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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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霖聰一行人安然無恙地離開了豫州地界,甫一踏入魏州境內,便感受到了暗流湧動的不安氣息。首日傍晚,當夕陽的餘暉剛剛隱沒於群山之後,他們便遭遇了第一波來勢洶洶的刺客。這五名黑衣殺手借著暮色的掩護從林間突襲而出,刀光劍影間殺機四伏。所幸獨孤馬濤等人武藝高強,反應迅捷,三兩下便將這夥刺客盡數擊斃,未讓盛霖聰受到半點驚擾。
    然而這僅僅是危機的開端。接下來的日子裏,魏州境內仿佛張開了一張無形的死亡之網,每日都有新的刺客如影隨形地追殺而來。這些殺手不僅人數與日俱增,行動也愈發縝密狠辣。他們時而偽裝成商旅埋伏於官道兩側,時而趁著夜深人靜突襲營地,甚至不惜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行刺。麵對如此險境,盛霖聰當機立斷,舍棄了行動遲緩的馬車,與眾人改乘快馬,在獨孤馬濤等人的護衛下,日夜兼程地向雲州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碎,塵土飛揚,一場關乎生死的追逐戰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激烈上演。
    夕陽西沉,暮色漸染。魏州與趙州交界處的官道上,一支風塵仆仆的馬隊緩緩停下。連日奔波讓眾人的衣袍上覆滿了塵土,馬匹的鬃毛也被汗水浸透,黏結成縷。盛霖聰勒住韁繩,抬眼望向遠處——連綿的青山之後,便是趙州地界。
    “王爺,前麵就是趙州了。”賀焰驅馬上前,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他抬手抹去額頭的汗珠,繼續道“大家也都人困馬乏,不如在此休整一夜?”
    盛霖聰微微頷首,翻身下馬走向路旁的小溪,溪水在落日餘暉中泛著碎金般的光芒。正當他俯身準備掬水洗臉時,林間突然傳來“咻”的破空聲——
    “當心!”獨孤的暴喝聲炸響。電光火石間,他一把拽住盛霖聰的後襟,將其猛地向後拖去。一支烏黑的鐵箭釘入方才盛霖聰站立之處,箭尾的翎羽仍在劇烈顫動。
    “保護王爺!”馬濤的吼聲未落,兩側密林中已竄出數十道黑影。寒光乍現,刀劍出鞘的錚鳴此起彼伏。刺客們如鬼魅般撲來,頃刻間血花飛濺。
    獨孤手中長劍化作銀蛇,一個照麵便刺穿迎麵刺客的咽喉。溫熱的鮮血噴濺在他冷峻的麵容上,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馬濤!帶王爺先走!我來殿後。”他反手格開劈來的鋼刀,趁著間隙低吼。
    馬濤毫不遲疑,一把攬住盛霖聰躍上馬背。“駕!”戰馬嘶鳴著衝向前方。盛霖聰回頭望去,隻見獨孤的身影已淹沒在刀光劍影中,唯有那柄染血的長劍不時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待眾人倉皇逃入趙州境內,喘息未定時,道旁古鬆後竟又閃出數名弓弩手。“嗖嗖”破空聲接連響起,關晉肩頭瞬間綻開血花。“王爺快走!”他與王堂對視一眼,同時拔刀迎向敵陣,為盛霖聰爭取撤離的時機。
    最終隻剩盛霖聰、馬濤和賀焰三人突圍而出。賀焰的右臂被流矢擦傷,鮮血順著手臂滴落在馬鞍上,在黃土官道上留下斷續的血痕。馬濤緊握韁繩的手青筋暴起,不時警惕地環顧四周。盛霖聰麵色陰沉如鐵,眼中翻湧著壓抑的怒火。
    趙州境內,陰雲密布。盛霖聰三人不敢有絲毫耽擱,專揀人跡罕至的羊腸小道前行。白日裏,他們藏身於荒廢的窯洞或密林深處;夜幕降臨後,才借著微弱的月光趕路。四天三夜的艱難跋涉,讓三人都消瘦了一圈,終於在第五日拂曉時分,抵達了趙州與雲州交界的山隘。
    “總算要到家了。”賀焰望著遠處雲州連綿的群山,緊繃多日的神經終於稍顯鬆弛,幹裂的嘴唇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幸好這一路沒遇上多少刺客,否則”
    盛霖聰卻沒有回應,他的目光越過邊界,望向更遠的北方。“不知獨孤、關晉、王堂他們三人現在如何了”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帶著說不盡的落寞與擔憂。
    就在此時,前方灌木叢中突然傳來窸窣聲響。馬濤和賀焰瞬間拔刀出鞘,將盛霖聰護在身後。隻見十餘名衣衫襤褸的男子鑽出樹林,為首的見到盛霖聰立即單膝跪地“參見王爺!屬下乃趙州諜衛李前。”說著亮出一枚暗銅令牌,上麵鐫刻著諜衛特有的暗記。
    眾人這才稍稍放鬆戒備。盛霖聰上前一步,注意到這些諜衛個個麵色憔悴,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你們辛苦了。趙州現在情況如何?”
