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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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枝站在太康殿外,抬頭微微發愣。
太監看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郎,暗叫一聲可惜,他口中卻是平平淡淡地催促道:“去吧。”
太監將兩個宮女引進內殿。
已經是深秋,殿內比外麵更多一分森冷,虞枝枝本以為這宮殿裏頭會破敗不堪,實際情況卻有些出乎意料。
寢殿裏裏外外都鋪著厚厚的茵褥,琉璃圍屏遮掩了視線,紫檀案幾上一隻青釉梅瓶,裏麵隻有枯枝。
暗藏奢華,卻沒有生機。
垂帷無風而動,裏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誰來了”
另一道恭敬的聲音說道:“是殿下的侍寢宮女。”
片刻後,一個圓臉太監走了出來:“進吧。”
趙吉利將虞枝枝和尤憐引到門前。
虞枝枝咬了咬唇,邁步走了進去,尤憐慌慌張張地緊跟其後。
虞枝枝走了兩步,驀地一道聲音傳來:“別動。”
虞枝枝便不敢動了。
廢太子慢慢向她走過來,他穿著寬鬆單衣,不鞋而履。
這麽冷的天……
他赤足踩在厚厚的茵褥上,有沙沙的響動。
像是一條蛇在逼近她。
虞枝枝屏住呼吸,接著看到了他的臉,是蒼白顏色,卻秀美到異常,眉眼間有睡眠不足的深深倦意,眼睛卻透亮。
他走近之時,單衣上熏染的旃檀香的味道絲絲縷縷輕拂著虞枝枝的鼻尖。
《觀佛三昧海經》上寫,旃檀埋藏地下,長在惡臭的伊蘭叢中,極清妙的香卻是從死屍般的惡臭中得出,虞枝枝聞著旃檀香氣,有些失神。
虞枝枝發覺,廢太子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樣。
她想象中的廢太子是個病弱的病秧子,眼前這個男人身材高大,虞枝枝偷偷看他的時候,隻覺得她矮成了一粒塵埃。
他給虞枝枝的感覺和代王截然不同。
虞枝枝說不清楚是為什麽,她隻是覺得,齊琰不是一個壞人。
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透亮,沒有代王那般渾濁的欲。
她悄悄收回打量,她發覺室內還站著一個黑衣少年,他抱臂說道:“殿下說了,太康殿隻留一人。”
尤憐肩膀鬆懈了下來。
隻留一人,虞枝枝比她貌美許多,他看中的一定是虞枝枝,那她就可以另謀高就了。
齊琰轉頭看了看窗外灼灼寒梅。
黑衣少年又說:“另一個便做花肥。”
尤憐今日本就受了刺激,精神恍惚,聞言差點跌倒在地。
齊琰往榻上坐下,一隻手擱在小案上,虞枝枝注意到他手中繞著一串青葡萄一般碧綠的佛珠,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轉個不停。
尤憐看了一眼略微出神的虞枝枝,走上前一步,咬牙說道:“美人才能養花,奴婢形容醜陋……”
齊琰卻笑:“醜花也需人養。”
尤憐麵色慘白了一分。
齊琰饒有興致地看二女的反應,尤憐麵色煞白,讓他感到滿意,而虞枝枝……
