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塔裏安再次抬眼時，戰爭已然進入尾聲，劇烈的衝擊波衝撞著他的雙目，淚水淌出，大塊大塊的星空碎片掉落下去。
    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光片自那奔湧的光河之上墜下，露出那之下渾濁黑暗、卻又閃爍著暗淡金光的紋理，就像是傷口尚在流膿卻又愈合了那般。
    一大塊、又一大塊，沿著太空死靈先前擊破的創口，星神被一片片耐心地敲碎，鮮亮的白光液體淌出，每一滴都足以在星球的尺度上燎起一個大泡。
    而現在，那些光芒正消逝著，朝向四周墜落，紛飛，莫塔裏安睜大眼，意識到外側者真正走到了極限——
    那些細長的肉質根脈自黑暗之王的神域之上延伸，戳破缺口，在外側者純能量態的身軀之上延伸，它們急不可耐地纏住光球，深深紮下根去，仿佛貪婪地汲取著什麽，亞空間那虛幻的空間隨著根脈的延伸開始一同擴展。
    光片隕落如墜雨。
    莫塔裏安聽見基利曼大喊警戒的聲音，原體聲音洪亮，清晰地傳到每個戰士耳中，但在風暴之內依舊渺小如蠅蟲，那些咆哮著的，痛苦的星神碎片正在朝他們的位置墜落，瘋癲地誓要撕碎一切。
    ……
    莫塔裏安行動起來，他攥緊他的鐮，朝基利曼所在方位伸出手，與那些光雨一同墜落的不光是瘋癲的星神碎片，還有來自黑王的血肉，那被星神撕扯下來的黑暗之王力量，正一同朝他們墜落而來。
    +……我來。+
    莫塔裏安抬手，目光堅定，
    +我能壓製它，我來做靈能中繼的樞紐，基利曼——你來負責一直保持理智，你是統帥。+
    莫塔裏安眼看著基利曼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但他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下一刻，於兩位原體共同展開的領域之上，蒼白之王的虛影再度顯現。
    莫塔裏安喘息著——他不得不承認，在跟基利曼共用神域後，蒼白之王發現自己的靈能容量與恢複速度在加快，他的靈能更加容易與亞空間共鳴。
    寥寥明黃色雷霆自他腳邊騰起，轉瞬覆蓋白骨盔，灰白霧氣迅速自骨與骨的間隙湧出，聚集如衝天白龍，朝星穹衝去，率先張牙舞爪朝那些正在墜落的混沌靈能碎屑衝去。
    嘎吱嘎吱，痛苦的重壓聲自原體的盔甲中傳來，基利曼猛然回頭，卻不見被霧氣蒙住死神臉龐，斑竹般濺淚一樣黑金的點在蒼白的骨片上蔓延長出，迅速覆蓋全身。
    +不要逞強。+
    基利曼謹慎勸誡到，手中也開始了自己的動作，他成功跟安格隆取得了聯係，安格隆將自己的大部分靈能慷慨借於了基利曼，此刻原體藍眸金光因此更盛。
    彈倉內空空蕩蕩，彈夾打空，但無數架設在泰坦、騎士之上的炮口再度轉向，金光大作，它們瞄準天穹流星——不同星碎之間仍在纏鬥——轟！轟！轟！
    一朵接一朵煙花在天空之上炸開，此刻的彈藥早已不是來自帝國後勤的補給，而是直接來自原體基利曼的靈能供給——
    彈藥不足、炮管過熱是物理世界的謊言。
    +不過如此……+
    蒼白的巨人呼吸著，無數細碎金黑的粉末在他周身飄起，縷縷黑影自白霧間夾雜著溢出，飄飄渺渺，恍惚間化作正在祈禱的人形信徒。
    眨眼間，更多黑色氣體組成的鬼影出現，它們並不朝向莫塔裏安，而是朝向天邊的黑色太陽，跪拜一次又一次。
    莫塔裏安臉黑了一個色，下一刻，一個嘰嘰喳喳的聲音忽然自死神的雙翅下響起，隨後數十隻小的、圓滾滾的小號死亡守衛冒出來，他們拿著小號的長鐮，朝向那些黑影擊去，鐮刃破開黑影，把那些迷信的鬼影擊碎。
    此時此刻，忙於靈能調度與指揮戰鬥的基利曼忽然百忙之中瞥了眼莫塔裏安腳下的小家夥們，莫塔裏安的臉更黑了，但基利曼還沒開口——
    異變再次傳來！
    璀璨、淹沒一切的白光自頭頂炸開！
    轟隆隆宛如天地倒轉，白茫茫好似時空顛倒，漫天繁星於此刻消逝一霎，群月停滯瞬息，所有恒日都惋惜地轉過身來，銀河仿佛徹底沸騰了，憤怒了，不甘了——昔日億萬淨化集於金日蓮心，方才凝結出粒粒規則的結晶，星神本該是群星的主宰，銀河的主人，它們的命運卻由此終結了。
    司星者沉默著。
    司星者不語，單單是伸出手，億萬絲絲縷縷，又像是星光、又像是月光、又好似流水的流蘇垂在它掌間，它慢悠悠摘出其間一絲，撚在指尖，隨後，耀綠的光芒自這一絲開始急速擴散。