    李前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哽咽“回王爺,我們折損了九成兄弟,有些據點被連根拔起”話未說完,一支利箭突然破空而來,精準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哈哈哈!”伴隨著刺耳的笑聲,樹林中湧出大批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身著製式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為首的將領身披墨綠戰甲,手持長弓緩步而出“多虧我一路追蹤這些漏網之魚,才能在此恭候周王大駕。”
    盛霖聰瞳孔驟縮,冷笑道“趙王的親兵?現在連偽裝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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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周王殿下今日注定要葬身於此。”將領傲慢地揚起下巴,“記住取你性命的人——趙州何烏!”說罷高舉長刀“取周王首級者,賞千金!”士兵們頓時發出嗜血的呐喊。
    混戰瞬間爆發。雖然諜衛個個都是精銳,但麵對數倍於己的甲士,大多人又負傷,很快落入下風。眾人護著盛霖聰邊戰邊退,在泥濘的山路上留下一道血痕。何烏卻不急不躁,再次張弓搭箭,瞄準了盛霖聰的後心。
    “王爺小心!”賀焰揮刀格開冷箭,卻未察覺何烏的第二箭已對準自己。千鈞一發之際,馬濤猛地將他撞開,箭矢深深沒入馬濤腹部。
    “馬濤!”
    “馬濤大哥!”
    馬濤咬牙折斷箭杆,鮮血頓時浸透衣衫。“快走!帶著王爺走!”他推開要來攙扶的賀焰,轉身迎向追兵,“我來斷後!”
    賀焰強忍淚水,拽著盛霖聰繼續奔逃。身後傳來激烈的廝殺聲,隨後是令人心碎的慘叫。盛霖聰雙目赤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不得不繼續向前。
    可惜精疲力竭的他們很快又被追上。何烏得意地拋來一物,那圓滾滾的東西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盛霖聰腳邊——正是馬濤怒目圓睜的首級!
    “噗——”盛霖聰一口鮮血噴出,眼前陣陣發黑。
    “哈哈哈!”何烏的狂笑在山穀間回蕩,“看來你們主仆情深義重啊!別急,這就送你們主仆團聚!”
    “畜生!”賀焰怒吼著揮刀衝去,卻被一箭射倒在地,不知死活。何烏慢條斯理地抽出佩刀,像貓戲老鼠般解決最後三名諜衛,最終站在搖搖欲墜的盛霖聰麵前。
    “記住殺你的人”何烏高舉長刀,陽光在刀刃上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嗖——”一支羽箭突然從遠處射來,精準命中何烏肩膀,刀也掉落在地。遠處塵煙滾滾,鐵蹄聲如雷震耳。何烏驚恐回頭,隻見黑壓壓的騎兵如潮水般湧來,為首將領正是親衛營統領趙鋒!
