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九點,一行人帶著垃圾離開。
    走前，林烏宇還在門口和林意七招手道，“小畫師,這周三不見不散！”
    林意七直到這時還沒怎麽反應過來,稀裏糊塗就抬起手說，“不見不散。”
    終於送走了三個人。
    “他剛在說什麽來著”
    “………”
    扶槐正在廚房收拾碗碟,聽到她的疑問微微頓了下，回過頭來同樣疑問，“你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林意七不好意思剛剛配合林烏宇套路了他,就躲開了視線，聲音也弱了下來：“我隻聽到什麽原頂山，露營什麽的………”
    怕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就瞎答應，林意七補了一句,“聽起來還挺好玩的………我就答應了。”
    不知信沒信她後麵一句解釋,扶槐收回視線，繼續收拾碗碟,順便回答她上一個問題，“他要組織on團建,就在周三。”
    “團建”林意七眨了眨眼。
    那是不是意味著on現役的隊員也都會參加
    收拾好碗碟,扶槐輕而易舉地拉開頭上櫥櫃,從中拿出了一盒茶包，順便問，“要喝茶嗎”
    “好——”
    林意七正要答應,忽然意識到什麽，改口道,“不行,現在都要十點了,喝茶會睡不著的。”
    都要十點了還喝茶，難怪他會失眠！
    林意七忽然意識到這一點關聯性，恍然大悟似的睜大了眼睛，快步走了上前，“你不會每天晚上都喝茶吧”
    “………”
    扶槐沉默下來。
    場麵莫名有些像他做了什麽虧心事被林意七逮住，半晌，才平靜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林意七蹙了蹙眉心，大概是這段時間對他的失眠很上心，導致她下意識地覺得他的失眠不僅和他自己有關，更和她有關。
    於是她從扶槐手中拿走了茶袋，像姐姐訓斥不聽話的小孩似的，將東西背到身後，板起臉語氣嚴肅說：
    “你不能喝茶了！本來就失眠，再喝失眠會更嚴重的。”
    丁點大的一個小孩，還說教起他了。
    從扶槐眼底的一點戲謔來看，他是這麽想的。
    林意七看他絲毫沒有認真當回事兒的態度，不禁有點小火。
    他的失眠問題都那麽嚴重了，還這麽不當回事！
    還笑！
    “你——”
    話沒說完，一片陰翳倏然逼近。
    林意七的話也戛然而止。
    衣角擦過，好像帶著清冽的氣息，淺淺淡淡傳遞了過來。
    隻一刹那，心底輕輕地撓了一下。
    然後手中的茶包就被抽走。
    “你別……”
    頭頂猝不及防被人按住，與此同時，扶槐輕而易舉地將茶包塞回了櫥櫃裏。
    開水壺燒開，咕嚕咕嚕冒出水蒸氣，水霧彌漫起來，蒙住吧台上方一盞吊燈，淺淡的暖光氤氳開來。
    隔著搖搖晃晃的水汽和顆粒，她看到他垂下眼睫，漆黑瞳孔噙了一點很淺的笑意。
    然後拍了拍她的頭頂。
    一句嗤聲。
    “管得還挺多啊，小屁孩。”
    更像是妥協般地調侃。
    -
    槐南的雪下到周一就差不多停了，出了半天的太陽，融雪化成冰冰涼涼的水滴，到處都一片濕漉漉的。雖然有點太陽花，但是體感溫度卻更低了。
    到了周二這天，單薄的太陽又出來半天，總算將地麵的水滴蒸發得差不多。
    傍晚，夕陽的餘暉籠罩下來，像鋪灑了一片淺橙色濾鏡。
    三號線地鐵盡頭，出了站口延著林蔭小道走個三百米左右，就能看到一棟通體未來感的獨立建築。
    它的牆麵通體白月色，邊緣線由藍紫變光勾勒，充滿科技感。
    一行淺光字體嵌在建築靠右：
    【on電子競技俱樂部】
    建築大樓裏頭明亮簡潔，往裏走一段就是on的日常訓練室，隔著一麵磨砂玻璃，就是平常數據分析的辦公室。
    明天要去原頂山露營團建，外頭五六個腦袋早就坐不住了，沒到五點就嚷嚷著要去采購零食。
    “讓他們去買零食了，你要吃什麽發群裏給他們說哈。”海源推門走進來，手裏還拿著塊平板在看下午的訓練回放。
    扶槐正在將桌上筆記本收進電腦包，視線落在一旁亮起的手機屏幕上，心不在焉地嗤了句，“又不是小學生郊遊，還買零食。”
    “可不就是嘛……”
