嬌,紛紛要糖吃,李正民招架不住,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我投降我投降!你們這麽機靈鬼喲,這把糖還是我從書記那兒順的,還沒揣熱火呢。”
    幾隻手從他手裏抓糖,一秒鍾就沒了。
    玲玲也抓了兩顆,趕緊跑到姐姐身旁,“姐,我拿了兩顆糖。”
    陳葉雲笑笑,“不錯不錯,還搶著了。”
    “華子,你搶著沒啊人妹妹可是本事了,搶了兩顆。”
    “娘,我有!”曾兆華咬著嘴裏的糖給黃麗珍看。
    “李隊長這回是大出血咯哈哈哈哈。”趙月倚著陳葉雲笑得開心。
    玲玲剝了一顆糖紙,把糖遞到姐姐嘴邊,“姐,你吃。”
    黃麗珍和趙月見著,心裏發酸,“還是丫頭好,瞧瞧那幾個小子沒一個過來的!”
    陳葉雲笑得得意,麵上透著幾分狡黠,“那是,我們玲玲最可愛。”說完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夜裏三點,麥場還有說話聲傳來,有人借著夜風在揚場,小孩兒們一個比一個亢奮,又開始玩彈珠了。
    旁邊的大人堆裏,說著這幾天收麥子的事,一個個又吐苦水,又抖樂子。
    “行了,要睡的抓緊去睡會兒,過會兒大部隊就要來了。”
    有些人眼皮開始打架,準備眯會兒去,陳葉雲問了弟弟妹妹,兩個小家夥玩得興起,壓根不肯睡,她隻好自己跟著郝少東往窩棚裏走。
    “你躺這兒睡會兒。”郝少東把自己外套扔在窩棚最裏麵的一個位置下麵給她墊著。窩棚搭得簡易,下頭就鋪了麥草,枕頭也是拿衣裳堆的,男人睡左邊,女人睡右邊,小孩兒睡中間。
    “嗯。”陳葉雲打了個哈欠,倒頭就睡了。
    再醒來時,外頭已經響起各種嘈雜聲,陳葉雲抬手看了看手表,六點半。
    掙紮著準備起身,她突然看到自己枕頭邊放了個雞蛋,紅色的。
    今天是五月十五(農曆)啦最近忙得暈頭轉向的陳葉雲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