    趁何烏分神之際,盛霖聰猛地抄起地上的佩刀,用盡全身力氣捅進對方腹部。“你”何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沒入身體的刀柄。盛霖聰麵無表情地轉動刀身,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末將救駕來遲!還請王爺降罪!”趙鋒滾鞍下馬,單膝跪地。當他抬頭時,不禁渾身一顫——盛霖聰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仿佛來自九幽地獄。
    “一個不留。”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久經沙場的趙鋒都感到脊背發涼。
    當親衛營的騎兵歸來時,盛霖聰獨自跪在血泊之中,雙臂緊抱馬濤的頭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卻渾然不覺,隻是低垂著頭,用衣袖一點一點擦拭著馬濤臉上的血汙。他的動作極輕、極慢。
    朝陽終於刺破雲層,將金色的光芒灑向這片修羅場。盛霖聰的身影被拉得極長,孤寂地投在地上,與何烏那具無頭的殘軀交錯在一起。血水在晨光下泛著刺目的紅,而他的眼中卻隻剩下冰冷的死寂。趙鋒遠遠望著這一幕,竟不敢上前。
    盛霖聰緩緩將馬濤的首級放在地上,手指輕輕拂過那張熟悉的麵容。他的動作極慢,像是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在消耗他僅剩的力氣。隨後,他撐住膝蓋,緩緩站直了身體,脊背挺得筆直。
    “去尋找獨孤、關晉和王堂,”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間擠出,沉重得令人窒息。
    趙鋒單膝跪地,抱拳領命“屬下遵命!”他剛欲起身離去,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悶響——盛霖聰的身軀晃了晃,隨即重重栽倒在地。連日奔逃的疲憊、血戰的傷痛、摯友慘死的悲慟,在這一刻徹底擊垮了他。
    趙鋒大驚,連忙轉身扶起盛霖聰,隻見他麵色慘白如紙,唇邊還殘留著一絲未幹的血跡。
    “王爺!”趙鋒的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快!備馬!送王爺回雲州!”
    當盛霖聰從混沌中掙脫,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若初那張憔悴卻難掩欣喜的臉。她似乎已經守候多時,發絲略顯淩亂,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卻在看到他蘇醒的瞬間綻放出光彩。
    “霖聰”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場來之不易的蘇醒,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被角,“你終於醒了。”
    盛霖聰的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火灼燒過,他微微動了動嘴唇,隻擠出一個沙啞的音節“水”
    李若初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後背,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她端起早已備好的溫水,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盛霖聰感受到溫潤的水流滑過喉間,這才覺得混沌的意識清明了幾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穆琇和李母幾乎是同時趕到,兩位長輩的臉上都寫滿了憂慮。看到盛霖聰已經坐起身來,她們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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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嶽母,”盛霖聰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聲音雖然虛弱卻透著堅定,“我沒事,隻是太累了,多休息幾日就好。”
    穆琇的眼中噙著淚水,她顫抖著手為兒子掖了掖被角,不住地重複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語氣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感謝上蒼。李母也連連點頭,悄悄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濕潤。
    待兩位長輩確認他無礙後,又叮囑了幾句便體貼地離開了,將空間留給這對年輕夫妻。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若初,”盛霖聰轉向妻子,聲音裏帶著幾分急切,“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兩天兩夜”她泛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睫毛,無聲地訴說著這段時日的煎熬。
    “獨孤、賀焰、關晉和王堂他們如何了?”盛霖聰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褥,指節泛白,目光卻死死盯著床幔上的紋路,仿佛不敢直視可能的答案。
