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嫵把程知勿拉進了店裏坐下，回身去取了壺茶水來為他倒上，這才一甩那快和屁股一樣粗的腰，坐在了程知勿對麵，兩人中間是一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麵擺著兩副撲克和幾枚骰子，大概是上一桌人走了還沒收拾的。
    程知勿絕不是有意譏諷蘇眉嫵的身材，但比起她那張美豔的臉來說，她的身材還要更顯眼一些。
    頭頂上，幾個電扇有氣無力地轉著扇葉子，但與其說是轉，倒不如說磨洋工來得恰當，它們好像也被夏夜的燥熱給整煩悶了，一動也不想動，更別提扇風。好在店裏通暢，晚風一吹，雖然燥熱，卻也並不悶得慌。再者，來這兒打牌的哪個在意這些？
    “程老板也睡不著覺？”蘇眉嫵把團扇搖得比頭頂的電扇還慢，似乎生怕扇出一陣風來就要把自己吹走了一樣。
    “猜錯了，剛睡醒。”程知勿淡淡地說道。他對眼前這個女人初見的觀感還挺不錯的，願意跟她聊兩句。
    程知勿明明向來都不喜歡往臉上一塗就是二兩粉的女人，但蘇眉嫵似乎是個例外，她愛美，卻愛得直爽、自信，哪怕是一百六七的體重也絲毫不影響她欣賞與展示自己的美貌。
    “啊呀，那一定沒吃晚飯了，要吃點麽？我的手藝嘛，說不上多好，但要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程知勿本想拒絕，但肚子實誠地出賣了他，咕咕的叫聲一起，程知勿也隻好腆著臉點了點頭，“要是有吃的，隨便整點就行，不要特意起灶開火。”
    沒一會兒，蘇眉嫵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走了出來，哢噠一聲，放在八仙桌上，推至程知勿跟前。
    “都說不要特意開火。”程知勿佯惱著搖了搖頭，“真是麻煩你了。”
    蘇眉嫵渾不在意，笑道：“哪有特意開火，程老板囑托的話我能不聽麽。我本來想去廚房切一盤香腸臘肉，雖然是涼的，但涼有涼的吃法。可是，你說巧不巧，我一進去啊，就看見灶台上擺著這麽一碗冒熱氣的牛肉麵。”
    “胡扯。”程知勿白了她一眼，但心底暖了一些，端起麵便安安靜靜地吃了起來。
    他吃麵很慢，先將撒在麵上的芹菜葉子和杆都夾出來，隻剩下蔥花和香菜，再將整碗麵拌勻，做完這些才算是可以開始吃了。一雙筷子輕輕把麵條摁下去一些，露出明晃晃、紅豔豔的紅油麵湯來，腮幫子裏鼓著氣，緩緩吹過去，將浮在麵上的油吹開，這才把嘴湊到碗沿去嘬了一口湯。
    “哪有胡扯，程老板是明白人。”蘇眉嫵用團扇掩著嘴笑了笑，又說：“哎呀，我倒是想起來了，今天上午的時候我去菜市場賣了兩斤田螺回來，想著明天炒了吃，就放在廚房的水槽裏。這碗麵嘛，我料定是那兩斤田螺裏混了個田螺公子進去，趁我不在，偷偷摸摸化出人形來為我煮了這碗麵。”
    饒是以程知勿的定力，在聽到蘇眉嫵的胡扯時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用筷子挑出幾根細麵，那麵上冒著騰騰熱氣，湯汁也混在其間，若是不由分說塞進嘴裏一定得燙出一嘴泡來。程知勿把筷子舉著，對那幾根麵條吹了一會兒涼風，這才把筷子送到了嘴邊，他吃麵從來不吸，而是用舌頭和筷子輔助著一點點把麵“拖”進嘴裏去。
    吃下一口麵後，程知勿忍不住讚歎道：“看來那田螺公子手藝不錯，明天可別把它炒了，留著，你今後有口福。”
    蘇眉嫵一愣，幾秒後，掩麵大笑了起來，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花枝亂顫了起來。
    這一笑可把那邊的幾桌牌客給驚著了，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
    蘇眉嫵笑了好一會兒，待笑聲停了，她才衝著那群牌客瞪了回去，“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失態怎麽著？”
    程知勿安心吃著麵，低著的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這蘇眉嫵倒是潑辣爽快，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來開了這茶館吧。
    吃完了麵，程知勿抹了一把嘴，把麵碗推到了蘇眉嫵麵前，一副來客是大爺的模樣。
