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好孩子，小程，叔叔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獨身事外，就像是從來不會被其他人的聲音吵醒，但你又具有敏銳的眼光，你看得到許多別人也看不見的東西，這太奇怪了，既矛盾又和諧，從不被吵醒的人卻最清醒。我無法想象你是怎麽度過這十來年的，但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的你，你的眼睛很普通，甚至有些營養不良導致的渾濁，我想你用來觀察世界的並非那雙眼睛，而是另有一雙，也許失明給了你很多痛苦，但也真正讓你舍棄了原來那雙被光學觀測所約束的眼睛，開始真正學著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與世界對話。
    “把小知交給你我很放心，你和她有共同點，你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都不是基於肉眼的，我猜這也是你們在分別十幾年後還能重新拾起當年友誼的原因……”
    程知勿強繃著臉打斷了滔滔不絕的薑父，“那個……叔，您是不是搞錯了，我和薑誠知隻是朋友關係。”
    薑父是個讀書人，從來都是恬適淡泊的風度，但聽完這句話後也瞪起了眼，盯著麵不改色的程知勿看了好一會兒，程知勿也知道薑父在看自己，越發地繃起臉，不露一點情緒，他不喜歡被窺探，麵對這樣的目光從來都是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
    過了大概有一分鍾，薑父突然提起膝蓋一腳踹在程知勿的腿肚子上，一點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風度也不見，他抬起胳膊指著程知勿低聲咆哮起來：“小子，少在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子是讀書人，不是上個世紀的腐儒！你要是敢對我寶貝女兒不好，嗬，這一腳都是輕的！”
    要不是顧忌著薑誠知和老伴就在飯桌旁邊，薑父這一嗓子能把房蓋給挑飛。
    程知勿邊苦笑邊揉著自己的小腿肚，這一腳可真紮實啊，老爺子退休後沒少下地幹活吧。他倒是一點沒被踹出火氣來，正如薑父所說，倆人都是男人，有些話不言自明，不是自己裝傻就能糊弄過去的。
    “一會兒可別說我踹你，知道了麽！”薑父背手低聲斥著，不過他的底氣顯然不如剛才那麽足了，這句話是借著剛才的餘威在恐嚇程知勿。
    薑父有什麽壞心思，不過是老丈人想在未來女婿麵前樹立威嚴罷了，不然怎麽能讓小子照顧好自家閨女？
    “知道了知道了，我還怕薑誠知埋怨我呢。”程知勿呲著牙說。
    薑父在一旁看著程知勿疼得直呲牙，不由得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一麵心疼小程，一麵又要拿捏住威嚴形象，薑父心裏的矛盾不比剛才語無倫次時少多少。
    “咳……疼麽？”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蹲下來挽起程知勿的褲腿看了看，看到小腿肚上有一片青紫色的淤血時薑父的老臉也紅了起來，但還是故作威嚴地不作聲，隻是站起來走到旁邊的櫃子裏翻出了一些藥膏給程知勿抹了上去，說：“這次有經驗了，你放心，我下次踹的時候輕點。”
    程知勿差點就繃不住了。
    這時，外麵傳來了薑母的喊聲：“老薑！這灶又打不燃火了！你快點來弄一下！”
    薑父答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看程知勿，說：“那我先出去了，嗯……你等幾分鍾藥膏幹了把褲腿放下去再出去吧。”
    程知勿擺擺手示意自己無所謂，讓薑父先去。
    待房門關上後，程知勿方才靠椅背上長長吐了一口氣，薑父的態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但這似乎也就是讀書人特有的態度了，薑父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個瞎子，也不在乎自己那破店到底是盈是虧，他隻在乎自己對薑誠知好不好，兩個人究竟是不是能和到一起去。
    老爺子是通透的人。程知勿突然想到了東北大地上的那個女人，那也是個心地敞亮的人，雖然生活在貧瘠的鄉村，或許一輩子也不會親眼走近大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但朱雪梅的生活過比那些拚死拚活內卷的“城市人”要舒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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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罷了飯，老兩口要去集鎮上買點東西，放心地留程知勿和薑誠知兩人在家，他們可不是古板的家長，知道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隱私空間，再者說了，他們也不可能一直盯著程知勿。
    事實上，他們還真不用操心什麽，程知勿和薑誠知現在還不如薑父看得通透。
    小多跟那隻大黃狗玩了幾個小時就累了，它好像還是更喜歡跟程知勿待在一起，同類固然親近，但就是傻了一點，所以大黃狗毫無疑問地被小多嫌棄了。
    程知勿和薑誠知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薑誠知問程知勿平常這個時候都在幹什麽，程知勿說散步或者發呆又或者聽有聲小說，薑誠知就說給他講講《無人接聽》的後續大綱，讓程知勿給點建議。
    “你之前在車上描述聽書和撫摸盲文的感受的時候，我就很驚訝，你的天賦真的不低，世界在你的眼中好像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你要寫東西的話，一定會自成一派的。”薑誠知說。
    “我不會寫東西的。”程知勿很果斷。
    突然，小多的爪子搭上了程知勿的褲腿，後者側著臉不著痕跡地看向自己腳邊那藍色的狗形色塊，小多在提醒他有什麽事需要留意，但表述不是很具有指向性。
    “我帶小多去拉粑粑，院子外麵可以嗎？”程知勿站起身來說，在得到薑誠知的肯定後抬腳往外走去。
    薑誠知本來想跟著他去，但她突然想起程知勿不喜歡被當作弱勢群體對待，便又坐了回去。
    程知勿跟著小多走出了院門，沿著院牆轉過一個拐角後，小多停了下來，而在程知勿的視線中，也多出了一抹藍色的光點，至於為什麽說是光點，是因為那抹藍色真的很小，而且還在空中不住地快速移動著，發出嗡嗡嗡的聲音，而在聽到這個聲音時，程知勿本能地想要伸手拍過去。
    那是隻蚊子，準確來說，是蚊妖。
    “阿文？”程知勿半是疑惑半是驚訝地開口試探道。
    那隻蚊子在一眨眼間變成了一個相貌普通的人類，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留有兩撇上翹的小胡子，正是和程知勿下午在國道上擦過的阿文。阿文顯露出伴生相之後滿臉驚訝，“您是怎麽認出我的？”在那次把程知勿送回去的路上他知道了程知勿加入妖理會的消息，故而才稱呼對方為“您”。
    “今天在路上看見你在車裏，你不也是因為當時看見我了所以現在才能找過來的嗎。”程知勿淡淡解釋了一句，楊研也跟他提過一句阿文的本生相，所以才能聯想起來。
    “您不是……”阿文本來想問程知勿不是瞎子嗎，怎麽看見的，但轉念一想，說不準妖理會的人物有自己的方法，所以又把話咽了回去。
    程知勿才懶得管他在想什麽，他跟薑誠知說的是帶小多出來拉粑粑，這要是五分鍾後再回去的話難道要跟薑誠知解釋小多便秘了？
    “有什麽事嗎？”
    說到正事，阿文麵色頓時焦急起來，“請您幫幫忙吧，我們好像被獵妖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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