    李若初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感受到他細微的顫抖。“獨孤回來了,”她柔聲開口,“隻是受了些輕傷,此刻就在外間候著。”她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賀焰的傷勢要重些,但萬幸已經醒了。隻是關晉和王堂”
    話到此處,她的聲音突然哽住,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盛霖聰的呼吸明顯一滯。他緩緩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明白了。”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把鈍刀,狠狠剜在李若初心上。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雨滴輕輕敲打著窗欞。李若初看著丈夫消瘦的側臉,看著他緊抿的唇線,看著他眼角那道未幹的淚痕,隻覺得心如刀絞。她多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卻又怕驚擾了這份沉重的哀傷。
    三日後,陰雲低垂。
    盛霖聰一身素白麻衣,站在新立的墳塚前。馬濤、關晉、王堂——三座新墳並排而立,黃土猶濕。他緩緩屈膝跪下,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石碑前。一下、兩下、三下,每一聲悶響都像是敲在在場眾人的心上。
    當日夜晚,周王府書房內。
    黃不驕與穆震聯袂而至時,盛霖聰早已端坐案前。他麵前攤開的邸報墨跡猶新,燭火將他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新君已昭告天下,改元安泰。”未等二人開口,盛霖聰便冷冷道出。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
    黃不驕正欲接話,卻見盛霖聰突然抬眸,“黃征被罷免首輔。”話音未落,他又拋出一記驚雷“新帝下旨削藩。”
    書房內霎時死寂。穆震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落在案上,茶水濺濕了衣袖卻渾然不覺。黃不驕的胡須微微顫抖。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濤駭浪。
    良久,穆震終於按捺不住,沙啞著嗓子問道“王爺以為該如何應對?”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裏顯得格外沉重,仿佛每個字都重若千鈞。
    “靜觀其變而已。”
    當新帝削藩的詔書如雪片般飛向各州時,整個大盛王朝頓時暗流湧動。詔書送達的當日,秦王便連夜召集幕僚,在燭火通明的議事廳內,他一把將詔書擲於地上,鎏金玉軸在青石板上砸出清脆的聲響。
    “哼!新帝這是要斷本王的活路啊!”秦王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盞震得叮當作響。
    三日後,一麵玄色大旗在秦王府門前冉冉升起,旗麵上“清君側”三個血紅大字在風中獵獵作響。秦王親筆所書的檄文以八百裏加急傳檄天下,文中痛斥新帝“鳩殺先帝、親信奸臣、殘害忠良”,字字如刀,句句見血。檄文末尾的朱紅印璽仿佛還在滴血,那是用秦王指尖血親自按下的指印。
    晉王府的反應更為迅疾。就在秦王檄文傳出的同時,晉王已經調集數萬精兵陳兵邊境。晉地各城的城樓上,守軍一夜之間全部換上了素縞,為先帝戴孝的白色幡旗在秋風中淒厲飄舞。
    這場風暴迅速席卷整個王朝。楚王在接到消息的當夜就下令封閉四門,將朝廷派來的欽使當場杖殺於轅門之外;燕王則親率鐵騎踏平了州內的朝廷駐軍
    短短旬日之間,大盛竟有八位親王豎起反旗。各州通往京城的驛道上,報急的烽火日夜不息;而朝堂之上,每日都有大臣稱病不朝。安泰帝對此龍顏大怒,征集陽州、林州、豫州、寧州、涼州五洲之地共七十萬大軍,討伐叛軍。
    在這片混亂中,唯有雲州始終保持著詭異的沉默。
    一年後,中原早已烽火四起。
    戰事起初,朝廷大軍勢如破竹。
    安泰帝端坐在金鑾殿上,捷報如雪片般飛來,藩王節節敗退,年輕的帝王誌得意滿,連下三道詔書犒賞三軍。
    然而好景不長。
    眼見局勢危急,八位藩王歃血為盟。秦晉二王親執牛耳,立誓“不誅昏君,誓不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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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州,老鴉口。
    那是個陰雲密布的黎明。
    藩王聯軍誘敵深入,將朝廷二十萬大軍引入峽穀。當號角聲撕破晨霧時,滾木礌石如暴雨傾瀉,火箭遮天蔽日。
    七日血戰,屍骸塞川。
    當消息傳入朝堂時,安泰帝龍顏大怒。“七萬將士陣亡?六萬被俘?”他的聲音尖利得不似人聲,“這不可能!”
    邢山戰役、葛城會戰
    噩耗接踵而至。
    在邢山的密林中,五萬朝廷精銳被火攻所破,焦黑的屍骨掛滿鬆枝;葛城平原上,雙方投入百萬大軍,整整廝殺了一月,護城河的水流了三十日都是紅色。
    當寧州的城牆上終於豎起藩王大旗時,涼州、林州相繼陷落。朝廷殘軍退守豫州——這是通往京都的最後一道屏障。
    風雪中的豫州城頭,老兵望著遠處藩王聯軍的營火,輕聲呢喃“真的要變天了?”
