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終於將“入洞房”收拾了出來，這裏在十年的冷清後再次有了一絲絲人氣，也多虧了身在警局任職的郝昭對這裏多加關照，不然這樣一間十年無人經營的店鋪很難說會不會被入室盜竊，櫃台後麵可還放著不少值錢的玩意兒呢。
    程知勿把抹布一扔，往後一仰，直接摔在了闊別十年之久的床上，他望著灰撲撲的天花板，感覺自己好像隻是離開了一天而已。
    “入洞房”凝固了所有的時間。
    程祈也學著他的樣子撲了上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小小姐他們都不會回來了嗎？”稍微歇了一會兒後，在安靜的空氣中，程祈問道。
    “不知道。”
    程知勿吐出三個字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需要趕緊再買個手機，也不知道之前那張電話卡還在自己名下沒。想到這裏，程知勿便翻身站了起來，拍拍程祈的胳膊，說：“走，上街，去買點東西。”
    “好！”聽到上街買東西，程祈一下就蹦了起來，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總是對買東西很有激情。
    程知勿走到床頭櫃前，打開了最下麵的那個抽屜，他一貫都把錢放在這裏或櫃台後麵，剛才收拾的時候已經發現櫃台後沒錢了，便在臥室找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床頭櫃抽屜裏的錢也都不見了。程知勿麵色一僵，微微歎了口氣，從自己離開到郝昭回來，這期間有四五天的時間，幾個小家夥大概是把剩的現金都花完了。
    銀行卡倒是還在，但放了整整十年估計也消磁了，想再去補一下的話需要身份證，可程知勿習慣隨身帶身份證，所以身份證也在伯慮古國中灰飛煙滅了，補辦得半個月。
    算了，先出門去銀行看看吧，或者去找開飯店的蔡巧炆借點錢先應應急，也不知道巧炆姐還在那裏沒。
    程知勿有些懊惱，自己屬實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該在郝昭還沒走的時候讓他把一應事情都辦下來，現在再想找他就麻煩了，警局離這裏可不近，自己總不能走著去。
    於是程知勿帶著程祈往樓下走去。
    可是當他走過樓梯拐角時，卻在那破碎的玻璃窟窿前看見了一個探頭探腦的人影，那是一個妝容豔麗的女人，麵容姣好，風情萬種，但比起那張臉來，身材卻是差了不止一籌，程知勿目測她大概一米七五的身高，但卻有起碼一百六十斤的體重。
    女人看見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程知勿兩人，塗了玫紅色唇釉的雙唇一圓，做了個“噢”的口型，略帶謹慎地試探道：“你是誰？”
    程知勿一看見她就知道是被自己這兒發出的動靜吸引來的。
    常年無人的空曠老店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任誰都會來瞅一眼，不過程知勿對這個女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她不是古塘路的原住民，要麽是路過的，要麽就是自己離開的這十年間搬過來的。
    但不管哪個可能都不是那麽可能——古塘路實在是太冷清了，尤其是在隔壁老倆口的早餐店關門之後。
    鑒於自己離開了十年，在外人看來可能自己更像是無關的闖入者，所以一貫對外擺臭臉的程知勿這次稍微客氣了一些，他對那女人解釋起來：“我是這兒的老板。”
    “老板？”女人的語氣更疑惑了一些，她眯著眼睛掃過店裏大大小小的物件，上挑的眼線也隨著這個動作跳了一下，“為什麽要把門砸了？”
    她注意到往常被塵灰掩埋的店鋪此時已被打掃得煥然一新，便對程知勿的話信了三分，若是冒充老板的人完全用不著浪費時間在打掃衛生上。
    程知勿一指自己，“十年沒回來過，鑰匙丟了。”
    這個理由有些無賴，但女人暫且沒什麽可質疑的，便點點頭算是承認了程知勿的身份。
