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有些許的顛簸,將窗外的風聲鳥鳴也攪得斷斷續續的。
    扶槐遞過來手機已經解鎖，墨藍色的手機壁紙，主屏幕軟件不多,隻有未接來電上顯示一個紅點。
    “誰打的電話”
    林意七點進他手機上的通話界麵,回答：“林烏宇打的。”
    正說時，手機屏幕上方彈出兩條最新信息,也是來自林烏宇。
    【兄弟，我們在租睡袋】
    【你們幾個人需要幾個】
    林意七複述給扶槐聽：“他們好像在租器材，問我們要幾個睡袋。”
    扶槐目光平直望著道路,十分隨意說，“你回答他吧。”
    “好…”林意七劃下幹淨的通知欄，點進林烏宇剛剛發來的未讀消息，進入微信對話框,給他回複：
    【我們要五個】
    不知道睡袋分不分男女。
    林意七於是又補充了一句：【一個男款,四個女款】
    那頭很快回複：
    【怎麽那麽多人啊】
    【看來租少了，我去再搞兩個來】
    直到這時,林意七才發覺後座幾人忽然沒有說話了。
    車廂安靜得有些奇怪，但車窗外的顛簸和稀碎鳥叫斷斷續續很快傳了進來。
    幽靜平和,難得有了幾分自然僻靜感。
    林意七回複林烏宇：【阿滑女朋友帶了兩個朋友來。】
    那頭沒有馬上回複,但林意七怕他還有事要說,就暫時沒把他的手機還回去。
    扶槐也沒有要拿回手機的意思。
    汽車駛過彎彎繞繞的山路小道，窗外的視野忽然開闊，剛才還幹枯蒼黃的老樹枯草景象倏然變成了一片綠樹,好像隻過幾瞬，汽車就從冬天倏然進入了春的國度。
    或者說,進入了另一個還未入冬的時區。
    汽車延著主幹道走,道路兩邊種植有高大的黃綠色綠植,往遠處望，山巒交疊，還有些矮小的、類似於灌木叢的樹影，再往遠處眺些，則又是另一種植被了。
    雖然都是綠，但卻綠得毫不相似。
    槐南的冬天氣溫低，林意七從前在市區中，一到冬天便少見大麵積的綠色了，誰想十幾公裏的市郊外，還藏著這麽一片綠色仙境。
    林意七下意識感歎：“好綠啊這些樹。”
    放下一點點車窗，澄澈幹淨的氣息倏然湧進車廂，涼徹又清新。
    扶槐索性降下車速，將駕駛座和副駕駛的車窗都放了下來。
    嘩然間，好像從閉塞的房間走進山穀。
    整個世界都開闊了起來。
    風聲、樹葉嘩然聲，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山澗瀑布聲豐富奔湧進來，呼嘯卷積，好像整個自然就在耳邊。
    林間山風從在兩扇窗戶間拉扯，很快驅散了車廂內的一點沉悶香水味。
    林意七聽到身側一道低沉聲音說，“大葉女貞。”
    “誒”林意七沒反應過來，扭頭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
    扶槐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腦袋慵懶地枕在背墊上，眼皮半抬，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
    但濃鬱眉宇之間，似乎舒展了不少。
    林意七怔怔看了他兩三秒，才反應過來，然後恍然大悟地轉回了腦袋看向窗外，“哦哦，你說的是路邊種的這個樹嗎”
    “嗯。”
    “大葉女貞……好奇怪的名字。”
    林意七小聲喃喃，眼珠轉轉，又指向不遠處綴著一點紅的樹問，“那你知道那是什麽樹嗎”
    扶槐眼瞳微動，“看起來像火棘。”
    “火什麽”
    “火棘。”
    扶槐看了她一眼，解釋：“荊棘的棘”
    “火棘”林意七喃喃著，又望向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木草叢。
    舔了舔嘴唇，“餓了，想吃火雞。”
    “………”
    從剛剛電話鈴響，後座三人似乎就安靜了下來。
