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裏安鮮少無語到如此地步。
    現在他已經沒什麽感想了，痛苦、絕望、麻木、窒息？不，他隻想笑。
    笑自己命運如此，笑這個銀河荒謬如此。
    蒼白之主緩慢地眨了眨眼，隨後舉起右臂，隨著原體細瘦的手臂抬起，一柄骨白長鐮赫然出現於他手間，隨著原體的動作隨霧氣湧現。
    +基利曼。+
    莫塔裏安輕聲說道，他身邊的基利曼也僅是半步後退站穩，抽出腰間寶劍，眼中金光閃過，烈烈焰火自銀白劍刃上燃起。
    +看來我們想的一樣。+
    莫塔裏安繼續說道，他腳下頓時翻湧出陣陣霧氣，轉瞬展開領域。
    +實不相瞞，我剛才有一瞬感到我的憤怒湧上來了——+
    基利曼雙目一眨不眨，燎原火般的舞動金光自原體身旁展開。
    +一想到無數世界差點陷入冥王星那般的困境……+
    基利曼的聲音小下去了，這位任勞任怨的君王似乎第一次感到自己怒火中燒，盡管麵上不顯，但基利曼能夠感到自己的理智已經在劈啪的火焰中損耗殆盡，
    一想到帝皇甚至願意冒著讓帝國大部分世界直接陷入戰爭……基利曼感到雞皮疙瘩爬上了他的脊梁。
    他會為他的帝國、他的人民同一切做鬥爭，誰要破壞它，誰就接受毀滅。
    +聖吉列斯……我想你應該也什麽留戀的。+
    +的確沒有。+
    聖吉列斯原本在一旁抱著臂，皮笑肉不笑地一直眯著眼盯著遠方那個正在膨脹的巨物——
    黑暗之王顯然正在從黃金王座上站起，祂那超出了維度與想象的身軀連接著天與地，好似同天穹之上原本存在的那個黑暗之王化作一體。
    +所以答案是肯定的。+
    大天使從容地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順便抖了抖翅膀，隨後他慢悠悠地上前幾步，站在兩位兄弟身旁。
    +我想終於可以有一個真正的結局了。+
    聖吉列斯說，猛一伸手虛握，一柄長而金耀耀如同騰龍般的長矛在空中畫了道槍花。
    顯然聖吉列斯並不滿意當年泰拉上那幕兒戲般的鬧劇，盡管他們自那一場戰役後獲得了權柄與力量，並成功給了帝皇一個下馬威。
    但同帝皇施加給他們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
    在場的三位原體，沒有一位對帝皇感到滿意，並且對他那微不可微的憐憫與尊重，也隨著帝皇的各種舉動而煙消雲散了。
    以往，拔劍向帝皇，沒有大義，僅有私仇。
    而現在，帝皇已然為大義奉獻自己為黑暗之王了，而打黑暗之王顯然是天經地義的，這對於原體們來講顯然很完美，這下打帝皇是大義與私情都能滿足的了。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
    顯然很少見了。
    或許現在這三位原體內心中的潛意識就是如此思考類似的觀點的，但他們誰都沒有把自己的念想說出來，帝皇最後的體麵將由他子嗣們口中未呼喊出的髒話維持。
    帝皇很偉大嗎？
    很偉大。
    他們會誇讚帝皇嗎？
    並不會。
    這個老登已經給他們帶來太多苦難了，他們所珍視的在他手中不值一提，他們所想要守護的在他手中是可以隨意擲出的籌碼——
    雖然尼歐斯將一切都視作籌碼，但他的這些行為也足以把他的孩子們弄得瘋瘋癲癲，恨不得他直接暴斃。
    而現在，安格隆尚未在此處，不然他將看見他兄弟們美妙的精神狀態——在經曆了高強度無休的戰鬥，並知曉了帝皇的計劃後。
    他們現在一定很有病。
    正抗抱著【荷魯斯】奔命的食屍鬼【聖吉列斯】遠遠看見了這三位疑似精神病人的原體，這位狂奔的原體腳步顯然遲疑了一刻，隨後還是硬著頭皮朝他們那邊逃竄過來了。
    +朋友，+
    然後在經過三人時，被聖吉列斯笑著一把拽住，食屍鬼差點一個趔趄，但大天使的手卻死死拽著他，硬生生截停了食屍鬼。