    “你又是誰？”程知勿反問道。
    女人被問到時笑了笑，她的臉上沒什麽贅肉，展顏之下竟讓程知勿恍惚間感覺自己置身於上世紀上海租界的歌舞廳裏，麵前正站著全上海灘最火的角兒。
    “我呀，我剛搬過來一年多，就在那邊開著一家茶館。”女人拿手指了指古塘路的另一個方向。
    程知勿注意到她抬手時的動作有些奇怪，不像一般人那樣伸出食指來示意，而是同時伸出了食中二指，並且兩根手指都微微區著一些，指縫間留著半厘米左右的間隙。
    女人倚在門框上，側過臉看著那邊，突然揚起手揮了揮，大聲喊道：“老劉！又來啦，今天怎麽這麽早！”
    那邊傳來了吐詞不清的一聲回應：“婆娘都回家去了，可不得早點來。”
    在這邊，茶館往往不光是茶館，更多的是作為棋牌室的功能而存在著，來喝茶的客人也絕不隻是來喝茶的，不搓一圈麻將就走的話怎麽對得起專門來一趟？
    女人朝那邊笑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她笑得稍微有些誇張，或許並不符合什麽上流社會的禮數，可在這裏，在這時光沉澱的地方，卻是分外的讓人感到親切。
    “生意不錯。”程知勿說了一句。
    “還將就，下午才開門，幹大半天，也就是這邊的租金不高，不然我連口飯都吃不起咯。”女人把頭轉了過來，“我們這算是認識了，既然都是鄰居，以後有空記得多來串串門，我叫蘇眉嫵，眉山的眉，嫵麗的嫵，看你應該比我小，叫我一聲蘇姐就行。”
    她說的是“眉山”，而不是“眉州”，這是一個隻有近二十來年都在眉州生活的人才會用的稱呼。
    她畫得精致的眼尾在微微偏西的日頭下散發出金燦燦的反光，仿佛有萬種風情在其中綻放。
    這真是個好看的女人，即便體型已經超出了“豐腴”的範疇，也不得不承認她仍然有資本力壓群芳。
    “好。”程知勿應了一聲，他對於友善的鄰居往往都是沒那麽怪脾氣的，“我叫……”
    “你叫程知勿，程瞎子，嗬嗬，我聽過你。”打斷了程知勿的話語夾雜著一串銀鈴似的的笑聲從蘇眉嫵離開的方向傳來。
    等蘇眉嫵走遠了，程知勿才嘟囔著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奇怪的女人……但確實很好看，也不知道為啥要來這偏僻冷清的地方開什麽茶館。在程知勿的印象中，開茶館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起碼也得是身材走形、塗脂抹粉的包租婆一類的角色，可蘇眉嫵實在不屬於這一類。
    走到門口，程知勿看了看玻璃上的毛茬和尖刺，這門這麽敞著倒是沒事兒，但也不能老這麽敞著。
    還是得趕緊買個手機先，回來的路上郝昭跟他說過了，手機在現在的時代是不可缺少的東西，十年前的時候上街或許還能偶爾看見現金交易，到現在基本就完全看不見了，就連菜市場的老頭老太太也基本都學會了二維碼收款。
    他帶著程祈走出了古塘路，朝著蔡巧炆的飯店走去。
    隔得遠遠的，程知勿就看見了行道樹枝葉間露出來的那塊熟悉的招牌，他心下一喜，飯店還開著，招牌沒換說明多半還是蔡巧炆在經營，這下就好說了。
    他快步來到了飯店門口，但此時裏麵剛好走出來一個人，程知勿一下沒刹住腳步，與那人撞了個滿懷。
    回鍋肉味兒，糖加多了，巧炆姐今天手這麽抖？
    程知勿往後倒去時聞到了那人身上的氣味，腦子立刻活躍了起來，但活躍的方向有些奇怪。
    一隻有力的大手快速一把揪住了程知勿的衣領子，把往後仰倒的他拽在了半空，又微微用力，使程知勿穩穩站了起來。
    “誒，程老板？是你嗎？”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聲音鑽到程知勿的耳朵裏，他懵了一下，抬頭看向那人，麵熟，但怎麽都想不起來。
    “是我，鄒泉啊，17年的時候退伍回來找你幫我找過對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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