    直到這時，林意七才聽到座位正後方的玩笑聲，“那你可能還要等一個月才能吃到了。”
    小圓也笑著摸了摸背包，問，“你餓的話，要不要先吃點餅幹呀我們帶了不少零食來。”
    林意七笑著擺手謝絕她們，“我開玩笑的啦。”
    正說著，手裏扶槐的手機終於又響起新消息提示音。
    林意七剛剛怕等太久手機鎖屏了，就一直將手指搭在屏幕上，不注意切換出了林烏宇的對話框，點到了通訊列表。
    點回林烏宇的對話框裏。
    林意七突然沒了聲音
    良久，駕駛座上男人斜掃了一眼副駕低著腦袋的側麵。
    “他說什麽了”
    “呃。”林意七幹巴巴地動了動喉嚨，視線落在屏幕上的兩行消息上。
    林烏宇：
    【這麽多女生】
    【不怕你們家小畫師吃醋啊】
    你們家、小畫師……
    吃醋！
    林意七隻感覺指尖血液凝滯了一瞬，然後整個耳朵都燙了起來。
    她幾乎都能想象得到林烏宇說這句話時揶揄的語氣和神態。
    ……
    這句話，讓她怎麽複述得出來……
    盯著手機屏幕看半天，林意七默默無言地，把手機放回了兩人之間的車座置物槽。
    “他說他想吃了你。”
    “……”
    “”
    又開了五分鍾左右車程，汽車駛過一個鐫刻著“原頂山自然景區”的石碑，就抵達了目的地。
    林意七隔著很遠就看到了景區入口等候的兩三個人。
    其中一個就是笑吟吟看手機的林烏宇。
    他們的車到時，他還抵著頭，不知道在和誰輸出垃圾話。
    海源率先迎了上來，“你們可算到了啊，他們東西都已經扛上山了，怎麽這麽慢”
    小於主動和海源打了招呼，然後抱歉說，“是我們比較慢，耽誤大家時間了，不好意思啊。”
    海源擺擺手，大大咧咧地招呼了過去，“我說慢是想道德綁架一下扶槐，一會騙他去撿柴火呢！你們別介意。”
    說著，林烏宇和另外一個年紀不大的男生也走了過來，和小於帶過來的兩個女孩子打招呼。
    其他幾人林意七都見過，隻有跟著林烏宇走過來的穿著灰色夾克外套的男生她沒見過，但看起來卻莫名地讓林意七眼熟。
    “我叫靴靴。”他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
    林意七看了他的臉好一會，終於恍然大悟，“你不是那天那個地鐵、男生……”
    林意七一下子沒組織好語言，磕磕絆絆。
    那個男生也認出林意七來。
    “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天那個在地鐵上看漫畫坐過站的女生！！”
    林意七好笑地糾正他，“不是我看漫畫坐過站了！是你們幾個也在看，我被你們幹擾了才坐過站的好嗎”
    即使隻有細微的差別，但前者聽起來更蠢。
    “所以，你們幾個也都是on的成員”林意七看看他的臉，更加疑惑，“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們”
    男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那天你看到的是我跟小凡、莫語，我和小凡都是青訓營剛出來的，莫語是去年招進去的替補，我們還沒上場過，所以你可能不認識。”
    林意七點點頭，“這樣。”
    幾個人站在車邊聊了一會，海源就組織著大家先上山去露營地了。
    “上去幫幫忙，他們幾個估計半天搭不出來一個帳篷。”
    林意七也跟著他們的腳步往山口走，沒走兩步，她又停下來，左右看了看人群，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回過頭，扶槐正關上汽車的後車廂，將林意七昨晚買的那一袋零食拿了出來，就要往這處走，又像想起什麽，停在原地摸了摸口袋，然後折回了汽車，拉開副駕駛車門尋找什麽。
    “你在找什麽呀”林意七折回去問。
    扶槐按下副駕駛座前的置物槽，把手機騰到另一隻手裏，一邊在抽屜裏翻找。
    回答林意七，“發圈。”