    一年的光陰如沙漏般流逝,盛霖聰並未虛度。若論其所為,不過三事練兵、鑄器、屯糧。
    外間烽火連天,血流漂杵;而雲州卻似一方淨土,遠避兵戈,獨享安寧。春來陌上花開,秋至倉廩豐實,百姓安居樂業,竟無半分亂世之象。
    盛霖聰已從當年悲慟中走出,眉宇間添了幾分沉穩。然而,賀焰卻因馬濤之死,性情驟變。昔日那個嬉笑怒罵、飛揚跳脫的青年,如今沉默如鐵,行事再不似從前那般毛躁。除卻護衛盛霖聰之責,他便隻餘兩事練武、飲酒。
    這日,盛霖聰正於書房批閱公文,忽聞門外腳步聲近。
    “王爺。”賀焰推門而入,身後跟著一名風塵仆仆的男子。
    盛霖聰擱筆抬眼,賀焰已上前一步,雙手呈上一封密信。
    信紙展開,墨跡猶新。盛霖聰眸光一沉,當即下令“速請黃太守、穆將軍來見。”
    “是!”賀焰領命而去。
    不多時,黃不驕與穆震匆匆趕來。盛霖聰將密信遞過,二人覽畢,麵色驟變。
    “豫州……竟也失守了?”黃不驕聲音微顫,指尖捏緊信箋。
    穆震虎目圓睜,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藩王聯軍不日兵臨京都,這天下……當真要易主了?王爺,我們該如何應對?”
    盛霖聰未答,隻是從案上又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黃不驕展開一看,信上僅有寥寥數字
    “請殿下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落款——黃征。
    “這是……首輔大人的親筆?”黃不驕震驚抬首。
    盛霖聰緩緩點頭,目光深邃如淵。
    “王爺之意是……?”黃不驕試探問道,心跳如擂鼓。
    夜色漸深,燭火搖曳。盛霖聰輕輕推開臥房的雕花木門,隻見李若初正俯身在搖籃旁,纖纖玉手輕拍著兩個熟睡的嬰孩。兩個月前,李若初曆經艱辛,為他誕下了一對龍鳳胎——姐姐盛承平與弟弟盛承安。這兩個名字寄托著盛霖聰最樸實的願望,願他們一生平安順遂。
    盛霖聰放輕腳步走到搖籃邊,望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臉。姐姐承平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嘟起;弟弟承安則攥著小拳頭,時不時發出幾聲夢囈。他的目光又落在李若初略顯疲憊卻溫柔如水的麵容上,心頭湧起一陣暖意。此刻兒女雙全,愛妻在側,世間至樂,莫過於此。
    李若初見他出神,輕聲道“孩子們剛睡著。”她將薄被仔細掖好,拉著盛霖聰走向床榻。錦被間,李若初依偎進丈夫懷中,忽然抬眸問道“霖聰,你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說?”
    盛霖聰一怔,隨即失笑“你怎麽知道?”
    “我可是會讀心術的。”李若初俏皮地眨眨眼,燭光在她眸中跳動,映出一片柔情。
    盛霖聰收斂笑意,神色漸漸凝重“確實有件大事今日收到京都密報,豫州已陷落叛軍之手,恐怕不日就要兵臨城下。”他頓了頓,“還有一事,前日首輔黃征密信於我,望我能”
    話音未落,李若初已握住他的手“無論你作何決定,我都支持你。”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指尖傳來的溫度讓盛霖聰心頭一顫。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良久,李若初輕歎一聲“這一年來,逃難到雲州的百姓絡繹不絕。可還有多少人”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多少孩子失去雙親,多少家庭支離破碎。霖聰,這世道不該是這樣的。”
    她仰起臉,眼中泛著淚光“若說這天下還有誰能撥亂反正,非你莫屬。我雖舍不得你去冒險,但你是大盛的親王,是先帝的血脈”
    “我明白了。”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黃不驕與穆震便匆匆趕往周王府書房。
    書房內,燭火尚未熄滅,盛霖聰負手立於窗前,晨光透過窗欞,在他冷峻的麵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未等二人開口,便沉聲道“我心意已決——出兵。”
    黃不驕與穆震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凝重之色。穆震當即上前一步,抱拳行禮,聲音鏗鏘有力“王爺,末將願率軍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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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霖聰微微搖頭,目光堅定“此次,我親自領兵。”他頓了頓,看向穆震,語氣緩和幾分“老舅,雲州乃根基之地,需你坐鎮。”
    穆震眉頭緊鎖,仍欲再勸“可是……”
    盛霖聰抬手止住他的話,唇角微揚,帶著幾分從容的笑意“怎麽,老舅是不信我,還是不信雲州軍?”
