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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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吉利不知候在哪裏,幾乎是虞枝枝剛喊出聲,他就飛快跑了進來。
    趙吉利進來後,也和虞枝枝一樣給他試了試鼻息,摸了摸額頭,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丹紅的藥丸,塞進了齊琰的嘴中。
    虞枝枝看著趙吉利動作流暢,他喂齊琰喝下水後,好像就要離開。
    虞枝枝叫住了他:“趙公公。”
    趙吉利看她。
    虞枝枝猶豫問道:“就這樣就行了嗎”
    趙吉利歎了一口氣,說:“老毛病了。”
    虞枝枝問道:“趙公公的藥丸,可以給我看看嗎”
    趙吉利想了想,將瓷瓶掏出來遞給虞枝枝。
    虞枝枝往手心倒了一粒,她用手指撚了撚,在指腹留下了些粉末,她將藥丸倒回瓶中,將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嚐了嚐。
    她將藥瓶遞還給趙吉利,皺著眉說道:“殿下服用七寒散日久,這藥毒留在體內,用這藥丸隻能暫時壓製,不能解毒。”
    她問:“殿下還在服用七寒散嗎”
    趙吉利支支吾吾,虞枝枝心下了然。
    她又問道:“我上次送給殿下的藥呢,殿下沒有服用”
    齊琰收到虞枝枝的藥後,並沒有服用,有一次冒雪垂釣,他將藥瓶拴在魚鉤上扔進了湖裏,也不知道這藥對魚兒們是否有害。
    這些自然是不能對虞枝枝說的,趙吉利隻是打哈哈:“這我就不知曉了。”
    虞枝枝憂愁地歎了一口氣:“是扔了吧若沒有扔,現在可能還有些作用。”
    趙吉利看著虞枝枝沮喪地站起來,禮貌地向他告退,然後走出了門口。
    趙吉利扭頭對蹲在窗子上的蒼青自作聰明地說道:“虞娘子是喜歡上殿下了。”
    蒼青不解:“哪裏看出來的”
    趙吉利說:“上次就看出來了,她擔心殿下的藥毒,還給殿下送藥。”
    蒼青大驚失色:“送了藥就是喜歡”
    他想起來,他曾經看在小素鬧蛾簪的份上,為小素送過一回藥。
    他苦惱地擰起眉毛:“怪不得小素這樣奇怪,不行,我要和她說清楚一些。”
    蒼青跳出了窗外,趙吉利來不及阻止。
    蒼青離開太康殿,來到一處破敗宮殿,他知道,小素就住在這裏。
    他在外麵大喊:“小素。”
    小素在內殿,她正在服侍一個蒼白的婦人喝藥,聽見外麵蒼青的喊叫,她愣了一下,有些膽怯地看著麵前的婦人,口中喃喃說:“母妃,外麵那人是我的新朋友。”
    婦人笑道:“既然是素君的朋友,請進來吧。”
    不知為何,小素莫名有些心虛:“不、不用了,他是個野孩子,沒有規矩,怕會惹母妃生氣。”
    小素乖巧告退,小跑著走出大殿。快到門口的時候,小素的腳步緩慢下來,她記起來,她在和蒼青鬧別扭。
    小素扭扭捏捏走出來,繃著臉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蒼青說:“我過來,是為了對你說一句話。”
    小素仰頭:“我聽著呢。”
    蒼青低頭看著小素的麵容,明明就是個清麗的小丫頭,比不得虞氏那般豔光四射,卻不知為什麽,就讓人想不住地看。
    蒼青看著看著,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他目光躲閃了一下。
    小素本就比蒼青要懂事一些,看見蒼青莫名紅著臉,她心口一跳,小臂上細細密密地起了一身疙瘩。
    蒼青說:“我過來就是為了對你說,我給你帶藥,並不是說我喜歡你。”
    小素幾乎要被他的話嚇得跳起來,她臉頰緋紅:“你在說什麽!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你不害臊!”
    蒼青被她一數落,頓時像是做錯了事一般惶惶無措起來,他以為他觸到了什麽禁忌,他時常不理解人與人之間交談的禁忌,以至於犯過許多錯,他以為這次也是一樣。
    蒼青有些不安起來:“我說錯了什麽嗎”
    小素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蒼青沮喪地在小素住的宮殿門口蹲了許久,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虞枝枝回到西偏殿,翻出了上次方岐帶給她的藥材。
    想到齊琰病的要死的模樣,虞枝枝覺得他有些可憐,如果她不救的話,她害怕齊琰會真的死。
    雖然齊琰性格惡劣,但看在這麽多天相處的份上,她想要他好好活著。
    虞枝枝坐在案前,提筆細細寫下了方子,她斟酌著配好了藥,用紙包好,去了東廚。
    藥材粗糲,為了更好發揮,虞枝枝向黃叟借了石磨,花了一個上午磨藥。
    中途薛良玉走過來看她。
    薛良玉得知虞枝枝是為了給齊琰治病,她點點頭,說道:“等五殿下醒來,看見你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定然會感動,於你今後的計劃,也大有裨益。”
    虞枝枝一愣,但沒有說什麽。
    薛良玉沉吟半晌,又說道:“古人割肉救親,雖說未免愚昧,但終究贏得人心,你不如趁這個機會……”
    虞枝枝連連搖頭:“你也說了愚昧,既然不能治病,那還割肉做什麽,好疼的。”
    這下輪到薛良玉發愣,她勉強說道:“當然不是為了治病,隻是為了賺取五殿下的心。”
    虞枝枝皺著眉,似乎在思索,薛良玉見狀,讓她獨自思索,悄然離開。
    一個時辰後,虞枝枝可憐兮兮,滿手是血地找到薛良玉:“薛姐姐,你那裏有繃帶嗎”
    虞枝枝磨完藥後又煮藥,耗費了大半天,不知不覺她一上午加上中午滴水不沾,她沒有感到饑餓,熬完了藥,就急匆匆地來到了齊琰的寢殿。
    齊琰依舊在安靜地睡著,寢殿裏沒有別人,趙吉利不知去了哪裏。
    虞枝枝走到床邊,費力扶起齊琰,準備喂他吃藥。
    趙吉利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虞娘子,我來吧。”
    他伸手扶住齊琰,接過虞枝枝的藥碗,看著黑黢黢的藥湯,顯得有些猶豫。
    虞枝枝正色道:“趙公公,難道是信不過我嗎如果我的湯藥對殿下有害,此番過後,死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趙公公延誤了時機,到時候趙公公也難逃幹係。”
    趙吉利哭笑不得:“虞娘子說的哪兒的話,我哪裏是這等擔不住事的小人,也罷!”
