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魔頭眼睛幹不幹(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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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陸樞行在殺人。
倒在地上掙紮慘叫的人體,是外門一名管事弟子,歲杳隱約記得其身份。那人當初在陸樞行跌下神壇,廢除修為放逐宗門之際,曾一腳踢在他的臉上,羞辱他淪為連狗都不如的廢物。
如今,那管事腿部膝蓋以下的皮膚竟是完全被剝落開了,腥辣氣息彌漫,黃紅肌肉組織暴露,趴在地上慘叫到幹嘔。
而眼珠赤紅的魔頭就蹲在一旁,歪頭露出神經質的笑。
從剔骨刀尖滴落的血融在雪地裏,濺出一個小小的,冒著熱氣的坑。
"……"
夜幕如黑雲壓城般滾滾而來,歲杳輕輕眨了下眼睛,刺目的雪與血色一瞬間讓她有些頭腦發昏。
慘叫聲漸息,把玩著剔骨刀的魔頭一點一點偏過頭來,視線於茫茫雪色中精準無誤地鎖定她,咧開嘴角,露出一個堪稱甜蜜的笑意。
"站那麽遠幹什麽呢我又不吃人。"
騙人
魔頭吃人,吃得可香了!
歲杳深吸一口氣,克製住自己反駁對方的念頭。
與之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隻覺連血管中都流淌著寒意,好像是被黏膩陰冷爬行動物粘上的獵物。
"……"
徹骨的死寂,兩人好像是在玩什麽荒誕的木頭人遊戲。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歲杳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陸樞行這不爭氣的玩意終於還是墮魔了,可隨即,她就察覺到不對。
不,就算陸樞行真的墮魔了,在眼下的時間點,他根本不可能認識那個外門管事,還要以明顯針對性的殘酷手段這樣報複對方。
可如果這人不是墮魔後的陸樞行,那他……
刹那間,歲杏心中掀起千層浪,她下意識後退一步,試圖給對方穿上被脫了一半的馬甲。“陸師兄,你……”
——"你認識我。"
下一秒,立於雪與血色之上的魔頭卻同時啞聲開口,用得是極端平靜以至於顯得像是癲狂前兆的陳述語氣。
歲杳瞳孔緊縮。
蹲立在一尺之外雪地中的惡鬼轉瞬間近至眼前!手指屈起卡在她脖頸上,又一根根逐漸收緊。“咳……”
呼吸即刻困難起來,脆弱而極速跳動的脈搏一下下鼓脹在手掌之間。那人竟是又對她笑了笑,一瞬間,衝天而起的玄色火焰頃刻間鋪滿了眼瞳!
歲杳再一次見到了來自九下澶獄中,漫天呼嘯而過的亡靈厲鬼。
埋葬了一整個位麵文明的冤魂們圍繞在陸樞行的周身,又怪誕嚎叫著突進至她麵前桀桀怪笑。明明周邊仍是東璃劍閣蒼茫的白雪,兩人竟像是身處活生生屍山血海的煉獄,滿眼都被鋪滿灼燒的黑火焚為餘燼。
“你看。”
站在澶之獄底的魔頭不再收攏手指,隻是勾唇笑嘻嘻地看著歲杳。他欺身湊近又說了一遍“你分明認識我,認識……”
"黑、火。"
""
魔頭咬牙切齒的嗓音一字一句地炸響在歲杳耳畔,她瞳孔緊縮著喉頭滾咽一瞬,緊貼著陸樞行掌心的皮膚滑動過去。
無言的死寂仿佛延續了幾個世紀,又或者隻是她腦內呼嘯而過的一瞬間。
赤紅著眼睛的惡鬼無聲盯著她,似乎是終於失去耐心,五指一根根收攏,感受到那根脆弱脖頸在掌心掙紮出的微弱哀吟。
“你、咳咳咳你———”
“嘖嘖,好可憐呢……”
魔頭放緩聲音在她耳邊感慨著,“好吧,好吧,小可憐,你想說什麽呢?”他手掌力道放鬆了一些,好整以暇地等待著最後的遺言。
她會痛哭流涕地求自己,就像是之前那個被他挑斷神經的垃圾一樣嗎?還是,死到臨頭了還故作清高,嚷嚷著些絕不屈服的掃興話語?
