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件計算機觸碰到了程知勿腦海中最敏感的神經，哪怕那些妖怪是自願的，哪怕這是與他無關的族群，他也難以接受這樣的做法。
    “沒有人可以自願放棄自己的生命，這是不合法的。”程知勿盯著君謹名的眼睛，沉聲說著。
    可一貫溫文爾雅的君謹名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卻嗤了一聲，看得出來他很想發脾氣，但良好的修養讓他克製了下來，隻是淡淡地說道：“程知勿，程副隊，我想你需要弄清楚兩件事。第一：我們是妖怪，我們不是人；第二：我們為什麽要遵守那從未給過我們幫助的法律？”
    君謹名的反駁讓程知勿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意識到，不管是誰都能在這件事上發表意見，但唯獨他不行，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妖理會中任職的人類。
    在這件事上多加糾纏隻會讓他越來越兩麵都不是人。
    於是程知勿閉了閉眼，艱難地壓下了心頭不適，這不是一個能被隨意提起的話題，也許與楊研可以提，但在君謹名麵前還是少說兩句為好，對方如此坦誠地向自己展示這種有損道德底線的成果已經算是非常信任自己了，何必再糾纏？
    “對不起，我太冒犯了。”想到這裏，程知勿毫不猶豫地道了歉。
    君謹名雖然刻板嚴謹，但他所奉行的理念也反過來約束著他自己，對於程知勿的道歉，即便他仍然很是不悅，卻不得不被自己逼著接受。
    “沒事，我們無法要求人類理解我們的處境，你的意見也並非無的放矢，隻是如果不用濕件計算機的話，尚鳥便很難動起來，我們別無選擇。”君謹名見程知勿在聽到“濕件”二字時臉色還有些不適，便索性關掉了那個界麵，也不再提。
    差點爆發爭吵的兩人在互相理智的克製下勉強冷靜下來，但程知勿卻還在擔心另一件事。
    “當年的折劍計劃已引起一片嘩然，現在你們又重蹈此轍，就不怕那一幕重演嗎？”
    也許是程知勿對二隊的關心讓君謹名的態度軟了一些，他歎了口氣，朝程知勿招招手，轉身往樓梯走去：“跟我來吧，有些東西我想有必要給你看一看……對了，它應該還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程知勿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實在想不出這裏還會有什麽與自己有關的東西。
    程知勿在君謹名的帶領下走上了樓梯，他在二樓看到了密密麻麻佇立在地板上的處理單元，那些晶體管似的結構像是一根根賽博時代的海底珊瑚，泛著微弱冷峻的光，每一根珊瑚的根部都連接著一條粗粗的傳輸線路，它們連接著一樓的主機。
    但君謹名沒有在二樓停留，而是徑直走向了三樓。
    三樓和四樓是存放紙質檔案和資料的地方，君謹名帶自己來這裏幹什麽？
    三樓，君謹名仍然沒有停留，兩人的腳步一路來到四樓，但四樓和下麵的三個樓層不一樣，它並非開放的，而是被一套複雜的安保係統包裹著，這套安保係統包括了一道防火安全門和一個強大的結界，分別用來抵禦不同方式的入侵。
    四樓嚴密的安保措施讓程知勿意識到君謹名要展示給自己看的東西並不簡單。
    君謹名站在防火安全門前，微微側過臉，從眼縫中擠出的視線躍過肩頭，“在進入絕密檔案室前，請你務必保證絕不泄露在裏麵看到的任何信息，口頭的、文字的、圖像的泄露都在保證範圍內。”
    感受到嚴肅的氣氛，程知勿也鄭重地說道：“我保證。”
    那視線收了回去，君謹名伸出手貼在防火安全門上，掌紋信息驗證即刻啟動，與此同時，他也操控著自己的力量觸碰到了那層結界，在其中勾勒出了一個複雜的圖案。
    掌紋信息驗證結束的時候，那個圖案也描完了最後一筆。
    “隻有同時解除兩道防禦，才能開啟這扇門，一旦連續失敗兩次……四樓的每一個資料陳列架上都配備了一個火焰噴射器，紙質的資料會在數秒之內全部焚毀。”
    說完，君謹名的雙手覆上了那扇門，輕輕往裏一推，門便打開了來。
    四樓的布置和三樓差不多，看上去像是圖書館，但這裏的陳列架並非合金材質的，而是純木質，一旦燃燒起來會更加不可收拾，完全杜絕部分資料在火焰噴射器下幸免的可能性。
    程知勿越發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絕密檔案才會跟自己有關了。
    君謹名一言不發地帶著他穿過一個又一個陳列架，終於，在其中一個麵前站定，他毫不猶豫地從那排列整齊的文件中抽出了看上去與其他文件沒有任何區別的一份，仿佛在腦海中已然有一套定位索引目錄。
    “看看吧。”
    程知勿接過那份文件，入手質感有些沉重，但絕大部分重量都來源於它的硬質外殼，那外殼足有四厘米厚，反倒是裝夾在其中的文件紙張隻有薄薄的幾頁。
    在君謹名的示意下，程知勿打開了那份文件，它的編號是xd0249-c。
    在看到第一行字的瞬間，程知勿的呼吸就滯緩了起來，在那一刻，他既想立刻看完這份文件，又害怕看到預料中的內容，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煎熬，它們就像是頑劣的小惡魔，從紙張上站了起來，用尖銳的聲音肆意嘲笑著程知勿。但程知勿不得不看下去，他感覺自己在油鍋裏，在刀山上，在火海裏，度秒如年。
    終於，在紛亂的心緒中，程知勿看完了這份文件，他有些呆滯地抬起頭來，目光看著眼前的君謹名，又好像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過了兩分鍾，君謹名才緩緩開口：“現在你明白了嗎？”
    程知勿有些遲滯地點了點頭，他在看到那份文件之前猜測了十幾種可能，但無一猜中，最終仍然是文件中的內容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見程知勿有些魂不守舍，君謹名也不催促，索性等到他好一些了之後才帶著他走出了這棟四層小樓。
    “和折劍計劃一樣，‘尚鳥’目前也到了收尾階段，或者說，這兩者本就是兩位一體的。楊隊那邊負責正麵攻破，我則曲線救國，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是很危險的做法，我和他最少也會有一個人能夠走到最後一步。”君謹名最後如是總結道。
    程知勿仍有些懵，啊啊了幾聲之後便沒了別的反應，直到他看見楊研從實驗樓裏走出來。
    “楊隊，吃早飯？”君謹名遠遠地招呼了一聲。
    楊研點點頭，看著君謹名身邊表情茫然的程知勿，向前者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我們討論了一下濕件的事情，然後我就帶他去了四樓。”君謹名簡單解釋了一下。
    “這樣。”楊研對此不置可否，他走到程知勿麵前晃了晃手，“大黃說他馬上過來，你是繼續待在這兒還是先回去休息一陣子？”
    “回去。”程知勿答道。
    “行，你到門口去等他吧。”
    在程知勿離開後，楊研和君謹名站在草坪上注視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在無言的沉默中，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對濕件計算機的態度很奇怪，明明相當反感，但最終理智占了上風，感覺上……”君謹名不知道該怎麽說。
    “感覺上和你很像。”楊研一語中的，他微微歎了口氣，“在二隊裏，我是認識他最早的了，但我也不敢說完全了解他的為人，隻知道他是個相當自我矛盾的家夥。”
    君謹名嗯了一聲，遲疑著問：“那份文件給他看真的沒問題嗎？”
    “他早晚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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