她的眼睛無疑是生得極美的,眼中卻空空,嬌憨惹人憐,她似乎在微微愣神。
齊琰收斂了笑意,看上去想要發作,但最終卻沒有精神一般倚坐於榻上。
趙吉利慌慌忙忙跑上前來,一個眼神就讓虞枝枝和尤憐瑟瑟發抖退下。
虞枝枝站在飄雪的廊下,和尤憐一同不安地看著緊閉的殿門。
看來,五殿下的身體很差。
虞枝枝自小在邊郡長大,以罪人之女身份入宮不過兩年。從前她不曾聽過宮闈秘事,到了宮裏,人人謹言慎行,她也聽不到什麽機密。
但她隱約知曉一些五皇子的事。
十多年前,先皇駕崩,洛京迎奉當時的代王做新皇。而那時正碰上鮮卑來襲,戰亂中新皇妻子流落。
但形勢逼人,天子先回了洛京,他一番尋找之後,猜測妻室嫡子均已身亡,追封妻室為皇後,嫡子齊琰為太子。
沒想到,五年後齊琰回來了。
那時候,洛京局勢混亂得一塌糊塗。
大宦官董泰的侄子董懷被彈劾謀逆,司隸校尉帶領甲士圍住了董府,等待天子的旨意,遲遲不敢動手。
太子齊琰握著刀,走進了董府。
這位才從邊郡歸來的太子和宦官爪牙從無交集,但他卻親手屠戮董懷滿門。
董泰帶著天子赦免董懷的旨意匆匆趕到時,已經無可挽回。
事後,天子震怒,太子齊琰因生性殘忍,性格暴躁被廢,遷入西內,一直到今天。
許久,趙吉祥終於走了出來,帶虞枝枝和尤憐兩人離開此處。
趙吉祥將虞枝枝和尤憐安置在太康殿西邊的配殿中,配殿很大,住兩個人綽綽有餘。
冷宮什麽都缺,就是房舍不缺。
他走後,尤憐就站了起來,她坐到虞枝枝下首處,握住了虞枝枝的手。
虞枝枝蹙眉不解地看著她。
尤憐說:“方才我信了五殿下的挑撥之語,一時間口不擇言,千萬不要怪罪。”
她說美人才能養花,又說自己醜,就這樣把虞枝枝推了出去,讓齊琰把花肥的人選留給虞枝枝。
虞枝枝看著她,柔聲道:“你說得沒錯,不用在意。”
尤憐一怔。
尤憐疑心虞枝枝在諷刺她,但是她左看右看,看不出虞枝枝的心思,她恬靜坐著,純真又嬌媚。
尤憐半晌無言,接著說:“五殿下心思詭譎,言語之中暗藏殺機……”
虞枝枝努力忘記齊琰那些可怖的傳聞,回想著齊琰透亮的眼睛,不知是為了說服尤憐還是為了說服自己:“他在開玩笑呀,你沒聽出來”
尤憐呆呆望著她,過了須臾,才幽幽歎一口氣:“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
她見虞枝枝望著窗子,不解問道:“你在看什麽”
虞枝枝說:“方才似乎有個人影過去了。”
尤憐一驚,有人來聽見她方才的話了會不會是五皇子的人
她忽地站了起來,有心要和虞枝枝說點什麽,終究隻是哼了一聲,獨自跑到暖閣去臥著。
氣得頭疼。
寢殿內。
齊琰負手站在窗邊,看窗外簌簌下著雪,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弄著翠綠的佛珠,聽趙吉利講西偏殿兩個宮女方才的事。
他笑:“一個平庸又狡猾,一個貌美卻蠢笨。”
趙吉利問:“殿下喜歡哪一個呢”
齊琰沉臉:“我非要在這兩個歪瓜裂棗中選”
趙吉利立刻噤若寒蟬。
齊琰聽見窗外有聲響,他轉頭道:“如何”
蒼青從窗外跳了進來,他說:“西偏殿臨水,待我晚上將她們推下,寒冬臘月,斷不會再有生機。”
齊琰沒有說什麽。
雖然這死法很隨意,但這裏是冷宮,誰在乎呢。
趙吉利又一次揮著袖子阻止:“哎、殿下……蒼青!”