陸樞行垂著眼瞼,看見歲杳艱難咳喘了兩聲,粉麵酸顏,如雪地中盛開的落梅。她說道∶
【我要回去繼續考試,咳咳,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陸樞行∶"……"
陸樞行還記得最後,黑火吞噬宇宙隕落銀河的場麵。
他終於在文明崩塌的狂焰中放聲大笑,像是這輩子都未曾這樣恣肆放縱地笑過。
再接著,他就又活過來了。
哈哈,“活過來”……活著回到了早被他鏟平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故土。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顆星宿,他曾經懷念又親手摧毀殆盡的牢籠。
最開始,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幾乎想都不想地再次釋放黑火滅世一次。可直到感受到掌心燃起來的焰火前所未有的弱小,甚至連燒幹一個人都變得費勁。
陸樞行不得不停頓下來,他看著鏡子中這幅熟悉又令人厭惡的皮囊,高大俊美且養尊處優,是在未跌入膂底之前最受歡迎的天之驕子模樣。
有道未知的聲音在反複對他說著你尚有機會對犯下的惡進行補救。
而滑稽的是,那個聲音冰冷且機械化,細聽卻能感受到一絲畏懼的戰栗,在亙古連綿的冷山上可笑得驚人。
補救哈哈哈哈哈哈……
陸樞行完全變了個模樣的赤紅眼睛眯起,充滿怨毒惡意地看了眼山脈疊嶂的五行峰。黯淡下去的微弱黑火是他背負的詛咒,如醃攢血液般令人作嘔地流淌在身體裏,永不熄滅,亙古存在。
他指根被流竄的火苗燒灼得焦黑,而他卻在極端詭異的烈火中癲狂大笑起來。
嘶嗬毛骨悚然的笑聲回蕩在五行峰的山頭,宛如地底最猙獰可怖的惡鬼。
下一秒,首席師兄臥房的門卻被徑直推開了。
“徒弟,什麽事那麽開心呢”
推門而入的宣靈尊者撫著長須笑道,“瞧你,樂得牙花子都潑出來了。”
陸樞行"……"
他收斂了可怖笑容,緊緊盯視著這位記憶中的親傳師尊。
宣靈尊者現在還是貌似不著調的老頑童模樣,毫不客氣地在他房間裏東摸摸西碰碰,時不時點評一句“瞧瞧你這些裝飾家具,顏色單一,品味奇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獨居老頭的房間呢,這樣將來可怎麽娶媳婦誰家小姑娘能看得上你這樣一個老古板”
陸樞行麵無表情地坐在黑暗中,被燒灼焦黑的指尖神經質地抽搐著,極力遏製自己的毀壞。
那一頭,宣靈尊者東扯西拉說了一大堆,終於將話題轉回到重點上來。"徒弟啊,我聽說,先前同門有個小姑娘,是不是給你送了丹藥?"
宣靈尊者琢磨著話語,抬眼想要去看自己最成器的大徒弟臉上神情,卻發現這房間裏隻摳摳索索地點了個小蠟燭,晃得人頭昏眼花,其餘什麽也看不清。
唉,對了還有,他這徒弟小小年紀就摳門太節約了這也不行啊!
宣靈尊者操碎了心,一揮袖想要點個照明術,下一秒,他手臂竟是被一股巨力牢牢桎梏住。陸樞行大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中,沉聲朝自己道“不用點燈……師尊。”
"嘶……你這小兔崽子,手勁怎麽這麽大!"
饒是宣靈尊者,此刻也從其抓著自己的力道中感受到壓迫痛意,他拂袖震開對方,跳牙咧嘴地罵了幾聲。
“好了好了,不就說你兩句嗎,這就害羞上了?我告訴你啊臭小子,這件事情是有人上報到我這裏來,說懷疑這屆考生偷偷送禮,拉攏你想要走後門,不然老夫才懶得管你們呢!”
宣靈尊者說到這就來氣,“這事我已經壓下來了,但後續的你自己給我處理好聽見沒有?你既然想護著人家,那這事就給我辦的漂亮點,別連累了人家小師妹的道途!”