    海源嘀咕一聲，視線跟著看了眼他的手機屏幕，好像是在和誰發消息，隔著一點距離看不清說什麽，隻能瞥見滿屏幕的小熊表情包。
    隻稍半秒，他就猜到是那小畫師發的消息。
    “哎唷，在和人聊天呢，我說怎麽這麽早就要走。”
    說著，走過來碰碰他的肩膀。
    “哎，說真的，你對人小畫師，有沒有點想法”
    扶槐還沒開口，海源先“呔”了一聲，止住他可能會用的托辭。
    “打住打住，別和老子扯什麽不可能，我就問你一句，你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
    “……”
    扶槐低著頭自顧收拾東西，好像沒聽到海源的問題似的。收拾好電腦手機，他穿上披在椅背上的外套，黑色的一件衝鋒衣外形，襯得皮膚更加沒有血色。
    額前有綁不起來的頭發滑下來，自然而然地垂散在俊逸眉角。
    他低頭拉上拉鏈，整了整衣角，然後拎上電腦包，拍了拍海源的肩。
    “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
    另一頭，林意七也在準備明天去露營的東西。
    她沒有參加過這種露營活動，最多隻在中學畢業時參加過沒什麽意思的冬令營，那時管理的老師看得嚴，說是去郊遊，其實就是換個地方背書，一點意思也沒有。
    所以林意七知道要去露營時還是很興奮的，兩天前就在手機上看人家分享的露營攻略、露營vlog之類的，還早早發消息喊扶槐早點回來一起去逛超市。
    隻是扶槐似乎不這麽想。
    這一點表現在當林意七興衝衝地背上包包要拉他一起出門時，他臉上露出的不情願神色。
    “你說的有事，就是逛超市”
    扶槐將電腦包放在玄關上，雙臂環在胸前，身子斜倚在門邊，垂著眼閑閑覷向眼前一小個人影。
    他咬了咬舌尖，有些頭疼，“小屁孩，你覺得這是郊遊嗎”
    “當然是呀！！”林意七雙眼亮晶晶地看他。
    她興奮地說：“這可是郊遊誒！！”
    “………”
    扶槐沒有應聲。
    林意七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臉上的不情願神色，臉上燦爛的笑意微微收斂了一些。
    “而且，我又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萬一買了你不喜歡的東西怎麽辦………”
    她小聲為自己尋了個托辭，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瞥去他的臉色。
    “你說是不是嘛”
    扶槐垂著睫，瞳孔靜靜地倒映著那張笑得乖巧又狡黠的小臉。
    四目相對，像是一場博弈。
    比賽誰先屈服。
    半晌。
    “三歲小孩。”
    扶槐再次走出家門。
    ……
    超市就在小區門口，兩人走路就能到。
    林意七早就列好了零食購買清單，一進超市就興奮地跑去拿想吃的東西。
    扶槐對什麽零食實在沒有興趣，就慢悠悠地推著購物車跟在她身後。
    半個小時過去，購物車都快被塞滿了。
    林意七還在糾結是黃油味的餅幹還是牛奶味的餅幹，扶槐推著購物車在一步之外等候，他雙肘搭在推車扶手上，傾著身子打量購物車裏的東西。
    “我們就去一天一夜。”
    “吃得完”
    林意七回過頭看看購物車裏的零食，對於他這個問題顯然沒辦法自信回答，硬是給自己扯了另一個理由，“又不是我一個人吃，還有其他人嘛。”
    頓了頓，林意七把兩盒餅幹都放進了購物車裏，笑嘻嘻地搭著推車邊緣看他，“而且啊，本來隻是你們on內部團建，我一個編外人員過去蹭吃蹭喝，空手過去多不好意思呀”
    扶槐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將她剛剛放進來的餅幹騰好位置，又挪出了一點空位，淡聲回答她，“不用不好意思，編外人員不止你一個。”
    林意七背著手站在購物車旁邊，扶槐這樣傾著身的高度，剛好讓她能夠與他平視不用抬頭。
    她好奇道，“誒，還有誰呀”
    “林烏宇、還有on幾個有女朋友的，他們也會帶上女朋友一起去。”
    林意七聽到“幾個”和“女朋友”這些詞，下意識就感歎了一聲：“哇，那對於他們單身的人來說，豈不是很不友好！”