    “噢……”林意七摸摸衛衣口袋，又撩起袖口，從手腕上脫了一截發圈下來，豁達地遞了過去，“這個給你，我還有。”
    金黃色的小發圈，發圈上還有一個卡通小菠蘿發飾。
    “………”
    扶槐還維持上半身探進車廂，隻是顯然動作頓了下，淡淡瞳光掠過林意七遞過來的發圈，落在車外人坦然好心的表情上。
    還沒開口拒絕。
    林意七眨眨眼，提前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太幼稚了，你不要”
    “但是今天出了一點太陽，等下爬山會很熱誒而且這裏荒郊野外的，誰會看到你頭上綁的是什麽顏色的發圈啊”
    “……”
    他不應聲，林意七就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哎呀，找不到就算了嘛，就用這個嘛！”
    看他拒不接受發圈，林意七就想起扶梔的那個比喻：“倔得像頭驢。”
    林意七站在車身邊，透過他與汽車之間的縫隙，他半長的頭發垂散下來。不太直，略帶了一點自然的弧度，蓬鬆耷拉在眉角。
    分明更像倔強的小狗。
    林意七盯著扶槐的背影，默默收回遞出發圈的手指，小聲哼起五月天的歌：“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雙手絕對不放，下一站………”
    “………”
    良久，扶槐用舌尖舔了舔後槽牙，站直了身子，“給我吧。”
    林意七抱著那待零食在旁邊等他綁頭發。
    扶槐十指往後順了順頭發，將隨意垂散在眼前的頭發都捋到腦後，然後熟練地一隻手用攏住，另一隻手將發圈套上去。還是有綁不住的碎發垂在深邃的眼窩前。
    他的頭發很黑，冷色調的黑襯著白皮膚，冷漠肅然，微微頷首時，黑瞳隱在高聳眉骨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像高校不良混混。
    還是綁著卡通菠蘿發圈的不良混混。
    ……怎麽忽然有點可愛。
    林意七壓下嘴角笑意，以免擊破他好不容易放下的倔強。
    此時林烏宇他們一行人早就已經走得沒影了，山間石階道隻剩了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今天天氣剛好，太陽被雲層擋住，算是多雲的天氣，但林意七還是塗了防曬，並且在包包裏準備好了鴨舌帽和遮陽傘。
    一路有些安靜得令人不自在，林意七打破沉默，問起：“你剛剛在路上認得好多植物啊，你喜歡這個”
    她思索了一下應該叫做什麽：“植物學”
    “不是，以前家裏有本植物識別圖鑒。”
    “哦頌清城的家”
    “不是。”扶槐停頓了一下，“應該算是老家。”
    說的是老宅了。
    林意七知道他和家裏的關係有過不太融洽的階段，怕問的太多會觸碰到不當言說的邊界，便沒有再往下問下去。
    原頂山算是槐南小有名氣的一個自然景區，不過一會，山下就來了不少驅車自駕而來的遊客。
    有一家三口出來郊遊，也有同樣拎著大包小包的露營者。
    石階不寬，一排隻能站下兩人。
    林意七和扶槐一前一後走，身側不斷有人拎著露營的器材氣喘籲籲地往上爬，林意七觀察了五六波人，發現除了十歲以下的小孩之外，好像隻有自己一個輕輕鬆鬆地背著雙肩包，遊手好閑地往上走。
    她悄悄往後瞥一眼，看見扶槐不僅手上拎著她的零食袋，肩上也掛了一個不小的背包，看起來還蠻沉的………
    “這個給我吧！”林意七忽然停了下來，十分懂事地指向扶槐手中的零食袋子。
    扶槐頓了下，目光越過她的手指，落在幾個石階之上，陳設著用來歇腳的長凳。
    “去那裏。”
    林意七以為他指的是要去那裏把東西給她，就三步作兩步走了過去等候。但扶槐閑庭信步走了上來後，卻拎著零食袋子放在了長凳上，然後解開零食袋子，望向她。
    “要吃哪個”他問。
    “………”
    “我不是要吃！！”
    林意七臉有點燙。
    大概是因為剛剛爬了幾階台階，有些喘氣，聲音聽起來氣鼓鼓的。