又教訓了他幾句,宣靈尊者罵罵咧咧地起身走了。先前他震袖的力道有些沒控製住,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周邊的桌案衣櫃。
但秉著給臭小子一個教訓的念頭,他繃著臉也沒給複原,讓對方自己去收拾吧!
"……"
黑暗中,陸樞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他動了動身型。
師、妹。
雖然後期被搞成了精神失常的瘋子,但並不代表他沒腦子。相反,有關於昔日在東璃派的一切事情,他不僅記得,還記得相當深刻。
他在濃稠夜色中睜著眼睛,想起先前讀取到的,青年時期"陸師兄"的記憶。
師妹,是叫做,"歲杳"嗎
在"青年陸師兄"的記憶中,那喚作歲杳的師妹似乎頗為心悅他,每日每日地跑到他麵前,隻為了跟他說一句話。有時候,連對視久了都會害羞,繃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甚至……連九琉星草,都能拿來送給他?
他自然能夠感受此刻,流淌在自己血脈中的靈草波動。
隻不過可惜了,多麽珍貴的材料,本應起到抑製靈根暴動的作用,眼下……也隻是淪為自己攝取力量的養分罷了。
而當他以旁觀者的視角去回溯“陸師兄”的記憶,才有趣地發現,那一段段所謂的喜愛,所謂的被自我感動到的有力證據,不過是“陸師兄”的臆想。
名為歲杳的師妹有著極為罕見的言靈體質,她每一次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總是淡漠又複雜,像是透過這幅軀殼望進另一個靈魂。
而她的每一次開口,並不是表達喜愛,而是在詛咒他。
師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可笑啊,那個“陸師兄”還天真地以為,人家有多喜歡他。
他在狼藉一片的黑暗中大笑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被如此愉悅到了,即便被肆意嘲笑的對象是曾經的他自己,那又如何?就好像誰他媽在乎似的。
陸樞行笑夠了,又挑挑揀揀地讀取了一番年輕時自己的記憶,他終於確認,除了那個怪異師妹的轉變之外,門派上下都還是昔日模樣。
至於最開始出現的那個聲音————可笑,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這個惡心的世界本就不該存在。
陸樞行掌心中翻湧著黑色的火焰,眼中的惡念幾乎要滿溢出來。
而就在此時此刻,劍閣的雪山之後,他望著名為歲杳的師妹掙紮於自己掌心,憋紅了臉,似是頭一次在他麵前露出有別於“淡漠”之外的神情。
也就隻有“陸師兄”那種沒腦子的大少爺,會為此感動得屁顛屁顛還去約人家回禮吧。
罷了,到底是曾經的他自己。
陸樞行這樣想著,就當是替自己清理掉阻礙吧。
他指尖收攏,然而,下一秒,歲杳道∶
——【我要回去繼續考試,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陸樞行"……"
……
歲杳連忙從魔頭放鬆的指縫間呼吸幾口空氣,她趁機又補充道【讓我繼續完成考試,有重謝。】
這兩句言靈的主體對象並不是作用在魔頭身上,而是“我”這個個體。話音剛落,歲杳就感到因為缺氧而發軟的手腳重新開始蓄力,她握了握掌心,運轉起體內的靈氣。
“其實,隻不過是紅眼病而已,不用自卑的,師兄。”
歲杳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魔頭臉上扭曲出微妙弧度,她在心中諷刺地想著,果然是他,是後期那個醜鬼陸樞行,他也跟自己一樣重生回來了。
