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冬
    “什麽你報名下鄉了”由陽台改建而成的小房間內，紀廠長壓著聲音喝問親閨女。
    “當然，同學們都報名了,還有人寫了血書……”紀曉虹理所當然的道。
    在小客廳裏陪著三個弟弟玩的紀曉嵐垂下小腦袋，可嘴角卻是彎彎的,她在笑,能不笑嗎
    兩年下來，她可沒少對紀曉虹說上海有十萬知青赴邊疆，要是嫁給上海知青就可以一起回上海。
    邊疆兵團，多好啊！
    不光紀曉虹覺得兵團好,便是三個弟弟也覺得好,這還是紀曉嵐總是將舊報紙做的簡報拿出來給三個弟弟念。
    三個弟弟為了吃糖，自然是認認真真的聽,身在三線城市的紀曉虹為了攀個大城市的對象，已經為下鄉當知青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紀廠長卻沒有這般樂觀，但是李紫怡早就得了親閨女——紀曉嵐的暗示,於是便開始吹枕頭風：“讓虹兒去試一試吧，那邊沒有勢利眼的父母在身邊管著，說不定虹兒還真的談上了一個呢,要是不行，那就讓虹兒回城就行,我的工作讓她替……”其實舍不得,可嘴上大方一下而已。
    李紫怡見男人一直不說話，推了推，又道：“……好男兒個個下鄉去了，留下來的不是孬的，就是父母過於強勢霸道,配不上我們虹兒……放心，家裏每個月寄包裹過去，虹兒吃不了苦……”
    ……
    行不行的，名都報了，紀廠長也隻能這般。
    幸好紀曉嵐隻是個小學畢業生，不在這一次全體下鄉名額中，要不然繼父還是會將她報名，最後與繼姐一起，讓她這個妹妹多多照顧一下姐姐。
    “阿林可以送托兒所了，你也去上學吧，你爸爸希望你也能下鄉建設農村去……”紀廠長到底還是覺得繼女在家裏礙眼。
    “嗯，開學就去報名。”其實，紀曉嵐還想賴著，可……罷了罷了。
    轉年便十七歲的紀曉嵐夾雜在一群群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年期間便不覺得突兀，她還特特去派出所給自己改小了三歲。
    淡眉細眼的紀曉嵐當然不會說改年齡，說之前過來時，報錯了年齡，明明是年出生，卻報錯成了年。
    瞧瞧！紀曉嵐生怕被紀廠長給提前報名……可要說她是十四歲，小胸小屁股的她還是挺像的。
    紀曉嵐如此費心機，加上成績著實不錯，也便隻能順利的念完高二（早改為五四製），一畢業就各自下鄉去吧。
    去哪不必紀曉嵐自己想法子找個附近的富裕的公社，紀廠長早就打過招呼，讓自家繼女去最困難最艱苦的地方……
    如此做，一是紀廠長想要個好名聲，二是為了給親閨女出出氣。
    親閨女來信提過是繼女給灌輸了邊疆軍團有十萬上海知青的思想，親閨女說上海男知青小氣又矯情，他們精明的很，找的對象不是同城的，就是特別能幹的，要不然就是找漂亮的……
    總之，親閨女沒能撈到個好對象。
    ……
    年，春
    三天前，紀曉嵐被知青專列從北方運到了南方。
    南方嘛，多雨，特別是春天的南方，那是特別的多雨，一下火車就遇上了連綿不絕的雨天。
    雨季多塌方。
    紀曉嵐連同其他知青被堵在公社十多天，她就如同坐牢般整日捧著一本教科書。
    這一趟，紀曉嵐除了一套換洗小衣裳+一套洗漱用品外，就隻有初中+高中四年教科書，其他的厚棉衣+被褥+其他零碎東西等等統統打包郵寄過來。
    哦，還有五十幾塊錢也是隨身帶著，是李紫怡私下悄悄塞過來的，紀曉嵐自己埋在郊區的金首飾倒沒有挖出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一天，天漸漸放晴，原本幾十號知青陸陸續續被各大隊長接走，整個女生宿舍就隻剩下她與另外兩個女生。
    “你們好，我是紀曉嵐，今年十八歲，我下鄉的大隊是方家大隊，你們呢”一連十幾天，紀曉嵐都沒有跟人交流，是不想搞無效社交，而且在鄉下一切靠自己，想回城一切靠高考。
    哪是十八歲啊，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我是寧舒雪，今年十六歲，我們是同一個地方……”寧舒雪說話細聲細氣。
    “我是餘青琪，今年十五歲，跟哥哥一起下鄉，我們都是同一個大隊……”也許有哥哥在，也許是年齡小，餘青琪比較活潑。