    趙吉利服侍著齊琰喝下了湯藥,虞枝枝終於鬆了一口氣。
    虞枝枝幫著趙吉利將齊琰扶著睡下,正要起身,卻被攥住了手。
    她立刻眼淚汪汪。
    趙吉利往下一看,看到虞枝枝被握著的那隻手纏著繃帶,他問道:“虞娘子,你的手”
    虞枝枝垂著眼睛說:“熬藥的時候傷著了。”
    趙吉利一驚:“難道是效仿古人之法……”
    他話沒有說完,床榻上的齊琰動了動,將虞枝枝拽得更緊,虞枝枝忍著痛,吸氣小聲道:“殿下”
    齊琰沒有絲毫反應,虞枝枝想要抽開她的手,但越動,齊琰握得越緊。
    虞枝枝從小嬌氣,受不了疼,於是也不敢再亂動。趙吉利寬慰了她幾句,還為她搬來蒲團,好讓她坐得舒坦,她於是伏在床榻上,又餓又困,漸漸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暮色四合,室內一片昏暗,她腰酸背痛,撐著床榻站了起來,愣愣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她抬頭,看見齊琰安靜地看著她,昏暗的天色掩住了他的表情,虞枝枝看不出來齊琰是喜是怒。
    她警覺地躬下身來:“殿下醒了,奴婢去找趙公公。”
    齊琰叫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虞枝枝答道:“昨夜殿下讓奴婢留宿。”
    齊琰說:“不是問你這個,那今日已經過了這麽久,你怎麽還在這裏”
    虞枝枝遲緩地感覺到僵坐一天的酸痛,她說:“殿下拽著奴婢的手,奴婢走不開。”
    “拽著你”齊琰擰眉,似在回憶什麽,他的神色在虞枝枝看來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些怔忪的樣子,麵色柔和起來。
    但下一瞬間,他豎起眉毛:“孤在夢中拽著的是你”
    虞枝枝:……
    還好趙吉利及時地跑了過來:“哎呀,殿下,你醒了。”
    他頓時眼淚漣漣:“虞娘子為了殿下忙前忙後,費心磨藥,煮藥,弄了快一天,果然妙手回春,救回了殿下。也許是因為虞娘子一片誠心感動上蒼,割肉做藥引,我自愧不如……”
    齊琰皺眉:“割肉”
    他低頭看見虞枝枝手上的繃帶,虞枝枝張口想要說話:“這個、不是……”
    趙吉利說道:“奴婢在外頭碰見了薛娘子,若不是薛娘子告知,奴婢也不曉得的。虞娘子也不邀功,隻問薛娘子要了繃帶,奴婢這才知道的……”
    虞枝枝著急忙慌想要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是無論齊琰還是趙吉利都沒有在意她的話。
    齊琰似笑非笑:“割肉救我”
    他俯下身子來,低頭看虞枝枝,像是在仔細研究虞枝枝的表情,虞枝枝垂著眼睛不敢看他。
    齊琰說:“我時常在想,史書上那些至誠至善之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隻是邀買人心的把戲。割肉奉君,青史留名,是沽名釣譽或是癡愚蠢笨呢”
    他進一步迫近了虞枝枝:“後世有人杜撰了割肉做藥引的方子,用心險惡,引來許多野心之輩效仿,邀買人心,也引來許多傻子,自以為感天動地。”
    他捏住虞枝枝的下巴:“你呢是哪一種人”
    他慢悠悠說道:“是別有目的,還是愚不可及”
    虞枝枝看著齊琰一點點靠近,開始她有些害怕,後來被激起了脾氣,就忘記了害怕。
    她的眸光明亮如星,簡單如赤子,她說:“殿下,不是別有目的,也不是愚不可及。”
    她解開了繃帶,露出受傷的手。
    她說:“我沒有割肉,這是磨藥磨出來的傷。”
    她說:“殿下,何必以惡意揣度人心呢”她頓了一頓,“您不相信人心,我卻相信人心。”
    她歎了一口氣:“您身居西內,大約看到的總是陰天,總是烏雲蔽日。如果您在茫茫天地之間見過落日,見過朝霞,您的胸襟會更開闊一些的。”
    她恭謹跪拜起身,身影纖細瘦弱,脊背挺得很直。
    齊琰坐在床榻上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