    +外側者。+
    司星者氣聲念著。
    +臨陣逃脫者、僥幸逃離命運審判者、懦夫、瘋子——星神的命運正途本該在數萬年前徹底終結，卻因為你的自我放逐而不得不將這份痛苦延續萬萬年。+
    +懼亡者的命運是跟星神糾纏在一起的……+
    自它們在恒星之上發現了這貪婪的造物……
    司星者細細端詳著那一絲翠色絲線，遠方璀璨的光芒將整個銀河染白，將銀河近乎染成一張一塵不染的白娟。
    +你不辭而別，懼亡者也等待了萬萬年。+
    司星者抬眼，正目望向眼前白紙一張，若銀河當真如此素色，如此潔白倒好了，正適合它一條條一縷縷寫上命運。
    但“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
    那白光順著外側暗淡下去了，露出銀河真正肮髒的一角，司星者聆聽見外側者瀕死的慘叫，與黑暗之王重創時分的大笑——祂們之間的戰爭沒什麽值得記錄與觀看的，太過肮髒。
    還差最後一擊，最後強力的一擊，但現在顯然黑暗之王無法做到，祂先前消耗了太多，暫時回複不過來。
    最後一擊……當然是讓懼亡者來。
    司星者淡然想到，祂一邊伸出自己一隻手，那之上，類似超維魔方般的詭異幾何體漂浮著——這是一會兒祂與帝皇計劃要用到的妙妙小道具。
    另一隻手，在那翠綠的絲線之上，輕飄飄又飄下一絲高潔的銀線。
    +遺言……死死死，死你媽死塔拉辛。+
    歐瑞坎罵道，隨後一伸手，兩根絲線一同自祂掌心飄出，於光怪陸離流水般時空間糾纏到一起。
    祂是司星者，已然與懼亡者的命運劃清真正的界限，自不能同星神最後的因果相糾纏。
    但祂這裏剛好有一位樂於同星神廝混的混蛋。
    ……………………
    於一片狼藉間，塔拉辛緩緩站起身，手中攥著它的權杖。
    它眨眨眼，看向它對麵幾步處，那奄奄一息的星神，一人高的能量態人形正半跪在地上，而在他們更遠處，一個肉做的家夥在大笑著，但塔拉辛從他氣喘籲籲的大笑中聽出他的狀態也不怎麽好。
    不過這就不是它塔拉辛的事情了。
    自從睜眼，塔拉辛的全部注意力便在麵前的星神之上，無數千奇百怪的碎片散落在星神周身，有細小的火苗，也有漆黑的綢緞殘片……但都已然碎的不成樣子，不構成任何威脅。
    塔拉辛攥緊它的權杖，朝外側者走了一步。
    一步，海闊天空，蕭瑟之景頓消，無數山呼海嘯而至，高台升，無數懼亡者歡呼於高台之上，它們朝著塔拉辛呐喊，朝著塔拉辛揮手。
    塔拉辛！塔拉辛！我們的王！！！最後也是最偉大的末裔王！
    塔拉辛本該震驚，但它卻隻是又往外側者那端走了一步，一步，寂寥無聲，萬籟俱寂，天地消逝，這裏又恍惚隻剩它跟外側者了。
    “為什麽要選擇我們？”
    塔拉辛說，它下意識問出了這個問題，沒打算著得到答案，但那個嗬嗬掙紮的光人又忽然停止掙紮了，祂直勾勾地“望”向塔拉辛。
    一字一頓地，
    +自卑又不甘於命運的弱者最容易被蒙蔽。+
    塔拉辛感到自己氣笑了，
    +就這樣？+
    它忽然側過身，自言自語起來，
    +不對，我跟這傻逼廢話什麽。+
    它說，再度直接又一步，同時高高舉起它的權杖，山呼海嘯的歡呼又響起來了！
    高高舉起的權杖驟然砸下！一下！再抬高——再一下！兩下！三下！！！
    砰！砰！！砰！！！
    沉悶的重響回蕩在肮髒的荒原上，傳的很遠很遠。
    遠到一個種族的興衰落幕。
    …………………………
    轟！！！！
    無聲恢弘的爆炸如同海嘯崩開，數以千計的碎片爆開，如飛掠湖麵的石子般在銀河間逸開，它們將成為四散在銀河各處的星神碎片，為日後一個又一個的個人英雄傳奇寫就第一筆。
    那第一筆便是，奇地有神明殘骸，自昔日千年前神戰隕落，墜於此地。
    若不是司星者仍在控製著必要的邏輯與空間維度，銀河之內，這次爆炸將直接抹去一整片星域——但好在這裏不光有司星者，黑暗之王的根脈也一同深深紮在這片土壤內，穩定了此處空間。
    但這也導致了一個問題。
    一個比較致命的問題。
    原本這裏是外側者與黑暗之王的戰場，就像是天平的兩側，一段是物理世界，一段是亞空間，而現在，外側者徹底被擊碎，冥王則也被引開。
