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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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行摸了一把眼淚笑著說道:“你們知道麽,最後一日,我在穀曲縣的最後一日,戰兵除了斷了腿實在不能動的其他都上城牆了,就那所有戰兵加起來都不夠五百人,北門靖軍最多,可是北門的戰兵隻有一百七十三人,剩下的都是民夫青壯,甚至還有壯婦。”
“可是青壯怎麽可能打得過靖軍?更何況是婦人呢。不到兩個時辰北門前前後後抬下去八百多具屍體,這還隻是抬下去的,好多人抱著靖人就從城上跳下去了,屍體根本沒有辦法帶回來。”
“我以前讀書聽那些帶兵的說什麽屍山血海,白骨遍野,那時候還不知道還覺得這幾個詞悲壯,誇張罷了,是有意境的,直到我自己親眼看到的時候我才知道去特麽的狗屁意境,我看到的書上那些用墨寫出來的字那麽黑可是卻那麽蒼白。邵將軍說真正的沙場,雙方數以十萬的大軍對決遠不是穀曲縣這點小場麵可以比的。”
少年喉嚨裏發出一陣慘笑:“小場麵,穀曲縣一共才多少人,披甲戰兵死光了,城防營也死光了,張指揮使就在我的麵前被三個靖軍士兵用槍頂著走,他咬著牙劈了一個,然後就被四五個靖軍士兵圍住,胳膊和腿沒有了,腸子都流出來,可是他的眼睛還在動,嘴巴還在動,那麽多的血流在地上,你踩上去都能濺起來。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隻能看著,我想上去,可是我害怕,我以前以為我很勇敢,可等到了直麵這一切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個懦夫。然後邵將軍的親衛把我拖走了。”
“然後那會兒我才知道靖軍突破了南門和西門,整個穀曲縣都亂了,我們拚死殺回了縣衙,內城擠得滿滿當當都是人,大多是老弱婦孺,青壯能征發的全征發了。”
“穀曲守不住了,邵將軍說如果穀曲丟了那麽樟南郡西麵的那些縣根本守不了多久,整個輝州衛的戰兵基本沒了靠廂兵和團練根本打不過靖人,哪怕是守城都很難守得住一日,到時候靖人的選擇就很多了,越過齊水向西,或者再往前走走然後往南就是海州,可是現在的海州根本沒有兵力可以抵擋靖軍,這個時候必須要讓朝廷和青城縣知道穀曲這裏發生了什麽,好早做準備。”
“邵將軍還說要給穀曲留點血脈,剩下的老弱婦孺麵對靖人隻能是被欺淩被屠殺,莫不如突圍還能活下幾個。”
“最後我們湊了一百騎兵,有的人騎的還是騾子,然後我們就開始了突圍,一百騎兵最後隻剩下十幾個人了,剩下的老百姓躲進了大山裏,隻能希望靖人不會發現他們吧。”
“再後來我們分成了兩撥,幾個人去青城縣,我和另外幾個人去平京城,可是出來沒多久我們就被靖軍發現了,周圍全是他們的人馬,不得已我們開始向敵人最少的方向突圍,就是東北方向,那個時候已經顧不上什麽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活下來再考慮怎麽突出去。”
少年終於抬起頭,滿臉淚痕望著張西陽說道:“張將軍,你們都是沙場下來的百戰精銳,你們肯定要比我厲害,這個任務你們可以幫我麽?”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被血染紅的信。
“和我一起出來的兵士突圍的時候就基本戰死了,昨天夜裏我們找到一個隱蔽的山洞,本來說好輪流值夜,我在最裏麵就睡著了,可是醒來之後他們也不見了,隻剩下我一個人,而且我腿傷了,騎不了馬,所以張將軍,拜托了!”
張西陽鄭重的接過這封帶血的書信,上麵承載的承諾仿佛比山還重。
山洞之中一時之間陷入沉寂,火堆已經熄滅了,煙霧隨著風流向外麵,偶爾一點火星閃動一下。
天上繁星點點,山中偶有蟲鳴響起,有猛獸巡山發出一聲聲低沉的警告。
“團率,眼下怎麽辦?”朱貴打破了這種沉寂問道。
張西陽捏著帶血的信也不抬的說道:“自然做我們該做的事情。”
“我們的任務是探查青城附近敵情為後續大軍引路,我想趙王殿下和賀將軍他們距離青城郡應該不遠了。所以接下來就是找到他們。”
“不過從明天開始我們需要分兵了。”
“分兵?”牛高有些意外。
“團率,我們現在就算加上這個小家夥也才五十三個人,四周的靖軍數以萬計,萬一被咬住突圍兵力都有點不夠,現在再分兵那萬一碰上了意外很可能就出不來了。”
“老牛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出不來?不管是咱東宮衛率還是你們肖州軍,咱有怕死的?”
牛高頓時急了,大眼瞪的溜圓:“你老朱要是不會說話就閉上最,比我嘴還臭放的什麽屁?咱老牛多會兒怕死過?老牛身上最起碼上百顆人頭的軍功了,老牛會怕死?早幾年你敢這麽說老子非跟你拚命。”
朱貴也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的有點離譜,燦笑了幾聲低頭擦起了手中的直刀。
牛高哼了一聲方才收回一個白眼又繼續說道:“團率,如果分兵咱怎麽分?就這麽點人分幾隊幾人?咱們首先得把情報送出去,不管是青城縣還是穀曲縣都是大事,還有周邊靖軍的大概分布,死倒是無所謂,咱爺們兒哪個沒有墊背的,可是不能耽誤了殿下和我家都指揮使啊,分兵風險太大了,現在咱們五十多個人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幾千人圍住咱也有信心突出去,可是幾個人十幾個人的話就算靖人的弓再軟也不好說啊!”