但麵上,她依舊不動聲色,堅持給對方套回馬甲,“我之前下山去抓藥,醫館的學徒說他有個親戚因為不注意衛生,得了眼疾,但好在不難根治,多休息調養就能緩解了。”
歲杳又咳了兩聲,因為長期缺氧,她眼角不可避免地沁出些生理淚水。隻是她置若罔聞,仍道∶"我剛看見師兄在替外門弟子按摩腿部?很辛苦吧,長期勞累,怪不得會得紅眼病,你不要自卑,等到考核結束我下山給你去抓幾副藥就好了。”
陸樞行"……"
莫名其妙地聽她說了一堆荒唐話,陸樞行眉心抽跳幾瞬,當即鎖死掌心就想要處決掉這人。下一秒,他胸膛之下心髒的位置卻突然漏跳一拍,連帶著整個人僵停一秒。
"……"
陸樞行緊緊盯視著眼尾薄紅的師妹。
對方纖細的脖頸皮膚貼在他掌心,脆弱得好像稍微一使勁就能摧折。
他最是看不上這種弱小者,麵上愈發煩躁,心跳卻違背主人意願驟然激蕩起來。
那不是屬於他的情緒,而是屬於另一個"陸樞行"的。
————那個出身望族、天之驕子的陸師兄,在心疼這個眼尾泛紅的姑娘。
"……"
見魔頭不知突然吃錯了什麽藥,感受到其指尖力道徹底鬆懈,歲杳立刻抓住機會掙脫束縛,摸著脖子咳嗽起來。
她連連後退幾步,將兩者之間的距離重新拉回到一個安全差距。而那一頭,魔頭卻像是怔愣般僵在原地不作為,雖然不明白具體緣故,歲杳體內靈氣飛速運行著,厲聲喝道∶【定身!】
說著,猛地撲身朝著雪山邊緣的懸崖縱身一躍!
"等……"
言靈【定身】效果的一息過後,陸樞行抬手捂上胸口,隻覺得那顆不爭氣的心已經要違背他意願跳出來。
他下意識抬手想要捏訣救人,反應過來,硬生生抑製住這具身體的本能衝動,整個人都扭曲起來。
處於兩股力量支配的矛盾中,陸樞行掌心一翻湧起黑火,可剛想要運轉,手肘卻突然甩到腰間懸著的枚什麽東西。
裝飾物在雪地上方劃過一道弧線,落進了一小堆積雪當中。
"……"
看清那東西的瞬間,陸樞行神情再度猙獰。
真是服了這個蠢貨!
他扯出那枚刻有“歲”字的精致劍穗,心道另一個“陸樞行”還真是十足的蠢材,趕著送劍不夠還要送這種花裏胡哨的裝飾,也不看看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他!
他全然沒有意識到,短短時間之內他已經瘋狂辱罵了自己數次。
而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翻身下山的歲杳人影都摸不著一個,隻遙遙留下一句"我重重謝你!",算是在回應之前言靈詛咒中的“重謝”。
陸樞行沉默片刻,將明顯是被精心包裝過的劍穗握在掌心,站立在雪山峰頂,垂眼望下去。
他不發瘋的時候,如果不看眼睛,儼然又變回了那位豐神俊朗的首席師兄。
……
翻身躍下雪山的一瞬間,歲杳眯著眼睛在極速下落中招來一片騰雲,開始全速往考核地點趕去。這個時候,整個五行峰都籠罩在禁飛禁法器的壓力結界中,就算她想要找幫手,也得先回到正確的山路上。
歲杳駕馭著騰雲衝進山體結界,雲朵逐漸溶解在屏障之外,而她隻在階梯上翻滾兩圈緩解墜落壓力,便極速朝著朝練武場的位置狂奔。
魔頭回來了。
歲杳曾經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眼睜睜看著陸樞行墮魔滅世,她不可能認不出那個瘋子。所以現在基本沒有什麽猶豫的步驟,她可以確定地說,魔頭回來了。
頂著周圍凝聚的無邊壓力,原本令她心生疲倦的壓迫卻沒有一樣比得過殘酷現實。歲杳在心中罵著陸樞行還有天道,前所未有的情緒波動使得她一舉超過了最後一段路途上驚愕臉的弟子們,全速奔跑著衝上了練武場
現在才是夜晚醜時,按照正常進度的話,絕大多數弟子還在衝擊後半段山路,隻有幾個天資體能特別好的,正等待在終點處調息。
“考核者歲杳,用時兩個時辰一刻鍾,排四位,記甲等。
“誒,等等,這位師妹,考核還未結束,你不能走!”