    話說出口，她自己就頓住了。
    “他們”、“單身”
    這樣說，就好像把自己和扶槐也排除在外，歸類到了非單身的那一類中去了。
    聽起來有點曖昧。
    很顯然，扶槐也聽出了她話中的歧義，低斂的眼皮顫了下，緩緩掀起，然後沉靜地，望向林意七。
    “………”
    黑瞳沉靜，卻莫名看得人緊張。
    林意七捏了捏手心，幹巴巴說，“呃，我是說，他們那些……渴望戀愛的單身人士。”
    ……
    買好零食，從超市後門直接進小區，沿著小區綠化帶小道往回走。
    扶槐拎著一大袋零食，林意七雙手空空跟在一旁，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問道，“要不我提一會兒”
    扶槐斜她一眼，目光掃過她的細胳膊細腿。
    林意七察覺到他眼底的意味，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不大有自信地說，“我力氣還蠻大的。”
    入了夜，寒風瑟瑟，小區樓下也沒多少閑人。
    四下很安靜，安靜得林意七隻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
    “你最近……在on做得怎麽樣啊還適應嗎”林意七寒暄似的問起。
    “還行。”
    “那你們工作是幾點下班呀，感覺你回家的時間好像都不太確定。”
    “不好說，有時早有時晚。”
    “你們也要加班呐……”林意七喃喃搖頭，“都不容易。”
    夜風涼徹吹過，帶過一陣不知名的花香，像是木須和草叢的味道。
    林意七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望，看到綠化帶邊休憩的長椅、開不出花的綠植。
    還有扶槐的身影。
    他很高，平時估計是懶得站直，總是微微欠著背，顯得頹喪又半死不活。
    尤其是她剛剛遇到他的時候，他沉鬱地散著過長的頭發，漆黑的瞳孔隱在碎發之中，身上令人感受不到一點生命力。
    像一口死氣沉沉的古井。
    和扶梔完全不像同一個世界的人。
    在她的印象裏，扶梔說話溫柔大方，腰杆脖頸挺得永遠筆直，舉手投足都充滿優雅和端莊的氣質，像一朵嬌嫩又貴氣的小玫瑰。
    而扶槐就像是另一個極端，他說話散漫，脾氣與“溫潤”扯不上關係，就連那長得能夠綁起來的頭發，也和她腦補中的豪門世家公子相差甚遠。
    她想起扶梔從前說過的。
    他們的媽媽去世以後，因為扶江生管得很嚴，扶梔還在上高中時，有一次也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麽原因，扶槐和扶江生大吵了一架，後來他就離家出走了。
    那之後，他愣是幾年不回家，尤其是和扶江生的關係鬧得很僵。
    直到這兩年，他和家裏的關係才算勉強破冰。
    “有時像狗，有時又倔得像頭驢似的！”
    扶梔這麽評價她親哥。
    “撲哧”
    林意七忍不住笑出聲。
    兩人踏步走進單元樓。扶槐略略覷她一眼，“笑什麽”
    “沒有。”
    林意七搖搖頭，神色嚴肅誇讚一句，“覺得你長得挺好看的。”
    扶槐收回視線，漫不經心一般說，“不是還行”
    “什麽”
    “沒有。”
    -
    周三這日太陽淺淡，被雲層遮住，氣溫剛好，適合出行。
    按照他們的安排，海源和林烏宇直接開車去基地接on現役的那七個隊員，其他工作人員有車的自己開車，順路的幫忙接送一下。
    而扶槐這邊從頌清城出發往市郊去，順路去捎上on現役dc選手阿滑的女朋友。
    阿滑之前就把扶槐車牌型號告訴他女朋友了，他們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等。
    他們早上起得早，林意七坐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
    不知等了多久，隻覺得一陣香水味彌漫開來，隨著一聲車門“嘭”的一聲落下，三個女孩坐上車。
    坐在左側穿碎花裙子的女孩笑道，“這兩個是我的朋友，她們今天也放假，我就拉著一起來了，我和阿滑說過了，應該沒問題吧”
