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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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下了一場小雪,雪籽砸在宮道的青石磚上,有細碎的響聲,從南宮走到北宮,有兩道昏黃的燈籠火光,掩映得被雪覆蓋住的宮道,宛若銀龍一般。
宮道盡頭是宮女排房,簌簌夜雪中,緘默沉寂。
屋內暖熱黏煎,虞枝枝在做一個難堪的夢。
夢裏,她一絲力氣都無,隻能費力坐好,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扣著被麵上的雲紋,玉色的緞麵襯得她手指更白,新筍般的指尖泛著紅。
她眼神躲避著,不敢看那人。
是她在欺身輕薄人。
那人身體滾燙,卻有一雙淡漠的眼睛。
虞枝枝小聲哭了一會,感到渾身的難受勁終於過去了一點。
然後有手掌覆上了她柔軟腰肢,燙得虞枝枝一抖。
她終於醒了。
她慌忙用手背貼了貼臉頰,讓臉頰上的熱氣散了一點。
她又夢見了那些荒誕的場麵。
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場景,她強迫著一個麵無表情的男人,男人的容貌虞枝枝看不真切,但她總記得那寒氣逼人的眼神。
她微微出神,想了想那個男人為什麽任由她為所欲為,明明夢中的自己這般無力,他怎麽不推開自己
然後她搖了搖頭。
這種夢,還需有道理可言嗎
虞枝枝起身,隻感到寢衣汗濕了一大片,貼在身上,讓人難受不已。她慌張地拿薄被裹了裹身子,發覺她是獨自在房中,並沒人朝她鼓鼓囊囊的胸前露出發愣的神色,她這才放下了被子。
虞枝枝不喜歡她這幅身子,太過妖媚,迎著別人的目光,她總會感到難堪。
國朝崇尚淡雅風致,她這樣的相貌,容易讓人看輕了去。
虞枝枝猶在愣神,就聽見外麵響起踢踢碰碰的聲音,她看了一眼窗外,見到天邊已經露出微白。
她不敢耽擱,連忙起身。
外間有踢踏的走動聲,還有其他宮女的壓低的說話聲。
這群女子不似尋常宮女,她們是掖庭令精挑細選,用來侍奉皇子的。
虞枝枝也是其中一個。
三天前,掖庭令找到了虞枝枝,說張貴妃看中了她,要讓她做皇子的侍寢宮女。
虞枝枝百感交集。
上次代王的事,已經足夠讓她膽戰心驚,她哪裏還敢去湊到皇子身邊。
但麵對掖庭令嚴厲的目光,虞枝枝點了點頭。
其實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力。
虞枝枝努力說服自己,這次不一樣。
這次,六皇子挑選侍寢宮女,是過了明路的,名正言順,而不是像代王那般,要在白馬寺那樣的地方苟合。
況且,六皇子性情溫和,他的風評和他的兩個兄長截然不同。
外間的說話聲大了一些,打斷了虞枝枝的思考。
虞枝枝從榻上爬起來,她起身換了一件幹淨的寢衣,推開門打了水回來,細細擦拭身上黏煎之處,雖然發了汗,可她身上並沒有難聞的氣道,反而是絲絲縷縷薔薇露的味道,她從小習慣使香,如今遺失了這嬌生慣養的習慣,到底留下了一些餘香。
虞枝枝擦洗完畢,從櫃子中取出布條,往胸上裹了一圈又一圈,她接著係好小衣,穿上衣裙,對著鏡子施了妝,這才走出了門。
她一出門,宮女們說話的聲音便輕了一些,她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虞枝枝的身上。
簡簡單單的藕粉直裾深衣,清麗可人,發髻上隻插著珠釵,但她站在人群中,就一定不會被忽視。
她不施粉黛,膚色如堆雪,眉眼青黛,無處不絕倫,天然一股嬌憨和嫵媚,腰肢細軟,酥山顫顫。
虞枝枝容貌太盛,任誰都覺得,憑借美貌,她一定能青雲直上。
虞枝枝沒有注意到來自四周的、若有若無的打量,她看見張貴妃宮裏的太監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太監過來對這群宮女說話:“你們隨我去千秋殿見貴妃娘娘。”
宮女們互相看看,神色既激動又緊張。
宮規森嚴,宮女們走到千秋殿外,已經到了晌午。
虞枝枝等人低著頭跟著太監在千秋殿等著,內殿許久沒有聲響,過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終於有人走了出來。
張貴妃宮內的聶女史說道:“貴妃娘娘正在小憩,你等去院中站著,不要吵鬧,萬萬不要吵醒娘娘。”
侍寢宮女們便退了下來,走到院落中。
宮女們站久了,開始在院中走動,虞枝枝隻是仰頭看著院中的大杏樹,看了許久。
午後寂靜,虞枝枝忽然聽見屋內有人在喊:“來人、來人!”
