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鬼市的時候，世界示意程知勿先走。
    對方這麽做的原因程知勿心裏也了然，出去之後便是各奔四方，切不可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的去向，以此杜絕被跟蹤的可能性。這麽做既是世界的自保手段，也是在主動表示自己不會跟蹤程知勿，打消程知勿的警惕性。
    跟這樣的家夥打交道真得多長倆心眼，不然什麽時候栽的都不知道。程知勿咂吧著嘴，心裏想到。
    不過，臨到離開前，程知勿突然想起自己困擾的關於公輸班的事情，說不準世界能有什麽辦法。
    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
    但程知勿不可能以妖理會成員的身份跟對方談什麽超界打擊，於是他稍微包裝了一下故事的描述，將煙鬼敘述為了自己的一個長輩，而這位長輩在一處與世隔絕且極度危險的地方閉關，眼下有要事找他，卻苦於無法與之取得聯係。
    如此模糊之下，若世界還能往超界打擊上麵猜，那程知勿也沒什麽辦法了。
    “你說的那個地方，一般人很難進去嗎？”世界問。
    程知勿點點頭。
    “也就是說，你希望在外麵就能與你那位長輩聯係，這……抱歉，我也沒什麽辦法。你的要求涉及到了神秘且難以掌握的空間力量，或許得求助在這方麵有造詣的妖怪才行。”世界微微搖頭，表示歉意。
    空間技術，程知勿又何嚐不知道這裏麵牽涉到空間技術，甚至超界打擊本身都是空間技術的結晶。
    但在空間技術這方麵，妖理會僅僅略涉皮毛，甚至所謂空間氣泡技術也並非自己發展出來的東西，而是鳳凰木的贈予。真正要說空間技術，還是得看三清道場，尤其是……程知勿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僅憑肉眼就能觀察到空間噪點的唐江月，對方毫無疑問是這方麵的專家。
    兜兜轉轉，問題還是又回到了求助三清道場上。
    程知勿有些不甘心。
    看見程知勿糾結的表情，世界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輕輕一笑，開解道：“空間技術固然是非常複雜的學問，沒有長期積累的底蘊，很難在短時間內達到你要的水平。可是……你的思維太僵硬了，為什麽一定要與對方建立穩定的聯係呢？”
    世界的話讓程知勿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感覺對方隱有所指，但不管他怎麽想，都總像是隔著一層紗，又悶又模糊。
    對了！程知勿睜大了眼，他想到了。
    “單向傳遞！”
    他的目光看向世界，看向那張被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臉，期待從對方口中得到認可的回應。
    “不錯，正是單向傳遞。我不清楚妖理會在空間技術上的造詣如何，但折劍計劃的大名早有耳聞，以妖理會在這個項目上麵下的工夫，想必在信號傳輸與擾動上不缺乏技術力。你隻需要將簡單的信息送到那與世隔絕的地方裏麵就行了，甚至你根本沒必要仔細定位你那位長輩的空間坐標，轉而使用大量且重複的信息流去覆蓋那片空間。當然，兩條信息流之間難免有間隙，不過，我想你那位長輩不會湊巧避過所有信息流的，隻要他發現了任何一條的一部分，那就會自發去搜尋其他部分。”
    程知勿的呼吸為之一滯，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一副簡單的模型圖像在腦海中建立了起來，那是如漫天流星一般的高頻載波，它們從代表超界打擊的輪廓一端進入，又從另一端流出，就像是不斷衝刷而過的江河之水。
    “子彈，和槍。”程知勿出神地看著身前的世界，呆呆吐出了四個字。
    世界為之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程知勿表述的意思，略略思索後，大讚道：“對！子彈和槍，需要傳遞的信息是子彈，你隻需要一把槍將它朝著那片空間的方向發射出去。那些載波穿過那片空間時對周圍造成的擾動正像是子彈在空中留下的軌跡，它們能存在很長時間，完全不用擔心你那位長輩發現不了，甚至這樣一來也不需要使信息流完全覆蓋整片空間，節省了相當大的成本。哈哈，你很棒，我都沒有想這麽多，你卻能在短短幾秒時間裏拓展到子彈和槍的模式上去。”
    程知勿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若不是世界給自己丟出一個引子來，自己恐怕再冥思苦想一個月也想不出這個辦法。
    此時他再看向世界的表情也變得不一般起來。
    不管對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能僅憑自己的隻言片語便提出這樣驚人的構想，而且這構想顯然並非無的放矢的東西，世界在空間技術上絕對有著不俗的造詣，甚至他本身可能就掌握了一點空間力量！