這兩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趙吉利一愣,險些疑心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一個。
轉眼間,天色已經昏昏,太康殿掌燈,明暗的燈燭在院中錯落亮起。
齊琰腳步很輕,他站在長廊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院外樹枝微動。
月光傾瀉在樹葉上,莫名讓齊琰想到那一片耀眼的白。
今天過來的侍寢宮女,同樣白生生的。
齊琰想起那夜,他仰頭,看到的洶湧的雪白。
兩張臉漸漸重疊,女郎含淚凝睇,眼角飛紅……
齊琰驟然擰緊了眉心。
趙吉利走到齊琰跟前,小聲說話:“蒼青方才看到,貴妃宮裏的吳安康在暗中窺視。”
吳安康是看管西內的太監,是貴妃宮裏的人。
貴妃因為膝下的六皇子齊琅,對五皇子齊琰多有防範,趙吉利想,這西內,除了被遺棄的人,就是貴妃的眼線了。
齊琰從廊下走出,皂靴在薄雪上踏出印子,趙吉利走上前,想要為他披上鬥篷,但是齊琰抬手製止了。
趙吉祥勸道:“貴妃看來頗為重視此二女,倒是不好弄死,反而要多加照拂。”
齊琰笑,不知在轉著什麽主意:“讓蒼青停手,暫且留下二女性命。”
趙吉利見終於勸動齊琰留下兩條性命,頓時渾身輕鬆:“是。”
蒼青蹲在小樓外,在思考如何動手。
殺兩個宮女很簡單,隻比碾死一隻螞蟻麻煩一點,因此蒼青沒有非常小心,他蹲在外麵的時候,還拿出了糖豆來吃。
昏黃的燈光隔著紗窗透出來,他聽見裏麵兩個宮女在說話。
虞枝枝抱著棋盤走到暖閣臥榻處:“尤憐,下棋嗎”
尤憐坐得僵直,她發現了窗外有人一直在盯著她,她嘴唇發白,想到下午齊琰所說的“做花肥”之語。
她手指顫抖,拿起虞枝枝遞過來的棋子扔到地上,尖著聲音:“不下!”
虞枝枝沒說什麽,隻是感到無聊,她收好了棋盤,走到暖閣另一邊。
尤憐看著她走到窗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後她看見虞枝枝推開了窗。
窗外有個黑衣少年和她四目相對。
尤憐撲通一聲掉下了榻。
虞枝枝屈膝問候:“趙公公安,這位郎君安。”
趙吉利對虞枝枝笑了笑,手上用力扯蒼青的衣裳:“走,咱家怎會騙你,是殿下的意思……”
虞枝枝怔怔地看著他們走遠。
她轉頭,看著摔倒在地麵露驚恐的尤憐,眨了眨眼。
趙吉利將蒼青帶回太康殿,齊琰一見趙吉利的神色,說道:“沒來得及動手”
趙吉利大喜:“所幸趕上了。”
齊琰眉頭皺一下:“趕上趕不上,倒沒有這樣要緊。”
趙吉利躍躍欲試:“殿下,夜已深重,今夜兩個侍寢宮女已到,讓哪一位來服侍呢”
齊琰眉間痕跡更深,他抬頭看一眼廊下燈籠,半晌說道:“蠢的那個吧。”
趙吉利疑惑,都是伶俐的姑娘,哪有蠢的不過有一個特別膽小如鼠,短短半天時間,一張臉已經沒有血色了。
齊琰不記得名字,耐著性子說道:“美的那一個。”
趙吉利恍然大悟。
趙吉利躬身走出去,沒有忘記帶走蒼青,他欣慰說道:“殿下終於開了竅,還知道要美的。”
蒼青疑惑:“不是要蠢的嗎蠢的好糊弄過去,殿下才不願意睡女人。”
趙吉利啞口無言半晌,呐呐道:“說你不懂人情,這時候卻聰明起來。”
蒼青隻聽到趙吉利誇他,開心地露出了虎牙。
趙吉利搖搖頭。
虞枝枝又一次來到了寢殿。
用手指掀開垂帷,她看到齊琰坐在榻上,眸光深沉,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的目光落在虞枝枝臉上。
膚色雪白如瓷,眉眼嬌豔。
齊琰麵色漸漸沉了下去,他緩緩站起來,走到虞枝枝跟前,掰過她的下巴。
“我見過你”
虞枝枝乖巧點頭:“見過呀。”
她察覺到對麵之人的眼神更加可怖,她感到可怕又莫名其妙,聲音漸弱:“下午才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