張西陽微微一笑說道:“牛隊正的想法很好,很有道理,不錯。來大家都過來。”
四周的士兵聞言都聚攏了過來,張西陽重新用火石將火堆點燃,慢慢燃燒起來的火焰印在所有人的臉上,最近的人身上覺得烤的都疼,可是最外圈的不過才感覺到暖和而已。
張西陽拿起一塊石頭放在中間空地上說道:“這裏是青城縣。”
隨後又拿起放在西南方向說道:“這裏是樟南郡,穀曲縣。”
“這是東廓郡,這裏是齊郡、商郡、宗北郡,還有這裏,雲海郡。”
隨著一塊塊石頭落下,一個很簡易的輝州西部的行政位置便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最後張西陽拿起一個小石子在樟南郡青城郡之間放了下去說道:“而我們大概在這個位置,距離青城縣百裏,距離穀曲縣差不多二百裏。”
順手抄起一根一頭被燒焦的木棍一點:“而趙王殿下他們如果順利的話此時應該在這裏商郡安陽縣以東,距離青城縣應該不足四百裏。”
木棍隨著手的移動在地上劃出一道黑線:“我們與趙王殿下之間的距離差不多是四百裏多點。”
“現在整個戰爭的局勢是我們已經丟了臨海、舟山、阜通、寧崇、萬安、樟北六個郡,現在樟南郡也可以說淪為敵手,青城郡的情況也非常糟糕,東廓郡在阜通正北,敵軍肯定有相當規模的兵力所以東廓郡的情況最好也是如青城郡一般,我們現在可以保證的就是雲海、宗北、商、齊水四個郡,可是就算是這四個郡現如今也麵臨兵鋒。”
“出發之前趙王殿下和賀都指揮使曾經找我和牛隊正朱隊正說過,肖州軍為先鋒最主要的任務是在東廓青城樟南南北為一線的縱橫之間拖住敵人,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三郡之間能連成一條線最起碼青城和穀曲得在我們手裏。”
牛高和朱貴立即點點頭表示認同。
“可是現在的情況來看已經在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穀曲丟了,青城縣的情況大家也看到了,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而且這個情況趙王殿下和賀將軍他們是不知道的,朝廷就更不知道了。”
“我等作為大軍眼線此時必須發揮應有的作用,既要傳遞回情報還要探查清楚穀曲失陷後靖軍的攻擊方向,攻擊齊水可以威脅我後續主力大軍,如果是越過齊水之後再轉向南那麽剛剛平定的東南三州便會重新陷入危局,搞不好曹蔡等國還會卷土重來,那個時候南北夾擊東南行營和梓海嶺三衛戰兵將有滅頂之災。”
嘶~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還是第一次如此直觀如此全麵的聽到戰局的分析,眾人看向張西陽的眼中多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那這麽一來我們任務算是失敗了,整個肖州軍都將麵臨任務失敗的恥辱。”牛高神色嚴肅的說道。
“不錯。”張西陽點點頭繼續說道:“分兵並不是一時興起。”
“我的計劃是分出四個伍從不同方向往青城郡與商郡交界的地方,這一隊人馬絕對不可戀戰,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趙王殿下他們,將穀曲和青城的情況匯報清楚,朱貴帶隊。”
“第二隊分出兩個伍就在青城郡,重點是青城縣周圍,見機行事,可以截殺信使,可以襲擾糧草什麽的,牛高這一隊交給你,切記同樣不可戀戰,優先保證活下來。”
“剩下的人為第三隊,第三隊任務最重,必須探查清楚樟南靖軍的動向,兵力分布,裝備等各種情況,隨時做好和靖軍遭遇衝突的準備。這一隊我準備親自率領。”
“都清楚了嗎?還有沒有疑問?”
“可是東廓郡呢?”一道聲音響起。
眾人隨聲望去竟然是王智行。
張西陽一笑道:“東廓郡距離此地不近,我們這裏就這麽點人,實在是力有不逮,不過東廓郡那邊距離幽州很近,而且東北行營駐地也在幽州境內,所以東廓郡那裏不必擔心。”
“其他人呢?牛高朱貴?”
“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
“那好,那就按計劃行事。”說著張西陽重新將火熄滅並將地上的石頭扔到火堆,將地上的線用腳蹭掉:“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天一亮便出發,如果有什麽問題和其他事情一會兒單獨找我說。”
“對了,朱貴。”
“在。”
“多分你們一匹馬,你們把王小公子帶上。”
王智行一聽大急:“我不,張將軍,我要跟著你,我要給我爹給朱老夫子邵將軍還有穀曲縣的父老鄉親們報仇!”
張西陽撫摸著他的頭笑道:“報仇什麽時候不能報仇,但是穀曲縣的事情得有人記得,得有人去說,你父親,還有朱老夫子,還有邵將軍他們的事兒都得你去說才行知道嗎?你得保證他們不會被別人忘了,等你再長大點了再去報仇知道嗎?”
“可是……”
“沒有可是。”剛剛臉上還帶著笑意的張西陽突然就嚴厲了起來:“你現在身上穿著的是城防營的皮甲,那就是我大鄭軍兵的一員,命令沒有討價還價,你說的這個情況本將這裏行不通。現在去睡覺,明天隨朱隊正出發。”
王智行低頭看了看身上破爛的皮甲,抿著嘴將右手握拳狠狠的擊打在胸前,低聲道:“標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