等候在終點處計分的弟子剛刻下時間,就見氣勢洶洶從山間衝上來的歲杳竟是一刻也不停地朝著出口跑,連忙伸手攔住她。
“要等最後一名考核者回來,考官確認完全程記錄回放,沒問題了才能登記成績。”
“我有要事找宣靈尊者,很急。”
“可就算再急,沒到時間,你違反規定強製離開,成績是算不合格的。”那管事弟子還算好言好語地勸她,“敦輕孰重,師妹可自行考量。”
歲杳正欲踏出去的步伐果然頓住。
她當然在乎內門考核,在乎到即便才剛從魔頭手下逃生,第一時間做的便是趕回來繼續考試。隻不過如果放任魔頭一個晚上不管……
歲杳皺起眉,直到餘光瞥到另一頭,為數不多的幾名完成考核弟子中,那個衛二打量過來的目光。她突然想到什麽,又拉住管事弟子。
“我要反映。”
她一字一句道“有人在我的考核途中故意設下傳送法陣,想要讓我失去資格,我希望能夠嚴查。"
歲杳沒有掩飾音量,放開聲這樣說道。
果不其然,另一邊正在調息的幾名弟子們頓時驚異地望過來,管事弟子也是一臉嚴肅。"你這話屬實嗎?我們當然會檢查記錄靈石,如果發現是真的,一定嚴查到底!"
歲杳點點頭,她分出的幾縷精神力不斷在那幾名弟子身邊盤踞著,想要找出誰因為這話而出現了細微的情緒波動。
三名弟子中,有人驚異,有人漠不關心,還剩下個衛二,除了在聽見她說要嚴查時短暫地怔了一瞬,後續也再沒什麽過激反應。
歲杳心道,既然那個人都敢在內門考核中動手腳,想必自然也有蒙蔽過記錄靈石的法子,隻看回放,怕是查不出什麽有效信息。
但是沒關係,本來她的目的便是在於“將事情鬧大”。
那人怕不是還以為歲杳是被陷害被冤枉也不會為自己辯解的“啞巴師妹”,篤定她不會伸張,才敢在這個時候設這麽個局。可惜,不再是了。
歲杳按照程序向監考修士反饋了時間線,管事弟子已經去調取記錄靈石中的畫麵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大部分弟子已經陸陸續續地上山。宋黎彎聽說了她在考核途中被人算計的事情,當即捋起袖子怒氣衝衝地就要討說法。
當最後一名弟子連滾帶爬地出現在終點線,早已於練武場等候多時的一眾長老與考官們就位,肅穆著神情向人群通報這起惡劣事故。
清長老與歲杳確認了細節與時間點之後,當即將記錄畫麵公開在所有人麵前。
考核中,每一枚記錄靈石都會被分開設置在弟子們的必經之路上。
而此時此刻,眾人清楚看見歲杳的身影出現在半山腰的位置。畫麵中的人停頓下來修整了片刻,而等到再次抬步向前,畫麵切換到下一個地點設置記錄靈石上的時候,在那道狹窄的山道上,歲杳突然就消失了
沒有任何征兆,畫麵中自始至終也沒出現第二個人,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詭異十分。
人群一片嘩然。
另一頭,歲杳看著記錄靈石中的畫麵,卻皺了皺眉。
不對,這裏麵顯示的確實是自己的人,但是觸發傳送法陣前後那段,對不上。
歲杳還記得,自己當時應該是先做出一個猛然轉頭的動作,隨後手指按在符篆袋上戒備,再接著被一股力道推著栽倒進傳送陣裏的。可如今記錄畫麵中,就隻有她埋頭爬山,隨後離奇消失的場景。
那段內容被人為消除了。
“長老,我有個疑問。”
突然,人群中正在觀看畫麵的一名弟子開口,頂著眾人看過來的視線這樣道∶“先說好,我可沒有為難師妹的意思,隻是,當初這場考核的規定中是說,禁止使用法術、符氯、法器等一切外力道具,憑自身登頂才算成功。"
那弟子從衛二身邊站立起來,“利用傳送陣法,離開考核範圍又再次登頂,最終拿到甲等,這種做法是否有些不妥呢?當然,我也十分同情師妹的遭遇,前提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話……”
“什麽意思啊你,不會好好說話,偏要在這陰陽怪氣是吧!”