    天平象征物理世界的一端徹底減重，開始朝上翹起，黑暗之王降臨人間——命運重迭的進程開始加速。
    就像是較重的石子墜在兩張幾近的薄膜最上麵，它拽著上麵的薄膜貼合下麵的薄膜——而現在，兩張薄膜便是兩般命運。
    至於石子……一是接受了黑暗之王力量，兩帝皇互相借力融合的黑暗之王。
    另一則是……司星者回頭，看向自古命運時空混亂之星，卡利班之上，奸奇也正在重新回到祂昔日的賭桌。
    現在，由兩顆石子共同墜著，命運徹底開始貼合，重迭，混亂。
    …………………………
    基利曼驚詫地眨了眨眼，刺眼白光過後，原體終於在短暫的眩暈中恢複了視力，
    在漫天隕落的星神碎片間，他緩慢地低下頭，看見一種泰拉皇宮特有的小草在他靴旁。
    +我想我不太理解。+
    基利曼緩慢地說，他一旁莫塔裏安則也擺出了警戒態，兩位原體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迷茫。
    極限戰士與死亡守衛朝向天邊墜落星神碎片的攻擊聲、炮火聲依舊震耳欲聾，但此時此刻他們卻也在某個類似泰拉皇宮的位置——死亡守衛與極限戰士在“泰拉花園”間朝著星神碎片發起進攻。
    匆匆的腳步聲響起，基利曼與莫塔裏安一同轉頭，八目相對，彼此都嚇了一跳。
    +聖吉列斯？！+
    +基利曼？！莫塔裏安？！+
    +你怎麽也在這一命運？基利曼——還是發生什麽事了？+
    聖吉列斯追問道，他一旁，吸血鬼則麵露不善，【聖吉列斯】推開大天使，徑直匆忙朝坍塌的皇宮地宮走去。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這裏可能——不單單是皇宮。+
    基利曼點了點天空，聖吉列斯轉頭，在看見漫天隕落的星神碎片後，臉色驟然差了一個度。
    +我本以為那些是帝國海軍。+
    +他們之前是——但現在不是。+
    沉默良久的莫塔裏安終於開口，他側頭看向已然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吸血鬼【聖吉列斯】，雙目間若有所思。
    +我想這是命運重迭的象征，命運是以帝皇為錨點重迭的，帝皇才是第一要素，時間與空間都不是——也就是說，在我們這邊那個老東西在寂靜之眼的時候，這邊的那個混蛋在泰拉，所以命運重迭之際，這兩個空間會迭加起來。+
    +其他地方也會迭加起來？！！！！+
    基利曼焦急地問道，仿佛想起了什麽，幾乎下意識大叫著問道。
    他可能想到了他兢兢業業修建了幾千年的帝國基建與各世界，如果那些地方跟這裏一樣開始重迭——基利曼不敢想現在該有多少世界會立刻陷入戰爭之中。
    +有沒有可能因為空間錯位，大部分帝國世界都不會重迭到混沌帝國世界上，而是直接重迭到虛空中？！+
    帝國之主幾乎是攥住莫塔裏安的臂甲了，誓要讓莫塔裏安趕緊給一個說法，但基利曼腦中此刻也已經開始草擬遺書了——他已經跳過了撰寫緊急方案的那一步。
    好吧他失敗了，實際上緊急計劃與遺書是一起草擬的。
    莫塔裏安伸出手，皺著眉點來點去，計算是嚴謹與複雜的，必須全神貫注，這也是莫塔裏安少有保存到現在的愛好。
    +不會那麽快，+
    隨後原體篤定地說道，
    +因為我們距離帝皇最近，因此這裏才率先開始重迭——但隨著時間推移，更多的空間會開始迭加。+
    基利曼驟然鬆了一口氣，剛剛麵對完整星神的他都沒有這麽狼狽，原體深深喘了口氣。
    +那麽我們還是盡快速戰速決。+
    基利曼頹然說到，
    +但是……不對，+
    莫塔裏安皺著眉，依舊在算著些什麽。
    +應該還有一處錨點，我想應該是奸奇，奸奇的位置很模糊……更加難以計算與觀測。+
    +我還是先建議你不要算了，我的兄弟。+
    聖吉列斯忽然開口道，大天使微笑著，雖然微笑地有些詭異，他看向他這兩位已經陷入自己世界的兄弟。
    大天使點點頭，示意兩位原體回頭看。
    莫塔裏安與基利曼眨眨眼，猛地回頭——
    他們看見了正在扛著【荷魯斯】朝他們狂奔而來的【聖吉列斯】。
    以及他們身後，那個正同時存在於天空與地底的東西。
    黑暗之王。
    貨真價實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