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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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琰看著虞枝枝離開,夕陽西下,落日餘暉下,將她的身影勾成了燦爛的金邊。
    齊琰沒有看到太陽,他隻看到了虞枝枝。
    他心中莫名出現了煩躁不安的情緒,就像是有隻貓闖入他的書齋,打翻了他的硯台,將書卷翻得七零八落,還洋洋得意對他叫喚。
    他指著門口對趙吉利說:“她罵我心眼小。”
    趙吉利不敢接話。
    過了片刻,趙吉利以為齊琰放下了虞枝枝方才的事,沒想到他冷不丁地說:“我定要殺了她。”
    趙吉利偷偷覷了他一眼,明白現在的齊琰就是典型的惱羞成怒。
    趙吉利勸他:“殿下何必呢,虞氏也沒有說錯什麽。”
    齊琰道:“她沒說錯她簡直是一派胡言。”
    趙吉利不敢多搭話,隻是老實地、安靜地站著,他看著齊琰的神色變幻幾回,而後愣愣地看著門檻。
    趙吉利循著齊琰的目光看過去,門檻上什麽都沒有,隻有落日餘暉在上麵跳動。
    趙吉利收回目光,問道:“殿下許久沒有進食,是否現在傳膳”
    齊琰點了點頭。
    趙吉利提了一句:“說起來,虞娘子似乎也未曾用過早膳午膳。”
    齊琰沉默良久,說道:“叫她過來。”
    趙吉利吩咐了尤憐和黃叟準備吃食,等飯做好後,他來到西偏殿,於東稍間找到虞枝枝,虞枝枝正在翻看醫術。
    趙吉利對她說:“虞娘子,殿下知道你沒有用飯,請你過去一同。”
    虞枝枝合上書,誠懇說道:“趙公公,不是我非要忤逆殿下的意思,隻是現在殿下病著,我嘴巴笨,不會順著他的意思說話,他見了我定要生氣。”
    趙吉利一想,也有道理,他便回到了主殿,如實告知了虞枝枝的話。
    齊琰聽罷說道:“她說我惡意揣度人心,她現在又何嚐不是。”
    他冷笑:“吩咐黃叟,送一份吃食到虞氏那裏。”
    趙吉利躬身:“是。”
    他細心揣測了一下齊琰的表情,覺得他不太像是在關心虞枝枝,或許是在陰陽怪氣
    虞氏女方才言語間似乎在指責殿下黑心肝,現在殿下故意對她關懷,不知她會如何反應。
    趙吉利在齊琰寢殿和西偏殿之間來回穿梭,忙得像個陀螺。
    在虞枝枝麵前傳達完齊琰的話,趙吉利揣著手等虞枝枝的回話。
    虞枝枝捧著食盒嫋嫋下拜:“多謝殿下。”
    她抬頭,眸光清亮:“原來是我錯了,殿下其實人很好,隻是他嘴硬。”
    趙吉利嘴角抽抽:“你這樣想,倒是有趣。”
    趙吉利回到寢殿,看見齊琰已經坐在床榻邊上,準備起身。趙吉利忙上前扶住。
    齊琰由著趙吉利給他穿鞋,問:“虞氏什麽反應”
    趙吉利說:“虞氏很高興,說殿下是個好人呢。”後半句他沒敢說出來。
    齊琰看起來卻並不太開心,他說:“她是個蠢貨,對吧”
    這天下午,齊琰顯得格外心不在焉。
    羊毫筆太過毛躁,紙張容易洇墨,墨也凝成一塊塊。
    他扔下了手中的筆。
    趙吉利看出了齊琰的心不在焉,他自作主張去找虞枝枝,他又往西偏殿走了一遭,沒有看到虞枝枝。東廚也沒有,他在西內轉悠了一圈,不知虞枝枝跑到了哪裏。
    一刻鍾前,虞枝枝用完了午膳,提著食盒就要送到東廚去,她開門,見到尤憐站在門外。
    尤憐麵容冰冷,看著她似笑非笑。
    虞枝枝用手扶著門框,心下沉悶。因為侍寢和之後齊琰生病這一串的事,虞枝枝差點忘了侍寢之前,她和尤憐交惡的事。
    尤憐冷笑:“虞枝枝,找個地方,我有話要同你說。”