    “末將不敢!”穆震連忙道,但眼中仍有憂慮,“隻是戰場凶險,王爺從未……”
    “雖未親曆戰陣,但我自有分寸。”盛霖聰目光深邃,語氣不容置疑,“此事已定,老舅不必再言。”
    隨後,三人圍坐案前,商討軍務。從糧草調度到行軍路線,從兵力部署到後方策應,事無巨細,皆一一議定。直至正午,陽光透過窗紗灑落案上,最終定下決策——穆震鎮守雲州,盛霖聰親率大軍,黃不驕隨軍參謀。
    當日午後,雲州城門處,一道檄文高懸,墨跡如鐵,字字鏗鏘
    “救民勤王!”
    檄文一出,雲州上下震動。
    軍營內,戰鼓擂動,鐵甲鏗鏘;街巷間,百姓奔走相告,壯士踴躍投軍。
    整個雲州,如同一架精密的戰車,轟然啟動,朝著既定的方向,滾滾向前!
    豫州,藩王聯軍大帳。
    帳內燭火通明,八位藩王分列而坐,沉重的戰甲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鋒芒。秦王盛霖軒高踞首位,指尖輕叩案幾,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
    “再有三日,我軍便可合圍京都,屆時——”他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大局可定。”
    話音剛落,晉王盛霖宇冷笑一聲,指尖摩挲著酒盞邊緣,慢悠悠道“京都雖在眼前,可後方卻有人不安分——聽聞周王盛霖聰已在雲州起兵,高舉‘救民勤王’之旗。”
    燕王盛霖思聞言,驟然大笑,聲如洪鍾“哈哈哈!區區雲州,彈丸之地,也敢妄稱勤王?他盛霖聰莫不是以為,靠那點微末兵馬,就能撼動如今局勢?”
    秦王眸色微沉,指節重重一叩案幾,帳內霎時一靜。他目光如刀,直刺向齊王與趙王,冷聲道“老五、老六,你們誰去一趟雲州,把盛霖聰這顆釘子——拔了?”
    齊王盛霖昭眉頭微皺,尚未開口,趙王盛霖赫已霍然起身,鐵甲鏗鏘作響。他嘴角噙著一抹森然笑意,抱拳道“本王去吧。京都之戰已無懸念,倒不如——”他眼中寒光一閃,“讓本王親手送他上路。”
    秦王滿意頷首,舉杯相敬“甚好!那我等——便靜候六弟捷報了。”
    京都皇城,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掃過朱紅宮牆,肅殺之氣彌漫。泰安帝立於禦書房內,手中捏著急報,燭火映照下,他的麵容沉靜如水,眼底卻暗流湧動。
    盛霖聰起兵的消息,也傳到了他的耳中。
    “雲州……竟也動了。”他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神情卻不見半分喜色。
    在泰安帝看來,盛霖聰此舉,不過是螳臂當車。連朝廷最精銳的邊軍都在叛軍的鐵蹄下潰敗,區區一個偏遠的雲州,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兵力、糧草、軍械,無一占優,縱使盛霖聰再如何勇武,也不過是徒增一具枯骨罷了。
    他緩緩踱至窗前,目光越過重重宮闕,望向北方。京都城高牆厚,固若金湯,隻要堅守不出,叛軍再凶猛,也終究會被拖垮。時間,才是他最大的盟友。
    “傳旨下去。”泰安帝收回目光,聲音低沉而冷峻,“各城門嚴防死守,不得懈怠。叛軍若至,隻守不戰,耗其銳氣,待其自潰。”
    內侍躬身領命,匆匆退下。殿內再度陷入沉寂,唯有燭火搖曳,映照著帝王深不可測的眉眼。
    首輔府邸依舊巍峨矗立,朱漆大門上的銅釘在夕陽下泛著暗沉的光。雖被褫奪了首輔之位,但皇帝念及舊情,並未收回這座宅院,倒像是默許了某種無言的體麵。
    書房內,燭火輕晃,將黃征的身影拉得修長。他手中捏著穆子英親自送來的密信,指尖在紙頁邊緣摩挲片刻,終於展開細讀。漸漸地,他緊鎖多日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浮起一絲久違的笑意,連眼角的細紋都舒展了幾分。
    晚膳時分,黃征難得興致高昂,命人溫了一壺陳年花雕,與長子黃召誌對酌。酒過三巡,燭光映得黃召誌麵頰微紅,他見父親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悅色,忍不住擱下酒杯,試探道“父親今日氣色甚佳,可是遇上了什麽喜事?”