    “感謝。”程知勿鄭重地說道。
    “沒關係，我隻是提供了一個思路而已，子彈和槍還得你自己想辦法做，它們可不是說起來那麽簡單的玩意兒。”世界再次提醒了程知勿一遍。
    程知勿點點頭，他知道的。不過，這部分應該可以去求一求楊研吧？
    有些不確定，不過程知勿感覺自己雖然沒跟楊研說過自己加入三清道場的事情，楊研也早就心知肚明，隻是從未點破罷了。
    再次鄭重地謝過世界之後，程知勿邁步走出了這處鬼市，隨後深掩麵容，腳步匆匆地遠離現實世界中的棚戶街。
    當他回到“入洞房”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程知勿把完整的《火靈訣》往櫃台的抽屜裏一塞，上樓往床上一撲，直接睡起了覺來。雖然可以不睡，但程知勿總感覺不睡覺的話缺了一點什麽，他還是想為自己保留一些屬於普通人的特質。
    這種想法在見過全身都是冰冷機械鋼鐵的公輸班之後，變得尤為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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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清界，歸元樓。
    這裏是三清道場的核心，雕梁畫棟、飛簷鬥拱的房屋如山巒般起伏，而歸元樓正是其中最高的幾座之一。住在裏麵的，也始終隻能有一個人，按照三清道場的規矩，隻有下一任道場之主才能入住歸元樓。三清道場有一套完整繁複的培養方案，其中包含了對於繼承人的選定及培養，隻有符合所有要求的佼佼者才有資格成為繼承人的候選人，隨後，在摒除當代道場之主插手的情況下，三位掌門會對所有的候選人進行長達三年的評估，最終選出下一代道場之主的人選。
    到這時，當代道場之主仍然不可與這名繼承人見麵。
    實際上，在卸任之前，當代道場之主都是決不可麵見繼承人的。
    這條規矩聽上去很荒唐？
    但這就是規矩。
    唐江月就是這一代的繼承人。
    她的師父，是三清道場最頂層的幾個名字之一，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對她寄以厚望，這麽多年過去了，唐江月也沒有辜負師父的培養，款款入主了那棟與“道場之主”這四個字綁定了的歸元樓。
    但唐江月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四個字，並不是“道場之主”，而是“大地眷者”。
    “你是大地的眷者，這些話我隻說你聽。”
    “大地眷者，你必須成長。”
    “大地眷者……”
    自入主歸元樓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年，唐江月雖從未與如今的道場之主見過麵，卻隱隱能夠感覺到，自己接任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她下到一樓，還沒邁出門檻，隨時伺候在門外的弟子便向她行了一禮，詢問她有什麽事。
    歸元樓裏隻能有她一人，所以即便是伺候她的弟子也隻能待在樓外等待。
    攔她倒不是不讓她出去，而是要問清楚她出去做什麽，什麽時候回，要見什麽人，需不需要什麽幫助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唐江月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她也從不為那些身份低微的普通弟子阻攔自己而憤怒，因為她是大地的眷者，她要寬厚、博愛。
    “我去見李師祖，一時二刻便回。”唐江月如對待同等身份的人一般向對方說。
    那弟子一聽是去見李師祖，便不再多管，隻是詢問道：“唐師姐，三清界外的世界越來越不安生了，那些妖怪們躁動得很，您看需不需要多安排幾支獵妖人小隊出去？”
    這些管理三清道場的事務，也在繼承人入主歸元樓後漸漸移交對方，在一天天的熟悉中使繼承人能夠在完成交接的時候便能做得和前任一樣好。
    唐江月擺了擺手：“不必，你們注意安全就好。”
    那名弟子低下頭去，應了一聲。他不由得在心裏暗歎：唐師姐即便入主了歸元樓，也依然關心我們普通弟子啊，這才是領袖應該有的氣度。
    雖然做出了那樣的答複，但唐江月並沒有說出全部想法。
    她時刻牢記著李師祖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妖是除不盡的，除妖是獵妖人的使命和工作，見到妖怪便擊殺對他們來說是刻進骨子裏的本能。但你不一樣，你的未來不在除妖，而在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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