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薑父薑母各坐程知勿一邊，把他夾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不停詢問著程知勿這麽些年都去哪兒了，怎麽這麽苦，薑誠知這個親生女兒都被排擠到了一邊，獨自嗑著瓜子解悶。小多則在院子裏跟那隻大黃狗玩，它倒是一點不嫌棄對方隻是普通的土狗，大概這也是小多能夠在芸芸眾妖中完美隱藏自身的原因吧。
    “小程來吃西瓜，哎喲孩子，命苦的孩子啊。”
    “謝謝……我吃飽了，這都倆蘋果仨香蕉下肚了，您二位還想讓我吃晚飯嗎？”程知勿哭笑不得地擺著手，身子不住後仰，說著還打了個嗝。
    “男孩子怎麽可以這麽不能吃。”薑母說什麽也要把這塊西瓜給他喂下去，“一會兒晚上想吃啥，跟阿姨說，菜地裏都是新鮮的。”
    “你就給小程吃菜啊！可得了，你歇著去，今天晚上我親自下廚，整點大菜！”一旁的薑父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一頓言辭連帶著把之前被討伐的仇也給報了回來。
    他們在知道程知勿當年是因為失明才轉學之後連連罵了幾句老天爺不公，後麵便一句也沒再多提這個話題，兩人都清楚，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程知勿該接受的早都接受了，若是為了刻意展現自己的關心而揭開程知勿的傷疤，那就太傷這個孩子的心了。
    在他們眼裏，程知勿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在他們家裏東摸摸西看看的小孩兒。
    晚飯時，薑父還是喝了酒，薑母雖然心裏無奈，但也理解老伴的心情，兩人都沒想到消失十來年的程知勿竟然能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薑母向來心境平淡，否則表現恐怕還不如薑父。而且平常除了村子裏那幾個酒友之外也沒別人跟他喝，在得知程知勿會喝酒後，薑父可高興壞了，說什麽也要跟小程喝上幾杯。
    這時薑誠知趁著薑父倒酒，薑母盛飯的機會湊到了程知勿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我爸酒量……挺難說的，你小心點。”
    程知勿眼皮跳了一下，“聽你這意思，我是有什麽危險嗎？”
    話還沒落下，程知勿就聽到薑父興致勃勃地大聲嚷嚷了起來：“誰都別管我啊，誰都別管我！我今天就要跟程老弟喝個痛快，老弟，來！走一個！”說著他的杯子就懟到了程知勿的麵前，一副不醉不歸的架勢。
    “你這令的什麽輩啊！”薑誠知氣呼呼地拍了下薑父的手。
    程知勿算是看出來了，在這個家裏，除了那隻大黃狗之外，薑父就是地位最低的那個，誰都能欺負一下，但這又何嚐不是幸福啊。他笑著舉起自己的杯子跟薑父碰了一下，“咱爺倆走一個，我幹了，您……您要不還是算了吧？”程知勿的酒量是不錯的，反正他還沒碰上過能把他喝趴下的。
    他可不敢順著薑父的話把這輩分坐實了，不然一會兒薑誠知要揍自己的話可就不跟打她親爹那下一樣溫柔了。
    “什麽叫算了！我這才剛有感覺！”薑父一點不含糊，二兩的酒真是一口就沒了，這可不是什麽啤酒果酒，而是他自己釀的葡萄酒，裏麵含了不少的雜醇，後勁來得慢但很大，薑父倒是沒說錯話，這才剛有感覺，但是他沒說出來的是，再過半個小時等後勁上來他就要上頭了。
    喝下這杯之後，他放下杯子，招著手走到程知勿身邊，一把抓住程知勿的胳膊，“走走走，老弟啊，哥哥給你看點珍藏的東西！”
    程知勿一臉茫然，這是什麽劇情，說著說著還要離席？我看得見嗎我，給我看什麽啊。他求助似的轉向薑誠知的方向，希望對方能救一下自己。
    但是薑誠知卻仿佛看不見一樣，不住地夾著菜往嘴裏塞，嘴角掛著一絲壞笑。
    程知勿隻能配合地跟著薑父來到了一個房間裏，一路上薑父踉踉蹌蹌地拽著程知勿，要不是程知勿分心扶著他，兩人可能得在路上就摔一跤。但一關上房門，剛才還醉得快趴下的薑父立刻神色一整，醉意盡退，仿佛換了一個人，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的模樣。
    程知勿雖然看不出細節，但在他的視野中，原本搖搖晃晃的薑父頓時穩穩地站直了身軀，“您這是……？”
    “哎呀，裝的啦。”薑父皺著臉擺擺手，他又把程知勿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找個借口跟你小子單獨談談罷了，咱爺倆都是男人，有些話你知道的，給她倆聽見準得鬧我一晚上。”
    “您說。”程知勿見狀，立馬正襟危坐，薑父在他眼裏是一位親切和藹的長輩，有尊敬的必要。
    “話從哪兒說呢……”薑父撓了撓花白的後腦勺，他做了半輩子的新聞工作，卻在這一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編撰眼下的這篇稿子，片刻後，他才開口緩緩說起，“我是60年生人，到現在也五十七歲了，從小……哎這也扯太遠了，重新說吧，我跟你周阿姨是在工作上認識的，那年我領命去報道一座村子的糧食大豐收，在那裏遇到了同樣來考察的她，我倆一開始還差點為了爭優先采訪權打起來……不行，這也不對，從哪兒說呢，哎。”
    程知勿靜靜地等待著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組織心裏繁雜的思緒，是什麽事能讓他如此手足無措，程知勿心裏也有數了。
    過了幾分鍾，薑父嚐試了一次又一次，卻沒有哪次說過超過四句話，酒的後勁也漸漸上來了，他的臉紅了許多。
    “我當年在羌塘的時候……上個月刮大風……院裏的茄子長得嘿……這個那個……”這哪還像個從事了半輩子新聞工作的老人，但凡拎個上過初中的孩子來也能造出比他完整有邏輯的句子。
    在薑父語無倫次的敘述中，程知勿終於忍不住了，輕輕吐出三個字：“薑誠知。”
    這三個字仿佛定風珠一般，瞬間止息了薑父心中狂躁的大風，他深深吐出一口氣，也坐了下來，沉默了幾秒，終於說：
    “好好照顧小知。
    “這不是酒後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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