宋黎彎火氣直接上來,騰地一下站起指著那弟子罵,“搞搞清楚,這件事杳杳是受害者,況且就算沒有那勞什子傳送陣,她那個時候已經在甲等的位列裏了好吧!”
“可事實都擺在這裏了,畫麵中除了她之外根本就沒有人。就怕,師妹心知後續無力,一時間動了歪腦筋……不過,那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宋黎彎冷笑起來,“哦,動歪腦筋,那要論起這個,你這條走狗身邊的主子可是個中翹楚啊。畢竟,十佳弟子評選說插隊就插隊,如今區區一個內門考核,弄個小手段,想必也是不在話下吧。”
那弟子麵色頓時漲紅起來,連帶著先前故作的姿態也被戳破,“宋黎彎,我們就事論事!你不要在這亂造謠”
"……好了,大家都少說兩句吧。"
衛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他先是將那弟子安撫下來,又歉意地朝著長老與眾人拱了下手。“抱歉啊大家,小盧他隻是太累了,說話一時沒過腦子,但是本心絕對不壞的。我回去以後說說他,給大家添麻煩了。師妹,給你造成不好的困擾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最後他將話頭轉向歲杳,再度致了聲歉。
歲杳並沒有回應。
她隻是垂眼盯著衛二看了一會,突然抬手將記錄靈石中的畫麵定格在自己停下來修整的那一段場景上。“你能告訴我,這個時間點下,你處於什麽位置嗎?”
衛二仿佛是真情實感地怔了一下,“師妹這是……在懷疑我嗎”
歲杳“對啊,那不然呢”衛二“……”
似是很少見過如此耿直的人,衛二難得哽了一下,緊接著,頂著一眾長老與人群的目光,他臉上再度牽起熟悉笑容,答道“好吧,我可以告訴師妹,從上山起,我就一直處在前三名的位置哦。所以,是不可能半道繞到師妹背後去,來故意陷害你的,師妹大可檢查我的記錄靈石,或者問問其他弟子們,看看我是否在說謊。”
"我可以作證。"人群中,倒是有弟子應和道,"我是跟在衛二後麵上山的,他是第二,我是第三。"
歲杳目光掃過那名弟子,他倒是沒有說謊,因為自己抵達終點時,看見的那三個人中確實有他。隻是……
“可為什麽你會知道,是有人繞到我背後推我,才導致陣法觸發的呢?”歲杳平靜地盯視著衛二,“好像我從未提起,靈石中也沒有記錄吧。”
"……"
"師妹你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我隻是順著你的思路,大概還原了一下當時場景而已。"衛二嘴角的笑容不變,“這些好像不難猜到吧。”
說道這裏,衛二突然輕聲歎了一句,“師妹啊,我當然是願意相信你的,隻是,若情況真如同你所言,是有傳送陣法耽擱……那麽,師妹是被送到了什麽地方可有人,替你作證”
歲杳沉默下來。
邊上,清長老一直在目睹底下這幫小輩們的暗流湧動,見到此景,他搖搖頭歎了口氣。"是否有人親自目睹你的行動軌跡"他朝歲杳問道"若是有證人,速速請那人過來,對一下說法,先將此事暫且定下來。再過不久便是你們與劍閣的實戰考核,萬不可耽擱了。”
“是啊,師妹,傳送陣法的地點很隨機,但東璃派這麽大的地方,完全沒有人經過的其實也就這麽幾處地點。該不會偏偏這麽湊巧,給傳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去了吧?”
""
歲杳抿了抿唇。
那她能怎麽說,說自己直接給傳到了當場變異的陸樞行身邊,看著他給別人做腿腳按摩,然後自己還差點交代在他手裏嗎
恐怕到時候就沒人來懷疑她的遭遇是否屬實了,因為全部人都會開始覺得她腦子有點問題。
歲杳一開始將事情鬧大,隻是想要引宣靈尊者出麵,緊接著找個由頭,帶他親眼去看看魔頭現在的樣子。
陸樞行金丹末期修為,看樣子現在的魔頭大概能力也被限製在這個層麵了,不然他早就引爆黑火再度報複世界,哪裏會乖乖等到現在?