    坐在中間的女孩嗔怪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哎呀，不請自來，怪不好意思的。”
    駕駛座上，男人斜了一眼後視鏡，沉悶地“嗯”了一聲。
    汽車緩緩上路。
    後座幾人自來熟地聊了幾句，阿滑的女朋友主動和前座兩人打招呼。
    “你們好，我是阿滑的女朋友，你們叫我小於就行了。”
    她說完，旁邊兩個女孩就緊跟著自我介紹了一番。
    “我叫小圓，你們也可以叫我圓圓。”
    “你們叫我小菲就好啦。”
    右側女孩興奮地看向駕駛座上男人，“我認得你，你是fuhu吧！！我微博有關注你！”
    “你本人比照片上還帥誒！”
    後座三人一齊望向前座男人的背影。
    他在車上沒有綁頭發，後腦勺懶散枕在靠枕上，窗外有風吹進來，將散落在男人眉前的碎發吹開，眉眼濃鬱，五官立體深邃，足夠驚豔。
    扶槐微抿嘴角，沒有應聲，目光平直冷淡地落在道路前方。
    三人還在等待回應。
    汽車從高架駛下，窗外卷積的風從狹小的車窗縫隙裏擠進來，涼絲絲的。
    林意七尷尬地坐在副駕駛，察覺到氣氛有一絲的凝滯，就主動回答替他回答，“他是fuhu。”
    “噢………”
    旁人的代答顯然不如本人回答有效，後座女孩幹巴巴地收回笑容，沒有應什麽，倒是另一旁，小於主動問：“咦，這位小姐姐是我沒有見過你誒，你也是on上班的”
    林意七友好地笑笑，“不是，我是去蹭飯的。”
    “噢”小於碰了碰旁邊人的手臂，笑說，“跟你們一樣的。”
    原頂山處於市郊四五公裏，從市區往外，馬路上的汽車逐漸少了下來，一路上倒是多了不少鳥叫，悉悉索索從幹枯的樹杈間傳出來。
    很適合睡覺的天氣。
    林意七昨晚睡得晚，早上差點起不來，本來是打算在車上補個覺的。但後座三人的精神太好，上車之後談笑不斷，她也隻好強撐起精神，趴在窗邊吹吹風，讓自己清醒一點。
    因為風太大會吹亂後座人的發型，林意七隻開了一條小縫。
    一邊困頓地看著窗外千篇一律的風景，一邊聽著後座幾人時而拋來的問題。
    聽她們談話，幾個人估計也是去年才畢業的學生，其中一人最近好像才辭職，正在找工作。
    “哎，我也沒什麽要求，隻求碰上一個正常人領導我就謝天謝地了！”
    小於“咦”了一聲，“我記得阿滑說他們on現在是有在招宣發呀你要不去試試”
    “是嗎”
    “是啊，要不我再問問”
    坐在中間的小圓笑她，“人fuhu不就在這兒，你還跑去問別人做什麽”
    三人這時將視線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駕駛座，總算聽到扶槐淡淡應了一聲，“我不了解招聘的事情，你們可以一會去問海源。”
    雖然不是多麽熱絡的回答，但比起之前一言不發的模樣已經前進了一大步。
    後座幾人左右默契互看兩眼，低頭在手機上敲什麽。
    然後就聽到中間的小圓半開玩笑說，“還問什麽呀今天多好的機會啊，on的全員都在，你隨便拐一個做男朋友，不就是on體製內成員了”
    小於笑，“小圓你還是人嗎，on裏麵阿滑最大才二十一，還好幾個剛成年呢！”
    小圓若有所指地瞥了眼駕駛座，推搡她一下，“我說的又不是隊員，教練什麽的，也不是不能考慮呀”
    林意七偏著身體陷在副駕駛座裏，盯著車前方空氣偷笑。
    心底了然一片。
    這是看上扶槐了啊。
    嘖，扶梔還說她哥沒什麽異性緣，從小到大沒有女生喜歡。
    看起來情報有誤。
    她悄悄瞥了眼駕駛座上男人，見他唇線抿得筆直，眉眼寫滿不耐煩。
    林意七好笑地摸出手機，準備和扶梔分享一下今日盛況。
    剛打開扶梔的對話框，就聽到身側的手機鈴聲。
    係統自帶的音效。
    不是林意七的手機鈴聲，也不是後座的鈴聲。
    很顯然，是從扶槐口袋裏傳出來的。
    汽車拐上山道，路況蜿蜒，扶槐本來沒有要接電話，但那頭太有毅力，鈴聲足足響了有一分多鍾。
    拐過一道急彎，扶槐終於抽出手把口袋裏的手機摸出來。
    電話鈴聲也戛然而止。
    林意七低下頭繼續打字。
    手中忽然就被塞進了一部手機。
    “幫我回個消息。”
    喧鬧的車廂內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