    黃征笑而不語,隻抬手示意管家再添新酒。黃召誌見狀,心知父親不欲多言,便也按下好奇,舉杯相陪。
    夜漸深,酒意微醺,黃征忽然按住酒壺,搖頭笑道“不能再飲了……這酒,得留著。”他目光悠遠,似透過窗欞望向某處,聲音低而緩,“等他來了,再喝不遲。”
    雲州郊外,秋風獵獵,旌旗招展。盛霖聰身著戎裝,立於點將高台之上,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台下整齊列陣的將士們。台下站著的皆是軍中精銳,最低軍職也是百夫長,黃召文亦在其列。這位年輕將領自投軍以來,在雲州軍營中屢立戰功,短短一年便從普通士卒擢升為百夫長,其勇武之名傳遍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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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霖聰深吸一口氣,洪亮的聲音在曠野中回蕩“諸位將士!”他右手按在腰間佩劍上,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如今天下動蕩,烽煙四起。雖雲州暫得安寧,然戰火蔓延之勢已不可阻擋。雲州百姓是我大盛子民,他州百姓亦是!本王豈能坐視蒼生陷於水火?”
    他頓了頓,目光愈發銳利“更有一事,本王不得不問。外界皆言我雲州軍力最弱,爾等——可認?”
    “不認!”
    “不認!!”
    “不認!!!”
    台下爆發出震天怒吼,聲浪如潮,驚起林間飛鳥。將士們怒目圓睜,手中兵刃鏗鏘作響,戰意直衝雲霄。
    盛霖聰嘴角微揚,猛地拔出佩劍直指蒼穹“好!此番便要叫天下人見識雲州兒郎的鋒芒!要讓世人明白——”他運足內力,聲若雷霆“撼山難,撼我雲州軍——難上加難!”
    “撼山易,撼我雲州軍難上加難!”三軍呼應,聲震數裏。
    待聲浪漸息,盛霖聰抬手示意,全場霎時肅靜。他神色忽然轉黯,聲音也低沉下來“還有一事乃是本王私仇。”他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去年有幾位摯友,為護我周全而殞命。”說到此處,這位向來剛毅的王爺竟有些哽咽,“這一年來,每夜入夢,皆見他們血染征袍的身影”
    他猛地抬頭,眼中燃起複仇的烈焰“此仇不報,我盛霖聰——誓不為人!”說罷突然抱拳,向著三軍將士深深一揖“今日時機已至,懇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不可!”穆震虎目含淚,率先單膝跪地。緊接著,台下將領如潮水般紛紛跪倒,甲胄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我等願為殿下效死!”
    呐喊聲中,盛霖聰緩緩直起身來。秋風拂過他的戰袍,夕陽為整個校場鍍上一層血色。他望著這些願為他赴湯蹈火的將士,知道雲州軍的鐵騎,即將在這亂世中踏出最鏗鏘的足音。
    三日後,天光破曉,戰鼓擂動。盛霖聰披甲執銳,立於陣前,身後五萬大軍旌旗獵獵,如黑雲壓境,朝著趙州方向浩蕩進發。其中兩萬精銳步卒列陣如林,鐵甲森然;兩萬輔兵緊隨其後,輜重車馬綿延數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八千鐵騎——戰馬嘶鳴,蹄聲如雷,尤其是三千苗族輕騎,身披藤甲,腰挎彎刀,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鋒芒。
    城樓之上,李若初素衣迎風,靜靜地望著大軍遠去。盛霖聰的身影漸漸化作天邊的一個黑點,最終消失在滾滾煙塵之中。她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城牆的磚石,指節微微發白。秋風掠過她的發絲,帶起一縷淡淡的幽香,卻吹不散她眉間那抹化不開的憂色。
    “一定要……平安回來。”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仿佛隻有風能聽見。遠處的戰旗仍在風中翻卷,如同她此刻難以平靜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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