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和郝昭二人順著白澄正的話朝那搖曳的火光看去，隻是一眼，他們便發現了這不是一朵普通的火苗，它不像其他火苗那樣虛幻且不真實，它仿佛擁有某種實體，那是粘稠的、灼熱的、仿佛糖漿一樣的東西。可這隻是一種錯覺，火依然是火，變不成糖漿，兩人之所以產生這樣的錯覺，是因為他們都從那火苗的表麵上看見了反射的倒影。
    倒影是扭曲的，從火苗的根部開始往上扭曲著擴張，並在腰部擴張到了最大程度，再往上又向內收束而去，整體呈現出一種既真實又虛幻的感覺。
    白澄正在火苗的另一邊，程知勿和郝昭能夠透過躍動的紅色火焰隱約看見他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白澄正終於將長明燈放了回去。他朝程知勿說：“你身上有東西隔絕了無光之地的捕捉，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它把你從長夜村的天空下抹去了，它就在你的衣服下麵。”
    什麽東西有這麽誇張的能力？程知勿沿著白澄正指的方向抬手一摸，冰涼醇厚的質感傳導到了指尖。那麵銅鏡在衣服裏被捂了那麽久竟然還是冰涼的，就像它在過去不知名的無盡時間中度過的無數歲月一樣，就像程知勿從它那鏡麵中看到的倒影一樣。
    在摸到銅鏡的時候程知勿便恍然大悟了，咕嚕咕嚕給自己的這東西遠比看上去要厲害。不僅能夠屏蔽超界打擊的感知，竟然還可以將自己從長夜村的天空下抹去，白澄正是這樣說的，程知勿也不知道有沒有誇大的成分。
    聽上去就好像是長夜村把它惹怒了，使得它發揮了更大的功率。
    “至於你……”白澄正指向了郝昭，目中的神色僅是疑惑，他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記憶，“我從長明燈中看到，你根本就沒有來過長夜村，也沒去過無光之地，這裏沒有能與你對上號的痕跡。”
    兩人聞言俱是萬分驚訝。
    郝昭可能沒那麽驚訝，他隻是看程知勿的表情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才跟著驚訝。
    “他是上次跟你來的那個人嗎？”白澄正再次確認道。
    “當然是。”
    “那就奇怪了，我從未見過如此不合常理的表征，其實自從我執掌那盞燈以來我也沒用過它幾次，說不上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假使長明燈沒有在漫長的時間中損壞，你的朋友也還是上次的那個人，那這裏就完全矛盾了。除非，除非……”
    “除非什麽？”
    “也不能說是除非，隻是，這看上去就像他徹底換了一個人，一個從來沒來過長夜村的人。”
    一個從來沒來過長夜村的人。
    這句話讓程知勿和郝昭雙雙愣在了原地，這次郝昭是真的感受到震撼了，不是裝的。他們紛紛想到了發生在郝昭身上的事情：吸收了記憶碎片後一覺醒來竟然卻失去了二十年來的所有記憶，而這個時間點，則剛好卡在他二十年前頭一次進入長夜村之前。
    白澄正的話將郝昭身上的異狀指向了一個可能的原因：郝昭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對今天有一定模糊的預料，並借此做下了布置，將自己的一部分靈魂結合無光之地中的事物鑄成了鮮活的記憶碎片，而他在吸收記憶碎片的同時其實也在遵循當年留下的布置將自己二十年來的所有記憶都封印起來，或者說轉移到別的地方。
    白澄正說的是“從來沒來過長夜村的人”，這句話如果是用在其他人身上，那封印記憶是不能絕對奏效的，因為身體仍然有無光之地的烙印。可是對於觀察者來說，記憶才是他們最根本的生命特征，身體反倒是其次，除盡關於長夜村的一切記憶後的他當然就是一個從來沒來過長夜村的人了。
    至於這麽做的原因，毫無疑問，郝昭也在顧忌長夜村的那個禁忌，第二次進入長夜村沒有被特殊關照大概是承蒙了他留下的記憶碎片在暗中造成的某種影響，但第三次不行了，必須用更高端的手段才能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從未來過長夜村的人。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如何恢複郝昭的記憶也變得簡單了起來。
    答案是根本就不需要做什麽，隻要他們進入無光之地，開始對那裏的全麵探索計劃的時候，那個把自己藏起來的郝昭自然會回來的。
    藏起來啊，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藏著……程知勿咂了咂嘴。
    白澄正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了名為明悟的東西，便緩緩點頭不再多問。
    “我隻求你們一件事。”他說。
    “好。”
    雙方都沒有提及那件事的具體內容，但雙方都分外清楚白澄正想要的是什麽，他不敢在長夜村中提起這件事，這是自有顧慮。或許是在提防那神出鬼沒的村長，也或許是在避忌漂浮在長夜村上空那無形無質的黑影。
    交易達成了，可是程知勿和郝昭都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麽才能把白蔓救回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被以某種特殊形態困在了無光之地的某個角落裏。
    如果找不到他，那摧毀無光之地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程知勿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的，不過那是在搞明白了長夜村與伯慮古國的聯係的前提下才會去考慮的事情，他不會輕易放過這好不容易把握到的叩開古山海大門的鑰匙。
    那神秘的古山海，現實中無法窺見任何一絲幻影的存在，到底位於何方？
    兩人沒有再去拜訪村長的想法，那個人像是活在長夜村的血脈裏，程知勿驀然產生了這樣荒謬的想法，在他的眼裏，村長已經快要和長夜村的幕後boss劃上等號，在搞不清楚情況之前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去招惹那個家夥的。
    稍微估計一下村長的實力便可明白程知勿為什麽這樣忌憚他，這是連玄先生都不敢再次踏足的地方，是觀察者都必須以封印自己為代價才能勉強探索的地方，而村長，則是這裏某種程度上的掌控者。
    或者說他是無光之地封印的掌控者。
    但誰也不知道那時刻都在侵蝕著現實世界的無光之地是否已經將村長的腦子攪拌得麵目全非。
    於是，程知勿和郝昭決定就在祠堂待到入夜時分。
    對坐無事，程知勿請求白澄正給兩人講講他記憶中的村長。在提出這個請求時，程知勿還非常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會不會再次引發白澄正那古怪的記憶清除反應，好在這個問題似乎沒有觸及那看不見的警戒線，白澄正可以對答如流。
    “村長啊……那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叫馮思敏，人如其名，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心思敏捷的孩子。你們上次見到他時或許注意到了，在他的左眼眼角有一條不太明顯的疤痕，那疤痕從眉尾開始，順著眼眶的輪廓一直蔓延到了眼角下兩厘米的地方。那道疤痕對向來不愛冒險的他來說是小時候最驚險的一次經曆……”
    馮思敏心思敏捷、好靜少動，在別的小孩兒還在撒尿和泥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家裏留下來的族譜翻了一遍又一遍，上麵其實沒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但馮思敏就是對那些文字感興趣。後來，其他的小孩兒開始招貓逗狗，上樹掏鳥窩，下河捉螃蟹，馮思敏則在院裏遠遠地看著他們，對那些屬於這個年齡的活動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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