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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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巴魯斯,南部沼澤,摩立特村。
    哈迪斯到達南部的第三年。
    莫塔裏安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老院子裏,用手托著他麵前這個正要下跪的男子。
    這個男子馱著背,又老又瞎,他的一隻眼是霧蒙蒙的白色,另一隻眼裏則充滿淚水。
    莫塔裏安在這隻眼裏看見了許多,害怕,不安,感激各色情緒摻雜在一起——這個男人簡直要哽咽起來了。
    “不許跪。”
    莫塔裏安輕聲道。
    “你們被奴役了太久了,這種情況早該結束了。”
    他看向院子裏這些勾著背,哆哆嗦嗦的人們,提高了些許聲音。
    但即使如此,莫塔裏安的聲音也如同微風中的遊絲。
    “我給你們指一條新的道路。”
    “加入我們吧!如果你們沒有武器,那麽我們就為你們鍛造,如果你們沒有盔甲,那麽我們就為你們打造,站起來吧,各位!”
    “沒有必要再害怕巫術了!”
    “加入我們吧。”
    人們驚恐地聽著這個陌生人的一切,他是那麽地高大,高大又瘦削,像是風中飄搖的死神。
    他的話語仿佛充滿魔力,每句話都充滿了振奮人心的力量,但他的語氣確實那麽地輕柔,像是夜晚母親曾哼唱過的夜曲。
    但是——這裏大部分的人類已經被恐懼完完全全地壓倒了,他們被碾碎了,他們屈服了,他們徹底無法思考那些更遙遠的事情了。
    即使這個陌生人的話裏充滿了希望,但是,對於遙遠的未來,對於改變,對於離開,這裏的人已經沒有記憶了。
    領頭的那個男子——他叫雷根,他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向這個托著他手的陌生人。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也認真地望著他,望著一個醜陋而渺小,被恐懼完全占據的人。
    “大人,感謝您,我們對您是如此地忠心耿耿但是,但是這裏的田地必須被重新種植。”
    他畏縮地聳了聳肩,仿佛光是拒絕就要受到殘酷的懲罰。
    但是並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雙手還是輕柔地捧著他,那雙眼裏沒有任何鄙夷和嫌棄,他隻是認真地看著他,然後看向雷根身後的那群村民。
    然後他放了手。
    “好的,選擇已經做出。”
    他點了點頭,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兜帽。
    然後他拿起鐮刀,轉身離去,消失於迷霧之中。
    莫塔裏安站在迷霧裏,看著那個年輕人磕磕絆絆地在有毒的迷霧裏奔跑。
    而離村莊越遠,毒氣則越致命。
    在他離去後,這個年輕人離開村子,順著莫塔裏安故意留下的鐮刀印追了出來。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決心,你的堅韌。
    莫塔裏安靜默著。
    迷霧的另一邊有了一點顫動,莫塔裏安扭過頭撇了一眼,就又恢複了最初的姿態。
    是他啊,確實好久沒有見麵了。
    莫塔裏安一麵觀察著那個年輕人,思緒一麵沉浸到過去
    現在北方的大部分據點都已拿下,除了靠近養父納克雷那片區域,別的北方領主皆被斬殺。
    而北方的主據點正在抓緊生產和鞏固領地,關於他養父納克雷的進攻,則需要再等等了。
    但目前死亡守衛的進度也遠遠快過了莫塔裏安原本的預期。
    而導致進度快的的關鍵,就在南部。
    原本莫塔裏安僅僅是派出先遣軍,讓他們盡可能地保衛當地人民,組織武裝反抗。
    但先是哈迪斯一人拖住了南方領主們的襲擊,為提豐他們的合作其他村莊提供了基礎。
    之後,在哈迪斯的幫助下,提豐他們又獲得了火炮,攻城錘等武器的製作技術。
    靠著遠距離重火力的輔助,這支死亡守衛先遣軍也成功主動進攻並占據了領主們的領地。
    在死亡守衛的戰鬥中,南部剿滅領主的任務異常地順利,他們甚至不需要莫塔裏安的幫助。
    這次莫塔裏安過來,也隻是為了視察南部的這支死亡守衛,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自己能做的。
    但在他聽完提豐的匯報後,意識到提豐比自己想象中地還要稱職,他率領著死亡守衛們順利解放了南部大部分地區。
    而現在,隻剩下最後兩三個據點了。
    那就沒有莫塔裏安什麽事情了。
    莫塔裏安並不會直接要求提豐交出領導權,他並不是他養父那樣的者,他給他的下屬們足夠的空間,讓他們自己成長,讓他們贏下屬於自己的榮光。
    更何況,他跟提豐是朋友。
    於是莫塔裏安就繼續讓提豐進行南部的領導了,自己則去找那些因為地勢,而被故意忽略的小村子們。
    就像是最初的那樣,莫塔裏安斬殺掉襲擊村子的怪物,然後進入這些小村子們遊說。
    想到這裏,莫塔裏安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放棄掉這些邊緣的小村子,去攻占或者求和那些大的人類據點。
    這確實是高效的策略,提豐很聰明。
    但不應該。
    每一個可能反抗的鬥士都不應該被忽略。
    所以莫塔裏安來了,他遊走在各個小村子裏——
    ——那個迷霧中的青年跪下了,他顫抖著掙紮在泥地,四肢抽搐著,似乎還想攀爬著向前。
    堅強的孩子。
    這個年輕人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頭。
    他不曾想過後退。
    莫塔裏安想著,他快速地大步向前,同時拿出一塊被草藥酒浸過的羊毛麵具。
    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年輕人從肮髒的土地上抱起來,同時將羊毛麵具壓到這個年輕人的口鼻上,他望著他,望著一個堅強的鬥士。
    “如果你不回頭,以後還會這麽痛苦下去。”
    莫塔裏安輕輕地說到,
    “這很痛苦,你足夠強壯嗎?”
    那個年輕人掙紮著喘息著,憤怒和不甘擠壓著他,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了,急促到了危險的地步——
    “讓我足夠強壯。”
    在艱難地擠出這句話後,年輕人終於昏了過去,全身心地將自己交付給了莫塔裏安,他當然相信這個在自己人生中剛剛出現不到兩個小時的陌生人。
    莫塔裏安則輕車熟路地抱起這個青年,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
    不必擔心這個年輕人,隻要帶上過濾毒氣的麵具,這個巴巴魯斯人很快就會沒事的。
    有的時候,堅韌的巴巴魯斯人民需要的僅僅是一點兒幹淨的空氣。
    層層疊疊的厚重白霧不停地拉拽著莫塔裏安的衣角,徒勞地似乎想要把這位死神留在原地。
    對這些霧氣視若無物,莫塔裏安的腳步未曾黏滯。
    但行到一處霧氣漸消的窪地時,莫塔裏安停住了腳步,他盯著那方看去——
    從遠處稠密的迷霧之中,顯現出一個身影。
    是他的老友,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