而有了宣靈尊者出手壓製魔頭,事情就會好辦許多。到時候把對方的修為限製住,再緊接著歲奮找個風水寶地便把陸樞行給埋了,再貼上層層封鎖以鎮壓,算是給他永久地找個牢坐。
最起碼,這樣的話陸樞行就不用再走一遍被放逐的老路,也不會再墜入澶底,受那些苦了。安穩坐牢,總比被虐待被肢解要好。
可歲杳現在說不出口陸樞行的名字。
一旦她說了,眾人順著方向找到魔頭,他們可不是宣靈尊者,會對自己的親傳徒弟有惻隱之心。這個狀態的陸樞行一旦被門派發現,拔斷道骨淪為廢人都是輕的。陸樞行一直是神壇上麵的人,那些人把他捧到天上去,現在一旦發現真相事與願違,會做出極端瘋狂的可怖事情。
那是比淪落蟹底還要恐怖的後果。
歲杳沉默下來,頂著身邊宋黎彎有些焦急的目光,她終是緩緩搖了搖頭。“我沒看見……”
——"出什麽事了?""
五行峰練武場的入口處傳來幾道匆忙腳步,領頭的宣靈尊者風塵仆仆,像是剛從外麵趕回來的。清長老連忙將此刻情況給他說了,聽罷,宣靈尊者目光在幾個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停頓在歲杳身上。
“你直接說便是,人老夫親自去找。”
宣靈尊者朝著周邊已經等了快大半夜的弟子們招招手,示意他們自行解散,都去準備實戰考核的東西,隻留了幾名關鍵弟子下來。
緊接著,他麵朝歲杳道“是不知道名字嗎說特征也行,剩下的交給我們這些老骨頭去處理。”
歲杳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上前幾步湊到宣靈尊者身邊,無聲朝之做了個口型。“……”
宣靈尊者有一時的愣神,隨後狠狠皺起眉,“臭小子……”
他自發止住語氣,抬手捏訣喚出一枚巨大的葫蘆載器,一並將歲杳還有那計分弟子拉了上來。"這事交給老夫處理,你趕緊去讓小崽子們準備實戰考核的事項,別耽擱了,快去!"
管事連連點頭答應。
歲杳站定於葫蘆之上,視線鎖定在逐漸散場的人群裏,衛二的背影上。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衛二笑著同旁人說些什麽的動作頓住,回頭看過來。
歲杳張了張口,同樣朝他比了比口型。
【我知道是你。】
""
衛二笑容的弧度僵硬在臉上。
良久,直到宣靈尊者的葫蘆在天際消失不見,他抬手抹了把臉,遮蔽住眼中陰晦的情緒。
……
“您能聯係到魔……陸師兄嗎”
歲杳望向站定在前方的宣靈尊者。
可對方眉頭緊鎖,也是一副苦惱樣子,“不應該啊,這臭小子的傳音令牌是每天都會帶在身上的,正常情況下不會不回應的……難道真的出事了”
可不嗎。
歲杳心道,她都怕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陸樞行一個人一把刀已經從五行峰砍到了妙音閣,連砍個一天一夜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如果是魔頭的話,他重回到東璃派,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去哪?
歲杳在腦中快速思索著,去思過崖給自己的實力來個快速提升?去報複曾經那些欺辱過自己的仇家還是真就連續從五行峰砍人砍到了妙音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還是多眨幾下吧,魔頭也不看看自己的紅眼病嚴重到什麽程度了都,關愛眼部健康說了多少遍,他愣是一點好的也不學呐。
歲杳在心中瘋狂編排魔頭,而下一秒,身下的載具路過五行峰通行港口,宣靈尊者眼尖地捕捉到什麽。
“誒,臭小子!”
歲杳連忙俯身去看。
那人一身白衣,站定在無數岔路會合的交點,闔目微微仰著脖頸。
日夜更迭最後的光影在他俊朗眉目上流轉,最終,天穹中一縷微光灑落下來,他緩緩睜開眼睛,瞳中似蘊含宇宙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