    “那我們收拾收拾吧，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接……”原主下鄉的地方，可不是這裏，不過紀曉嵐有心理準備，哪哪都一樣窮就是了，繼父和媽媽都上班，三個弟弟上學的上學，上托兒所的上托兒所，總之一句話，沒人送她。
    有沒有人接她，那是一個未知數。
    因而，紀曉嵐是自己準備了扁擔與搭柱，不是多好的實木，就給半大孩子用的那種，最多最多隻有承受五六十斤而已。
    “啊你怎麽有這個這個……”餘青琪指著紀曉嵐手上的根子怪叫道，她不認識。
    “我手上沒力氣，唉，其實我肩膀也沒力氣，不過我帶了很多教科書，總要送上火車……”紀曉嵐便是天天做活，也提不了多重，也提不了多久，太難太難。
    一有空，紀曉嵐就在想找怎樣的丈夫怎麽樣的婆家對，她沒想一個人扛過這幾年，她身體弱，做家裏的活還行，做地裏的活，那是養不活自已。
    在紀曉嵐不準備動用親生父親給自己的黃金首飾的情況下，如何活得不那麽辛苦呢，想讓李紫怡每個月補貼自己，那是不能夠了，自己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她還有三個兒子呢，她自己每個月就二十幾塊工資。
    說不定哪一天繼姐就要回城接她的班，因為繼姐還沒有結婚，今年二十三歲了。
    紀曉嵐不想苦苦熬到恢複高考，到大學時才找對象，那多半隻能找個二婚……老姑娘嫁二婚，外人覺得正正合適，她卻覺得自己吃虧。
    因此，對象是要找的，還要快快找。
    紀曉嵐不想找男知青，條件好的男知青總有機會提前回城，那自己就會成為被拋棄的一方，萬一提前償了禁|果，萬一有了身子，那就……悲劇了（當然也不是絕對的，可她長得普普通通，哪個男知青會為了她放棄回城……做夢比較快）；條件不好的男知青自己都活得艱難，哪有能力拉她一把啊……
    那便隻能找大隊上，要有文化，還要有一顆想進城的心，如此才能陪著她複習、陪著一起參加高考、陪著她回城……
    “青琪，集合了。”餘明揚在宿舍外高聲喊道。
    “知道了。”餘青琪正與自己的被褥搏鬥呢。
    紀曉嵐用那隻有一米長的扁擔挑起足有三四十斤的教科書就向外走，看到了一輛破舊騾車，暗鬆一口氣。
    “大叔，您是方家大隊的嗎”紀曉嵐沒有笑，卻啟用了金手指——說服力+++，這個能增加對方一點好感度。
    方癩子點了點頭，方家大隊之前沒有知青，不是沒安排，而是第一年正巧遇上道路塌方傷了兩，那兩個立馬辦了病退，剩下兩個被知青辦安排去了別處，之後四五年幹脆便不安排了，如此也好……他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
    這一回，一安排就安排了六個，看著眼前這細胳膊細腿的樣兒，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滿公社就方家大隊最窮，地又少又貧瘠，突然來這麽幾個分口糧的……
    “那我將行李放車上了……”紀曉嵐邊招呼邊下蹲，農活不是她該幹的，就這幾十米路，就覺得肩膀疼。
    跟在紀曉嵐後麵放行李的還有兩個男知青，一下子就占了一半位置，人坐哪當然是走路了。
    “嗯。快點，還有人嗎”方癩子知道三男三女，咋還少了三個呢！
    “有，還有……”這個時候，紀曉嵐表現積極。
    不一會兒餘家兄妹與寧舒雪提著行李過來了。
    “叔，回方家大隊要多久的路”紀曉嵐擠到牽著騾車的方癩子身邊問道。
    “四十裏山路，你們走不慣的，至少得三四個小時呢……”方癩子是方家大隊的大隊長，他這個大隊長是因為掃盲班成績最好才被任命為大隊長，之前他是方地主家的長工，本就跟著老爺認幾個字。
    唉！老爺死了，是他親自給幫著下葬，其實方地主對他不孬，要沒有方地主自己早就餓死。
    少爺失蹤了，對外，方癩子說跳河沒了……
    太太與少奶奶都改嫁了，改嫁好，嫁得越遠越好，沒有人知道方地主的地方才能安生過日子……
    “啊，要上山啊哥，我走不動……”餘青琪是個初二生，要不是成績著實不大好，又不愛學習，也不會讓她早早拿了初憑跟著哥哥一起下鄉。
    “我拉你……”如果還在家裏，餘明揚是不會理會這個妹妹的，可出門在外，他隻能當個好哥哥。
    “給。”餘青琪將哥哥拉在身邊，要給他吃一顆糖。
    是糖呢，餘明揚立馬接過來，放入口裏，真甜……
    其他人見了，當沒看到，這年頭缺吃少穿的，有好吃的，都是悄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