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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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瑜和那些醫生談完之後,來到了周搖也的病房,看見了她還處在昏迷狀態。
宋鐸昀問她報警了嗎
丁瑜就是為這件事來的,順道和醫院要了周搖也的傷情鑒定。把傷情鑒定丟給宋鐸昀,術業有專攻,丁瑜的強項是婚姻法:“別說了,昨天他們去警局投案自首了。就是上個案子小姑娘的父母。”
一個星期前,周搖也為一名和年滿十八周歲的少女發生了性關係的少年辯護。原告女生父母以罪上訴,那場官司最後以少年無罪被判決,隻是賠了些錢表示表示。
於是周搖也這個作為被告少年的辯護律師成為了眾矢之的。身為女性卻沒有保護一個女性,輿論不斷發酵。
原告女生在不久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經曆了喪女之痛的父母對周搖也進行了報複。
索性那對夫妻沒有什麽生物知識,沒有傷及要害。但他們再晚一點發現她,估計周搖也就失血過多死了。
原以為周搖也今天醒不了,結果丁瑜準備走的時候,周搖也醒了。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嘴巴很幹,脆弱得仿佛泡沫,觸手即破。
宋鐸昀激動地給所裏報告好消息,又叫來了護士:“太好了,太好了,終於醒了過來了,我差點以為我要吃你的豆腐飯了,還要隨葬禮禮金。”
病房裏嘰嘰喳喳。
她帶著氧氣罩,說話輕若蚊吟。丁瑜靠過去,聽了半天發現是在叫宋鐸昀。
宋鐸昀湊過去:“我在我在,救命恩人是我,周搖也你有什麽話你就說。”
下一秒,隻聽氧氣罩下麵傳來一聲:“太吵,閉嘴。”
宋鐸昀拉了拉嘴角:“對救命恩人說這種話,我要拔你氧氣管了。”
周搖也覺得自己眼皮很重,睜開眼睛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她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覺得有一隻沉重的手又將她往虛無中拽,隱隱聽見有護士和醫生進來了。她想要看向護士的時候,眼睛又閉上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了幻覺,她聽見護士在說:“江醫生這不是陳醫生的病人嗎”
“陳嘉措跟主任被婦產科喊走了,有個孕婦出車禍了,搶救去了。”
……
陳嘉措
她感覺自己在做夢,夢見了海風。
夢見十九道坡下,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人朝她揮手,他手裏拿著早飯,海風將校服外套吹得鼓鼓的,他麵容有些模糊了,聲音也仿佛疊加了一遍又一遍的混響:“周搖也好巧啊,又遇見你了。”
周搖也再醒已經是後半夜了。
陪房照顧病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況且宋鐸昀和周搖也隻是同事。雖然她一直躺在床上,但也要清洗身體,擦洗的工作他又不能幫忙,宋鐸昀不得不給她請一個護工了,
照顧同事不用上班的待遇很好,但是他實在是受不了陪護的硬板床了。
讓護工照顧,其實一件抹殺自尊心的事情。
毫無自尊可言。
但一個躺在病床上挨了刀的人,需要的是康複而不是自尊。
周搖也清醒之後也自始自終沒有詢問任何自己受傷的問題,仿佛在她心裏自己也是一個該死的人。
-
那個叫丁瑜的女人走了之後,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們三個,秦醫生說可能是雙向情感障礙,但具體是一型還是二型他還需要和病人接觸之後才能判斷。
陳嘉措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就被一個電話喊走去搶救一個孕婦了。
忙完之後,他路過周搖也的病房。
陳嘉措自從周搖也入院以來從來沒有去過她病房內,他有意避開她,但是又總趁著夜班四下無人,她已經睡著之後,站在門口偷偷看她。
就像是以前大學的時候偷偷去看她打辯論賽一樣。
那時候周搖也清冷中帶著些豔麗,她讓人過目不忘。
今天那個在手術時自稱她丈夫的人不在了,想到她身上的那些疤痕,陳嘉措無數次想出現在她麵前問問她到底怎麽了。
但他算什麽呢
曾經的高三同學大學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大學校友
那是她的家事。
家事,讓旁觀者酸掉牙,又無能為力的兩個字。
他想到了今天同醫院的心理醫生和那個自稱是她同事叫丁瑜的女人之間的對話。
抑鬱又躁狂嗎
望著那個躺在病床上有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蓋住的周搖也,陳嘉措也隻能看著被子微微隆起的弧度,就這麽幹看著。
江承航胳膊下夾著病例,在走廊上看見鬼鬼祟祟的陳嘉措,在他背後嚇了他一跳。
然而,沒成功。
他依舊是表麵看上去的那樣泰然自若。
江承航朝病房裏看了一眼,打趣陳嘉措這站在別人病房門口偷看的行為:“當我小助理,我帶你進去逛逛”
陳嘉措對他這打趣沒理睬,轉身就走了。