    虞枝枝放下食盒:“好。”
    尤憐帶著虞枝枝找到一處破敗宮室,她關好門窗,靜靜看著虞枝枝,半晌一言不發。
    虞枝枝沒有急躁,安靜地等待。
    許久,尤憐笑了一聲:“虞枝枝,你的膽子倒是很大,不怕我害了你”
    虞枝枝看著尤憐,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如果一切順遂,現在不過是一個在家侍奉父母,閑時略有閨愁的小娘子。
    虞枝枝說:“我先前打了你一巴掌,你若氣不過,打回來便是。”
    尤憐沒有伸手,她說:“我不打你,我要讓你受人唾棄。”
    虞枝枝皺了皺眉,並不明白尤憐的意思。她從未做過什麽壞事,為何會受人唾棄。
    尤憐說道:“在你討好五殿下的這幾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虞枝枝,原來你姓虞並不是巧合,你就是虞陽的女兒。”
    虞枝枝渾身僵硬起來,往事亂糟糟地擁入她的腦海,父親、母親、姆媽和弟弟的麵容交替出現。
    虞枝枝往後退了一步,尤憐踩著她後退的時機,向她逼近。
    尤憐說道:“若不是我求對了人,你怕是會永遠隱姓埋名下去,對吧兩年前的一場大火,將雲中郡原陽城罪臣女眷的卷宗全部燒毀,你因此逃過一劫。”
    虞枝枝臉上沒什麽血色,她本是垂著頭的,聽到這裏,她抬起頭看了尤憐一眼。
    尤憐握住了虞枝枝的手臂,虞枝枝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她狠狠地看著虞枝枝:“若我將你的身份抖露出去,你還有好日子過嗎天下人都恨虞陽,西內也有不少怨恨你的人呢,要不然,你以為我嗬斥薛良玉的時候,為什麽無人替薛良玉說話因為她們恨透了你們!”
    虞枝枝麵如金紙,尤憐看在眼裏,隻以為她被自己嚇住了。
    尤憐鬆開了虞枝枝,她得意地笑了一下,但眼中並沒有什麽痛快的神情,她看起來有些奇怪。
    虞枝枝輕輕地說:“尤憐,你非要這麽做嗎”
    尤憐笑:“當然。”
    虞枝枝說道:“其實我一直想要堂堂正正地告訴所有人我的身份,若你幫我這樣做了,我隻會感激你。因為,我父親並不是叛徒,當年的事定有隱情。”
    虞枝枝並不是刻意要隱姓埋名的,可是她答應了姆媽,不再對外人說出她的身份。
    並且,暗室之內姆媽的鞭笞還殘留在她的噩夢中,她無法開口。
    她想,有朝一日她還是會承認她的身份的,在她求得姆媽的同意之後。
    尤憐一怔,然後冷笑:“你以為這樣說了,就會讓我放棄”
    虞枝枝搖了搖頭。
    尤憐看著虞枝枝油鹽不進的樣子,本來的快意減退了七八分,她想要伸手扇虞枝枝一巴掌,但是看著虞枝枝滿不在意的神色,她又覺得自己是個跳梁小醜。
    尤憐氣急,她隻好用力推開了門,將搖搖欲墜的門框拉得哐哐響。
    虞枝枝叫住了她:“尤憐”
    尤憐嗤笑了一聲,轉過身來:“還是害怕了”
    虞枝枝緩緩說道:“我入洛京的時候,曾經看見過卷宗,上麵記錄的是雲中郡罪臣之女,很湊巧的是,我們都來自雲中郡原陽城。”
    她盯著尤憐的眼睛:“外人並不知曉,卷宗上也從未記錄過原陽城,你為何知道,我們都是原陽城的罪人女眷”
    尤憐身影晃了一下,瞳仁微微散開。
    虞枝枝接著說道:“大敗之後,我同姆媽曾經拜訪過許多軍戶,我記得,有一家就是姓尤,是個屯長,難道他是……”
    “你去過……”尤憐怔怔準備要說什麽,但她停住了。
    她奪門而出,跌跌撞撞在雪中奔跑著,虞枝枝看見她的鬥篷掉下來了一半,她的手卻沒有去扯鬥篷,而是在捂著臉。
    她像是在哭。
    虞枝枝對她的背影喊:“尤憐!”
