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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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密。
    江逾聲在前麵走得有些快,步子邁得很大。祁斯白悶頭落後半步跟在他身旁。
    周圍少部分沒帶雨具的同學都開始腳步匆匆往寢室區趕,漸漸都跑了起來。其他人要麽披著雨衣,要麽撐著傘,豆大雨珠噠噠砸在塑料材質上。
    祁斯白在這樣一片蕭肅的夏夜冷雨裏,聽著耳畔咚咚的心跳,不覺得冷,反倒覺得腦中像燒了一樣。
    好像自欺欺人一樣,他想,他不是喜歡女生嗎。
    他從沒想過他可能會喜歡……男生。
    那是……喜歡嗎。
    不知道。但那個詞,那個情緒,他不敢放在江逾聲身上。
    太冒犯了。
    最後推門走進木屋時,兩人全身都是半濕的狀態。祁斯白比江逾聲好一點,臉上和頭發基本是幹燥的。
    屋裏其他人還沒回來。
    江逾聲隨手拿了條毛巾在擦頭發,祁斯白戴著帽子抬頭,視線最高的位置隻能觸到江逾聲濕漉漉的鬢角,和他低垂半闔的眼簾。
    祁斯白猶豫兩秒,還是把帽子摘了,掩飾性地抓了兩把頭發,才側頭去看江逾聲。
    江逾聲手臂和臉也都淋濕了,屋裏的白光打在上麵,映出一點水漬的反光,顯得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愈發明顯。
    他額發滴著水,擋在鋒利的眉眼前,反倒給人籠上一層朦朧到近乎溫柔的光暈。
    一滴雨水沿著發尖墜下,啪嗒落地,很輕的一聲輕響。
    屋外滴滴咚咚盡是雨打樹葉的聲音。
    江逾聲忽然抬了下眼皮。
    祁斯白冷不丁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視,亂糟糟的、像壞掉的心髒器官好像又重重地咚了一聲。
    “他們、你……”他磕絆了一下,扯起嘴角,彎起一個熟練的弧度,“他們還沒回來,你先去洗澡吧。”
    江逾聲嗯了一聲,轉身就往衛生間走。忽地腳下一頓,又回身走到床邊,換鞋,拉出行李箱拿東西。
    祁斯白沒吱聲,視線下垂,跟著江逾聲的運動鞋從衛生間回到床邊,帶著青筋的勁瘦手臂入了會鏡,接著又消失,拖鞋再往衛生間走。沒走兩步,又停住了。
    “你先,還是我先”江逾聲問。
    祁斯白反應了兩秒,才抬頭,“你快去洗,頭發都濕了,別著涼。”
    江逾聲進衛生間沒多久,其他幾個男生也打著傘回來了,見祁斯白一身濕,還很驚奇。
    祁斯白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笑笑說:“我和江逾聲中午出門沒帶傘,下午沒來得及回來拿。”
    說到江逾聲這個名字時,他有點心虛,下意識放低了音量。
    悠哉了一晚上,又是圍著篝火瞎蹦,又是在雨夜裏逃難似的一齊往寢室湧,這會大家情緒還高漲,扯著祁斯白,一會問那篝火怎麽在雨裏還能點起來、柴堆又是從哪弄來的,一會又給他發大家拍的他和江逾聲主持的視頻照片。
    江逾聲本身就是個自帶結界的人。最近跟祁斯白待一起時間長了,溫和不少,但這晚似乎又給凍了回去。
    江逾聲洗完澡出來,幾個男生跟他嘮嗑,幾次讓他把天聊死後,也就不找他閑扯了,等祁斯白也洗完出來,又拉著他一起開黑。
    祁斯白平時對遊戲興致一般,這晚為了讓自己靜一靜、清醒清醒,刻意跟他們打了一晚上遊戲。結果臨睡前,燈一關,在江逾聲身邊躺下時,他又無可救藥地回到了兩個小時前的狀態。
    明明前一天他還能無所顧忌,在黑暗裏肩抵肩地和江逾聲說話。怎麽一天後,他僅僅是睡在江逾聲身邊,都感覺……
    嘭一聲悶響,他把自己的臉砸進軟乎乎的枕頭裏。
    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束手束腳著睡著了。夢裏光怪陸離,一片混沌,醒來時,屋裏仍舊是一團黑,大家都還睡著,窗外是雨水落在木頭上的滴滴答答聲。
    祁斯白醒了會神,眼睛適應了黑暗,忽然看出天花板的木頭紋路有些……歪。
    他有點睡懵了,自言自語著,緩緩發生一聲帶著鼻音的:“……嗯”
    沒想幾秒種後,頭頂傳來一句低低的問話:“怎麽了”
    這聲音離他太近,軀體和軀體相抵的地方也傳遞過來很輕微的震動。嗓音裏沒睡醒的沙啞讓人耳後一酥,連指尖都有點發麻。
    祁斯白靜了一瞬,清醒了。稍微爬起來,低頭一看。
    他昨晚不知道是怎麽睡的,自己的床位空了大半,上半身已經睡到了江逾聲床裏,剛剛頭頂似乎還抵著江逾聲的胳膊或是胸腔。
    而江逾聲已經被他擠得睡到了牆邊,這會被他鬧醒了,又沒全醒,眯眼看著他的方向。
    “……沒事,沒事。”
    祁斯白隻覺全身血液都往頭頂上竄,羞燥不已。他躡手躡腳躺回自己床位,輕聲說:“睡覺。”
    一直到屋裏第一聲鬧鈴響起時,祁斯白的手臂還擋在額前,兀自出神。
    天亮了些,熹微的光從窗外漫進來,祁斯白隔壁床位的男生按掉鬧鍾起身,穿著衣服時突然發現祁斯白睜著眼睛,嚇一跳,“靠——!”