他沒追上去,先去護士站交代了一下病人的情況才回到值班室,發現陳嘉措也在,江承航忙了半天了,他吃了塊能量棒補充體力。
陳嘉措還沒有到時間下班,坐在座位上,前麵攤著一本醫學雜誌,但視線虛著,一看就知道在發呆。
江承航擰開水杯,倚著陳嘉措的桌子,提到了今天和秦醫生聊天的內容:“怎麽說”
不知道。
陳嘉措不知道,他想起自己幾次路過病房時,遠遠地看著病床上毫無生機的周搖也,她要麽在睡覺,要麽護工在照顧她,她就像一個提線木偶,精致漂亮但是沒有靈魂,那不是他記憶中的周搖也。
陳嘉措認識的周搖也驕傲又有點自負,她自信無比。靈魂像是夏日波光粼粼的海麵,無比刺眼。
她說她夢想的大學是耶魯。
因為耶魯的心態理念。
——要自信,絕對自信,無條件自信,時刻自信,即使在做錯的時候。
她會在被他誤會要跳海自|殺的時候說‘再平庸無為的人都好意思活著,我怎麽可能去死’,她自命不凡,她躊躇滿誌,是那麽地讓那時候的陳嘉措憧憬和崇拜。
他陷入思索,窗外的天飄起了雪花。
南方城市冬日裏的雨夾雪。
值班休息室裏,一個醫生在看重播的天氣預報:“中央氣象台預計,從明天開始新一股較強的冷空氣將來襲,這也將是今年入冬以來最強的冷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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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瑜和宋鐸昀再次來看她時,她變得沉默寡言,總是躺著一副睡覺的樣子,也不回信息。
現在任何話對周搖也來說都像是朝黑洞裏丟一進去一塊小石頭,泛不了漣漪,起不了波瀾。
她醒了之後就坐在床上發呆或是躺在床上小憩。給她掛水換藥的護士一開始還會說兩句話,比如‘你的傷口是我們主任縫的,肯定比你之前的好’、‘你叫周搖也啊搖也,這個名字好特殊……’
但沒有一句得到了周搖也的回答,後來護士也不和她說話了。
末了,她們也知道了,這是個包庇劣根少年的女律師。
之前醫生和丁瑜談話結束後,周搖也的病曆上多了一項心理疾病。
於是她成為了個精神有問題的包庇劣根少年的女律師。
但她並沒有精神失常行為失控的時候,甚至很多時候過於平靜了,仿佛一點脾氣都沒有。
最近護士們發現周搖也很奇怪,她變得不喜歡待在病房裏,她不愛和人講話,能下床自由行動之後,她總是去走廊最裏麵的長椅上坐著掛水,然後像個傻子一樣盯著窗外看一整天。
丁瑜每次來看她都要拉著她去醫院的花園散步,她外麵裹著一件大衣,膝蓋上蓋著一條薄毯子坐在人工湖旁邊,手裏的熱可可已經涼透了,就像是現在的周搖也,活像一杯冷掉之後味道如同爛泥的可可。
“我想出院。”周搖也坐在人工湖旁邊很久才開口。
丁瑜自然不同意,她最近要忙一個案子,分不出精力去照看周搖也,她身體也沒有完全康複,現下再也沒有比醫院更好安置周搖也的地方了。
她知道周搖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告訴她應該好好活下去,但丁瑜還是說了:“你要好好的。”
輪椅上的人不語,看著平靜的湖麵。
死掉的水草和垂柳都是不適合她發病周期去看的景物。
丁瑜把她送回病房之後,在離開醫院前特意拎著水果和牛奶去了一趟護士站,想要拜托她們看好周搖也。
結果路過護士站時,她在牆壁上一排證件照裏,一眼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名字上方是那個人的證件照。
三庭五眼的比例在這樣的證件照裏完全凸顯出優勢,臉型有些消瘦流暢,眉骨和鼻骨很立體,那是褪去了少年氣後的另一種成熟感。可眼睛的平扇形雙眼皮和微微臥蠶又保證了少年感。
視線向下,她看見了那張證件照下麵她聽過的名字。
那個被周搖也寫在普濟寺祈福牌上,周搖也口中看海聽潮都覺得浪漫的陳嘉措。
那天她們宿舍去普濟寺拜文殊菩薩,求司法考試過關。隻有周搖也沒有求考試通過,而是寫了陳嘉措的名字,她把祈福牌係在普濟寺的菩提樹枝上,木牌被山上的風吹著晃動著,告訴丁瑜:“陳嘉措,嘉措在藏語裏是大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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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措和周搖也的初遇發生在濱城遊泳館旁的餐廳裏,升高三的暑假。
八月的日頭毒得很,陳嘉措和朋友遊完泳之後,他們就隨便找了個餐館解決午飯。
客人稀少的午後,老板在空調下看著電視劇。
除了他們,隻有一對母女。
婦女點了一份午飯,點餐的服務員拿著點餐本等著女生開口,女生沒看菜單,而是盯著對麵的婦女。
婦女笑了笑將兩份菜單都還給了服務員:“給她一杯水就可以了。”
陳嘉措的煲仔飯上得慢,他端著水杯看著斜對麵的女生,她很漂亮,那時候陳嘉措不知道‘三白眼’這個詞,化妝品點綴著她有些無神的眼睛,眼瞼下垂,她的表情桀驁和不爽各占一半。
與她不同,對麵的婦女雖然也麵無表情卻不凶相:“周搖也注意你的表情,我不欠你的。”
陳嘉措在心裏記下這個名字,原來她叫周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