有貴人在呼喚奴仆,但是這裏隻有虞枝枝一人。
作為宮女,虞枝枝本就是幹的端茶倒水的事,若是在此刻裝聾作啞,是在是太不像話。
虞枝枝走了進去。
屋內,少年穿著雪白裏衣,在床榻上坐著,見有人端了茶來,他伸手接了。
然後他抬眼看清楚了虞枝枝的相貌,無需過多脂粉點綴,她隻需站在這裏,便能讓天光都失了色彩。
“是你”齊琅一怔。
虞枝枝慌忙收回了手。
在齊琅詫異的目光下,她躬身匆匆退下。
她回到院中,又站了許久,終於看到聶女史走了進來。
“虞枝枝、尤憐。”
虞枝枝和另一個宮女站了出來。
旁人對她們兩人投出豔羨的目光。
但是聶女史的目光緩緩劃過虞枝枝,然後垂下眼睛,斂住神色:“回掖庭收拾好包袱,去西內太康殿,從此,你們就是五皇子殿下的宮女。”
太康殿、五殿下!
消息太過突然,虞枝枝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虞枝枝邊上叫尤憐的宮女驚訝出聲:“五殿下我們不是六殿下的侍寢宮女嗎”
太監眉毛一皺,嗬斥道:“五皇子天家貴胄,豈容得你一個賤婢挑挑揀揀”
雖然宮人輕視廢太子,但他畢竟是皇子,而這些人,不過是皇子的玩物。
尤憐連忙跪下。
虞枝枝也順勢跪下,隻覺天旋地轉。她微微垂著頭,掩住了眸中的驚詫和惶恐。
是她們這些宮女想當然了,隻以為張貴妃在為六皇子選伺候的人,卻獨獨忘記了冷宮裏的那位。
服侍西內太康殿的五皇子齊琰。
這並不是一件喜事。
洛京皇宮,除南宮北宮之外,西邊地勢低窪之處有一處名為長明宮的宮殿,稱為西內。西內地勢低窪,陰冷潮濕,北宮竣工後,皇族悉數牽到北宮,從此西內隻留下老弱病殘的宮人,還有被遺棄的人。
西內就是冷宮,而皇五子齊琰就是被遺棄的太子。
內殿裏,隻聽得到尤憐壓抑的哭泣聲,其餘人都噤若寒蟬。
虞枝枝和尤憐跟著太監走出了千秋殿,走出了北宮。
一路向西,越來越偏僻荒涼。
西內苑年久失修,前些時候的積水還殘留在地磚上,一踩上去能往裙子上濺一身。
終於,三人走到太康殿宮門前。
虞枝枝仰頭看著太康殿,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宮殿看起來如同鬼殿,裏麵住的哪裏像尊貴的皇子,倒像是住著一方鬼王。
虞枝枝聽說過廢太子齊琰。
人人都說,他身患熱毒,性情暴躁,殘忍弑殺。
正是因為性格惡劣,天子才不得不將齊琰的太子之位廢除,封了個趙王,將他幽禁在冷宮之中。
虞枝枝心情有些沉重,她想起了那個荒淫暴虐的代王,這兄弟二人隻怕是如出一轍的惡人,不知她是否能在廢太子的冷宮裏苟活下來。
邊上尤憐本就蒼白的臉又白上了三分。
太康殿內。
蒼白昳麗的青年從臥榻上站了起來,眉目陰鬱,他身材高大、高眉深目,穿著寬大素色單衣,褒衣博帶。
他沒有帶冠,烏發用紅帶束起,他看著走進來的太監趙吉利說道:“來了”
趙吉利一臉欣慰:“人都已經來了,都是殊麗無雙的美人。”
青年頷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喊道:“蒼青。”
趙吉利一聽這個名字,原本的欣慰消失了,臉色看起來有些苦。
窗外跳進來一個玄衣少年,他跳進來後還張望了一會兒,這才跪下:“殿下。”
他是齊琰養的死士,專用來做殺人放火這些見不得光的事。
齊琰沒有在意蒼青的無禮行徑,他說道:“貴妃派來了兩個細作,你知道該……”
“殿下!”趙吉利聲音顫顫巍巍。
他阻止道:“就算殿下懷疑她們兩人是細作,也當細細觀察幾天,哪能一下子就把人殺了呢。”
齊琰皺眉,看起來是在思考。
蒼青蹲在窗子上,說道:“多此一舉,她們闖入西內,就是該死。”
齊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得趙吉利眉毛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