    祁斯白聞聲放下胳膊。
    男生忙捂住嘴,小聲說:“祁神,你幹嘛呢”
    祁斯白悠悠歎一口氣,“思考人生”四個字在他嘴裏轉了個圈,出口時變成一句:“哦……在想題。”
    男生:淩晨五點多醒了在被窩裏想題這就是學神嗎
    各式各樣的鬧鈴聲陸陸續續響起。六點十分不到,人還沒醒全,門忽然啪啪啪被大聲拍響,教官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起床了!六點三十集合!起晚了就留基地回不去了啊!”
    有人啞著聲音朝門外喊了句“知道了教官”,拍門聲才停下。沒一會,隔壁又傳來教官的魔音。
    屋裏一陣窸窸窣窣,祁斯白也坐起身。
    有人啪一下把燈開了,刺目的光線裏,祁斯白眯了下眼,餘光裏感覺到右邊的人也坐起身,朝他這邊,淡淡說了聲“早”。
    音色清明,像是醒了有一陣了。
    祁斯白做了一秒鍾的心理建設,神色如常地轉過頭朝他笑笑,“早。”
    江逾聲朝祁斯白點了下頭,額發有些散亂,他隨意撥了兩下,起身下床。
    祁斯白微愣地看著他稍顯困倦的側臉,和寬鬆t恤、短褲上的輕微壓痕,覺得那種惺忪的睡意籠在江逾聲身上,罕見之餘,還有點……可愛。
    眾人收拾好行李,六點半退房,去食堂吃完早飯,把行李放入各自來時坐的那輛大巴車內後,仍舊是按車分班,每班排成兩列隊,開始了這天三十公裏的拉練。
    祁斯白和江逾聲最初是並排走在隊伍後排的。但隊伍一會往前跑著追前麵的班,不追了又不自覺走得鬆鬆散散,兩個隊列很難一直對齊。
    兩人有時候前後相隔一兩排,有時候能隔開好幾排。
    走得近時,祁斯白的話比平時少,江逾聲的話也不多,兩人常常就並排一起走,也不怎麽說話。離得遠時,祁斯白的視線又忍不住去找江逾聲,三下兩下往他那邊瞥。
    如果江逾聲碰巧看過來,他就忍不住有些開心。
    可江逾聲大多時候隻是跟身邊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要麽看著眼前崎嶇的路,要麽就是看著聊天的人。
    祁斯白的視線落了幾次空,心底也無意識跟著空了幾次。
    因為最後一天要過河,大家都穿著速幹褲和沙灘鞋或溯溪鞋。
    祁斯白和不少男生一樣,貪涼,穿了過膝的運動短褲。可早晨溫度不高,又飄著雨、刮著風,雖然上身套著件長袖校服,多少還是有點涼。
    淌過兩段黑黢黢的、小腿深度的溝渠後,祁斯白甩了甩腳底的淤泥,打了個寒顫。
    江逾聲在祁斯白身邊站定,脫了自己那件厚實的衝鋒衣,遞給他,“你穿我這件吧。”
    祁斯白一愣。
    “我和你換件外套。”江逾聲解釋。
    江逾聲穿的運動長褲,過河時卷下褲腿,過了河放下,確實比祁斯白暖和很多。
    祁斯白猶豫一瞬後,咬了下唇,又沒忍住,笑了下。
    江逾聲拿著外套的手一頓。
    祁斯白把自己的校服遞給他,接過他外套,穿上了。
    暖烘烘的,帶著另一個人身上的溫度。他同時還被一陣比平時聞起來更濃鬱的香裹住了,又忍不住笑起來,眼睛有點亮,抬眼看著江逾聲,“謝謝啊。”
    江逾聲牽了下唇,含混地嗯了一聲,很快又自然地錯開眼神,邊往前走,邊穿上祁斯白那件校服。
    祁斯白看著江逾聲的背影愣了兩秒,冷不丁被後排的男生搭了下肩,笑著問:“祁神,發什麽呆呢”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朝男生笑笑,隨口應了句什麽,往前快走兩步,跟上隊伍。
    祁斯白很難說清是哪一個瞬間察覺到些微的不對勁,也說不出這是因為他對江逾聲的態度發生了一點荒謬的變化,還是因為……江逾聲或許在有意無意地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