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世界的麵貌仿佛暴露在烈日下的凍雪，在頃刻間便消融殆盡，暴露出了被掩埋其下的真實景況：那是一座勉強能稱之為“城”的建築群，其麵積目測不過兩千畝，在這座城市的周遭依稀可見鼎盛時期修築的防禦工事——一些木樁或竹籬留下的坑洞，以及鑄造水平已接近生產力極限的銅製抱箍和長釘，這些金屬製品散落在坑洞附近，表麵爬滿了粗糙的鏽蝕痕跡。
    這座城市連像樣的圍牆都沒有，但這已經是遠古先民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至於城市內的部分，則已在歲月的衝蝕中化為了一片廢墟，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模樣，留下的隻有一地狼藉，房屋傾倒，田地翻騰，行道不通，淤積遍地，唯一可依稀辨識的隻有耐得住時間的石製主體，但那些石柱、桁架和梁板也斷裂四散，難以觀其全貌。
    一眼望去，最能引人注目的便是位於這座小城中間的小火山似的山包，那山包的坡度較平緩，隻有五六米的高度，但也足以讓人站在上麵時成為整個城鎮的製高點。在小山包的頂上有一個深深的凹坑，那坑大約三米直徑，程知勿在這個距離上暫時還看不出那是幹什麽用的。而在小山包的旁邊，有著全城唯一的一座全石製建築，那是一間破爛衰敗的房屋，蝕刻的痕跡爬滿了石材的每一個表麵，使它看上去像是被泥水浸泡出來的一般。
    這便是伯慮古國了。
    麵前城鎮的模樣讓程知勿心裏不免生出一些失望的情緒，在他想象中，伯慮古國最不濟也得是古老而神秘的所在，但此時所見，除了荒涼破敗之外別無他物，曾在《山海經》中被寫了一筆的神秘國度竟被遺忘至此，活脫脫一副衰敗鄉村的景象。
    他恍然生出一種交錯的虛景，現實世界中的長夜村若是人去樓空，天長日久之下是否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呢？
    他的目光隨著風中塵沙飄飄搖搖，望向了這片廢墟上的天空。
    剛開始是沒什麽的，可是隨著凝望愈發仔細，程知勿的整個身子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立在了那裏，距離他最近的郝昭注意到他還以極其微小的幅度不住顫動著，仿佛有什麽深深的恐懼侵擾了他的心靈。
    郝昭隨著程知勿的視線往上看去，很快，他也僵住了。
    餘渺、方代巧緊接著也加入了他們。
    天空中，一張巨大的虛幻麵孔水平地蓋在整個城鎮上，它看上去像極了一張柔而軟的被子，那麵孔也變成平麵的了，它的色彩接近透明，天空投射下的雲影天光徑直穿過了它而沒有任何扭曲，隨著風向的漸次交替，它的形體也在極近透明與勉強可見之間徘徊著，若不仔細且耐心觀察的話，恐怕很少有人會瞥見這覆在整座城鎮上的詭異麵孔。
    它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固定的相貌，隨著呼吸，它的五官在不斷地變化著，時而有一雙狹長的眸子，時而又擁有了扁而塌的鼻梁，時而額頭寬大方正，時而下頜突出呈“地包天”狀。無論是什麽相貌，它看上去都是平和的，可在這種平和背後，卻隱藏著深深的怨憤與狠毒，不定的實體帶來虛幻的恐懼，未知的生物讓人難免望而卻步。
    它是使得一行四人全都驚愕乃至恐懼的根源，也是程知勿猜測中的那沉睡著用一呼一吸影響無光之地的恐怖怪物。
    這是他們進入古山海以來見過最離奇的景象，也是唯一疑似有生命力的東西。
    “這就是伯慮古國？”餘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壓低了下來，哪怕他知道那麵孔正處於沉沉的熟睡之中也不敢大聲喧嘩，生恐驚擾了它。
    程知勿凝重地點點頭，這次絕不會找錯地方了。
    聽到這裏真是伯慮古國，餘渺夫婦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之前程知勿可是非常堅定地宣稱這裏藏著離開的通道，他們實在受夠這個鬼地方了，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到現實世界，回到那個鳥語花香、熱鬧繁華的地方，哪怕那裏多了一把懸在頭上的劍和一群隨時可以殺死他們的人，但那裏還有他們最愛的孩子，作為父母，在孩子最重要的階段缺席了整整兩年，他們心裏的愧疚是難以言表的。
    “離開的通道……在哪裏？”方代巧是直性子，不顧丈夫餘渺的暗示徑直開口詢問。
    程知勿實在很難在麵對一位母親熾熱的眼光時仍然搖頭，但他確實不知道，隻得實話實話，“我不知道，但這裏與無光之地是連通的，隻要仔細搜索，一定能找到。”
    方代巧的神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來，但好在仍然存在希望。
    四人懷著或驚或懼的心情緩緩走入了伯慮古國的遺址中，他們邁過曾經插滿竹籬和木樁的坑洞，謹慎地注視著天空中那張詭異的麵孔，生怕它突然睜開雙眼。
    程知勿和郝昭此行不光是為了解決長夜村的隱憂，更多的是想要搞清楚古山海的秘密。
    “這裏像是經曆了一場轟炸。”郝昭仔細地揉撚著深埋於廢墟中的渣滓，由於缺乏生態係統的循環，所有的一切幾乎都還保留著當初的模樣，郝昭還能從指尖上體會出熔渣的觸感，那可能是高溫高壓下產生的矽化物。
    “什麽人能轟炸這裏？”程知勿拂開殘垣表麵的灰土，在灰土之下他發現了一些劃痕，像是快速揮動尖銳物體不小心留在牆上的，“看起來不止是轟炸，還有冷兵器的痕跡。”
    “有可能是伯慮人練習戰鬥技巧時留下的。”
    “我持保留態度。”
    程知勿和郝昭的步伐極其緩慢，他們在對經過的每一寸土地進行極其詳細的檢查，這讓餘渺和方代巧有一點點著急，他們迫切地想要趕緊找到離開的路。
    “你還沒想起來最後的那部分記憶嗎？”程知勿皺眉問道，他太想知道郝昭究竟經曆了什麽才值得這樣處理記憶了，而且，他總有一種淡淡的不安，郝昭遺失的最後那段記憶或許恰好能解答他不安的源頭。
    但郝昭仍然搖頭。
    程知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題外話】：狼說：伯慮古國的曆史時期選在軒轅黃帝所處的神話時代，嚴格來說當時是沒有石製建築的，文中有所修改，略有出入，切勿當做曆史的真實情況去讀，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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