    尤憐沒有聽到,雪地裏留下一行狼狽的腳印。
    虞枝枝在漆黑的屋子裏沉默待了許久,終於她還是走出了門。
    下午從齊琰寢殿出來後,她在東廚煨著藥,要是現在不快些過去,藥湯怕是要熬幹。
    她來到東廚,從灶台上拿了一塊布,隔著布將煨藥的罐子揭開,隻見罐子內隻剩了一半的藥湯,水被蒸幹了不少,藥湯顯得格外濃稠。
    虞枝枝重新蓋上蓋子,隔著布將罐子拿起。
    因為方才和尤憐說了許多的話,她心神恍惚,將藥罐端至胸前的時候,不小心腳步一晃,滾燙的藥汁就到進了她的胸口之處。
    她疼得“嘶”了一聲,藥罐應聲摔到地上,藥汁潑了滿地。虞枝枝沒來得及心疼她熬了許久的藥,她忍著痛,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寢屋。
    她關上門窗,脫了衣裳,對著銅鏡端詳,隻見銅鏡中的自己雙眸沁水,鼻尖微紅,往下看去,胸脯一片凝脂般的肌膚已經燙得發紅,生了好幾個水泡。
    見狀,她不由得情緒更加低落起來。
    她看著銅鏡發呆,忽聽見窗外有陣熟悉的腳步聲,她心一緊,聽出那是鄭姑姑的的腳步聲。
    她慌忙換好衣裳,佯裝無事。若是鄭姑姑知道她將身上燙傷,不知會不會怪罪她。
    畢竟鄭姑姑是要她靠著自己的色相去勾搭齊琰的。
    想到這裏,虞枝枝更加沮喪。
    她要完完全全成為齊琰的人,隻有這樣,齊琰才會相信她,才會有可能紆尊降貴地幫她一把。
    她在齊琰這裏進展艱難,若是胸脯上留了難看的疤痕,齊琰會對她更加沒興趣的。
    外間,鄭姑姑的的聲音傳了進來:“虞氏。”
    虞枝枝應了一聲,打開了門。
    鄭姑姑走進來,上下打量了虞枝枝一眼,隻見她雙眸含春,眉眼之間有種別樣的媚態,再看她的身上,衣襟鬆鬆垮垮,她站著的動作有些別扭,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狠狠疼愛過的模樣。
    鄭姑姑含笑點了點頭:“總算不是白長這幅模樣。”
    她聽說了今日齊琰臥床不起,後來她還悄悄去看了一眼齊琰寢殿扔出來的褥子,上麵有點點血痕。
    鄭姑姑內心嗤笑,五皇子竟然虛弱至此……
    這虞氏女果然是個妖精。
    鄭姑姑打量完畢,對虞枝枝說道:“我將你這裏的事告訴了千秋殿,貴妃娘娘很滿意,打算見見你。”
    虞枝枝心虛問道:“見我”
    鄭姑姑點頭,虞枝枝又問:“現在嗎”
    鄭姑姑正要回答,往窗外一看,見到趙吉利正往這邊走來,她便止住了話頭。
    趙吉利看見鄭姑姑在這裏,似乎並不意外,鄭姑姑和他見了禮,趙吉利回禮,一切平靜。
    他們兩人各為其主,兩人的主子隱隱還在互相防範,他們自己很平靜,虞枝枝卻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虞枝枝問道:“趙公公過來,是殿下有什麽吩咐嗎是他的病……”
    趙吉利說:“娘子不用擔心,已經有醫師過來為殿下診脈,煮好了湯藥,隻是殿下嫌湯藥苦,不肯喝,所以,我特來請娘子過去一趟,給殿下喂藥。”
    虞枝枝一愣,齊琰是三歲小兒嗎
    鄭姑姑一愣,一夜恩情,五皇子竟然和虞氏如膠似漆起來,昨夜虞氏究竟是如何討好的。
    趙吉利沒注意到兩人的微微發愣,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紙包,遞給了虞枝枝。
    虞枝枝不解打開,看到裏麵包裹的是一些蜜棗,虞枝枝問道:“這是什麽”
    趙吉利老臉一紅,說道:“殿下讓娘子先用一些蜜棗,等會兒方便喂藥。”
    鄭姑姑掃了一眼虞枝枝,目光頓時深遠起來。
    女郎唇舌香膩,混著藥咂吃稍許,不僅緩解藥苦,還別有一番滋味。
    年輕人呐……
    虞枝枝感到手中的蜜棗像是能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