    蘇眉嫵倒是不生氣，笑罵了他一句便把麵碗端了回去。
    重新坐下後，兩人竟全然沒了之前那打趣的氣氛，不知為何，都默契地低頭不知道在琢磨什麽。若是仔細觀察的話，大概能品出兩人情緒的微妙區別。
    程知勿略顯無聊地玩著手指，老神在在的樣子，仿佛十個手指上能看出十朵不同的花來。太師椅的兩條前腿被他翹起，晃晃悠悠地在半空懸著，程知勿翹起二郎腿，一隻腳蹬在桌子腿上。
    而蘇眉嫵雖同樣掰著指頭，可她的表情卻沒有程知勿那麽平淡。
    “說吧，有什麽事？”終於，程知勿打破了這份沉默。
    他放下二郎腿，往前一振身子，哢的一聲將身下的椅子也重新複位，端端地坐在了那裏，兩隻胳膊搭在扶手上，無神的雙眼仿佛連光線也逃不出的黑洞，讓蘇眉嫵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程知勿是什麽時候看出蘇眉嫵的心思的呢？是吃那碗麵的時候，蘇眉嫵如此殷勤的態度不像她表現出的性格，再加上她屢次旁敲側擊地提及諸如“田螺公子”這樣的內容，才讓程知勿隱約意識到蘇眉嫵是在告訴他：自己需要幫助。
    蘇眉嫵咬了咬唇，說來也沒什麽不好啟齒的，隻是以她的性格，要說這種話實在太為難了，所以才這麽猶豫。
    最後，在臉皮和更實在的意義之間，蘇眉嫵還是按下了自己的性格，輕輕說出了一句話：“眉嫵身不由己，隻想背靠大樹乘個涼，萬望程老板不要見怪。”
    她沒有細說具體緣由，大概是有什麽隱憂。
    程知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不是大樹。”
    蘇眉嫵見狀，還以為程知勿是不願意為她提供幫助，有些著急，剛想說什麽，卻被程知勿抬手製止了。
    “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在前麵，你知道我是誰麽？”
    蘇眉嫵抬起頭來，發現程知勿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那雙灰暗無神的眼睛分外詭異。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裏是安全的。”蘇眉嫵不敢猶豫，直接回答道。
    “為什麽？”
    “因為……”蘇眉嫵那張好看到近乎妖嬈的臉往上抬了抬，眼皮微微翻了起來，她沒有再往下說，這個暗示已經夠明顯了，起碼對他們來說足夠了。
    程知勿眼底那尋常不可見的火焰迅速明滅了一次，在熄滅的那一瞬間，他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青色的身影。
    是妖怪啊……
    程知勿知道她要的是什麽了，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不止是一個修辭，而是真的在仰仗那棵北美紅杉生長的院子。在建築施工圖中，程知勿專門預留出一個夾層，往裏麵裝了一台超界打擊屏蔽器，而這十年間它都沒有停止過工作。
    蘇眉嫵是衝著那個來的。
    雖然茶館在古塘路的另一邊，但那台超界打擊屏蔽器畢竟是提供給內部人員自用的型號，功率相當可觀，完全足以覆蓋到茶館裏去。
    她倒是老實，搬來一年多了，也沒有趁我不在的時候直接把那台屏蔽器偷走……程知勿屈著手指輕輕敲在椅子上，他並不介意蘇眉嫵這種類似“蹭wifi”的行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妖怪哪兒有好過的？自己行個方便未嚐不可。
    當然，前提是蹭wifi的時候不會給程知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然他趕人比誰都快。
    程知勿點點頭，默許了蘇眉嫵的行為，但他還有個疑惑的地方。
    “你是怎麽知道我這裏是安全的？”
    蘇眉嫵顯然對程知勿的這個問題早有準備，直接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圓餅狀的東西，道：“這是探知盤，能夠檢測出某地是否有屏蔽信號的存在。”
    程知勿眉頭一挑：還有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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