    “我是要提！”她重申了一遍。
    扶槐大概是有點意外，抬起眼來看向林意七，黑瞳平淡，沒有什麽反應。
    在等林意七的下一句話。
    林意七摸摸鼻子，“就是，想替你分擔一下嘛。”
    眼神瞥向不遠處一個舉著糖葫蘆蹦蹦跳跳的小男孩。
    一路看過來，好像隻有他一個手上沒有拎東西。
    扶槐的視線也隨著她一起看了過去，隻稍兩秒，就低下頭，然後從袋子裏翻出了一個棒棒糖，遞給了林意七。
    “拿去，你這個比他的貴。”
    “”
    林意七頭一回感覺自己的年齡包括智商以及學曆都被羞辱了一遍。
    想要理論，然後瞥見從自己身側走過去的男人，嘴角分明是掛著一點戲謔的。
    他是故意的！
    “欸你——”
    林意七氣鼓鼓地追了上去。
    換作扶槐走在前麵，林意七走在後麵。
    雖然剛剛被扶槐小小的戲弄了一下，但林意七也不是那種好心當成驢肝肺的人，她知道扶槐是不想把重物拿給她提，所以也沒有再叫住他，就乖巧地叼著糖果跟在他後麵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今天穿得不多，一件黑色夾克外套，衣擺有兩個鬆緊扣，走路時鬆緊扣上麵的帶子會跟著動作幅度搖晃。
    林意七看他背影。
    他一手拎著零食袋子，另一邊肩膀上挎著單肩背包，高大的身形微微欠著，頭顱也抬得不高，從她的角度看，隻能看到夾克和寬肩，還有一點辮子的發梢。
    像個沉默暗啞往前行進的……老者。
    與“攀登”“朝氣”這樣的詞匯全然不符。
    如果眼前場景落在林意七的筆下，這樣的主角背影，她一定會在他的肩膀上畫一具屍體，要麽就是一摞炮彈。
    畢竟畫漫畫和寫故事一樣都要考慮合理性。
    如果不是相當重量的物體，怎麽會將這樣高大的身軀壓得頹然呢。
    腦海裏各種合理性故事往扶槐這樣頹然喪痞的人設上填。
    最後莫名其妙的，林意七就開始想那個早就在腦海裏盤踞的《勇者二》男主人設。
    《勇者》的第一部編輯定位是【治愈係冒險故事】。
    但不少讀者表示明明就是【紮刀子係冒險故事】。
    “治愈在哪兒”
    “別告訴我最後林瘋獻祭算治愈”
    “並不是所有故事都一定要he才是治愈的！！”——林意七的部分粉絲是這樣表示的。
    但事實上，《勇者一》本來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她在一開始構思時，就是想畫一個【破碎】與【救贖】的故事。嚴格意義上來講，《勇者一》的故事梗概隻能算作前麵的【破碎】，當然絲毫不治愈……
    至於真正治愈係的《勇者二》什麽時候出來。
    ……還要看林意七的錢包什麽時候能夠實現小貼罐頭自由。
    可是，具體要怎麽治愈林瘋呢。
    林意七其實還沒有什麽頭緒。
    兩人不急不緩往上走，不一會，太陽從雲層裏冒出頭來，一點暖意灑在埋頭爬山的人身上，就顯得燥熱了。
    當然，比燥熱更嚴重的是紫外線。
    林意七把雙肩包反背到身前，掏出太陽傘來，然後快走兩步，跟扶槐站到了同一階上，舉著太陽傘撐到兩人之間。
    扶槐腳步頓了下，緩緩轉過頭，沉靜黑瞳定定落在林意七身上。
    “………”
    “……”
    林意七仰著頭，神色自若地和他對視。
    “你覺得我需要這東西”扶槐掃了一眼林意七手裏的粉色傘柄。
    眼底嫌棄溢於言表。
    就知道他要這麽說。
    林意七肅然道：“防曬很重要，冬天也要防曬！男孩子也要防曬！不然會變——”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扶槐這樣的天生冷白皮，好像沒有變黑的苦惱。
    林意七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
    “會……長老年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