    +你是要做一個逃兵，還是打算跟我們幹一票？+
    當聖吉列斯用他那神聖如神明的臉說出這句話後，食屍鬼認為這人確實已經瘋了，現在他身旁的那三個人就像是點了“隨機匹配”，然後組隊成功那樣的畫麵，在砍黑暗之王這件事上，他們似乎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
    原體對帝皇的感情絕對是複雜的，無法用寥寥幾語所簡單概括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砍他——他們早就做好了這一準備，現在終於將自己腦中的想法落地了。
    實際上，自從那次泰拉奪權後，在場這三位主命運線的原體便一直在腦中複盤當年的戰役，回憶、複盤、重新演練。
    在自己的小臂連同臂甲一同被聖吉列斯硬生生攥碎之前，食屍鬼開口，他眨眨眼，
    [或許可以一試。]
    他說，小心翼翼地試著退後，在聖吉列斯一眨不眨的恐怖注視下，食屍鬼展開自己的領域，然後把仍舊昏迷的【荷魯斯】藏進亞空間領域內。
    說句實話，現在整個世界都仿佛世界末日前的最後幾小時，這是可以預測的，不止一場足以毀滅整個銀河的災難即將發生，不論是命運線重合，還是黑暗之王登基，還是冥王徹底失控——都將帶來徹底的BAD END。
    假如生命還有幾小時，你會做什麽？
    莫塔裏安會選擇回到巴巴魯斯，跟他的摯友度過；基利曼會選擇回到馬庫拉格，再看一眼那城牆與旗幟；聖吉列斯會選擇回到巴爾，在絢麗的夕陽下等待滅亡——
    但現在他們哪兒都去不了，因為該死的帝皇，說不定現在因為命運線重疊，三位原體的母星上已經一團亂了。
    於是他們決定做出此生第二無悔的選擇，
    毆打帝皇。
    打贏了，三場滅世的災難，他們解決一場；打輸了，結局也都沒什麽差別。
    [我現在都不知道祂究竟是哪個帝皇了……]
    食屍鬼拉長音，他也抽出他的血矛，暗淡的矛杆上隱隱飄著腥臭。
    +都是。+
    莫塔裏安快速地說道，原體猛地伸出自己另一隻空著的手，在半空中寫寫畫畫著，實質般的白霧在半空中凝成靈能法陣。
    趁著黑暗之王的攻擊尚未抵達，先給己方上buff！
    +他們的靈能域是共通的——在命運融合時，作為錨點的帝皇也在相互疊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現象，也可能跟他們主動共用靈能域有關。+
    並沒有之前的案例供莫塔裏安參考，原體能判斷到這一步已然是數字命理學的極大成功。
    +珞珈那邊，他說他另有計劃，我們隻需要負責好這邊。+
    基利曼也發話了，憤怒似乎讓他更加精通靈能，基利曼盯著莫塔裏安的法陣，在沉默了幾秒後，原體伸出手，金色的液滴自指尖滴下，滴在大地之上，某種有規律的複雜花紋開始蔓延。
    莫塔裏安與聖吉列斯幾乎是同步地驚愕地瞥了一樣基利曼，但基利曼卻並未看他們，而是專心致誌地溝通著自己靈能域內的人類火焰。
    +嗬嗬……珞珈，又是我們父親計劃的執行人。+
    聖吉列斯笑起來，深諳色的靈能流紋也自他為圓心朝外圈擴散，自從被迫回歸後，聖吉列斯總是在心中沉默著——他一直憋著一口氣，原體意識到自己並非心胸過於開闊的人。
    食屍鬼搖搖頭，
    [我從未想過你們也對他如此仇恨——看來不論哪一命運，至少帝皇都是一樣令我們所厭惡。]
    他毫無形象地蹲下身子，尖利的食指插進皇宮土壤內，食屍鬼在召喚自己那邊的亞空間，呼喚更多的力量加入。
    +我本給過他尊重。+
    莫塔裏安冷笑了一聲。
    +我曾真心視他為父親。+
    基利曼·羅伯特歎息道。
    +他什麽都不是。+
    聖吉列斯挑眉，雙翅拍動，率先升空，白箭拔地而起，如白虹貫日。
    +三位，接下來就靠我們了。+
    聖吉列斯緩緩舉平長矛，對準那個自皇宮地底湧現，並急速同天穹黑暗接壤的臃腫存在，大天使的雙翅在由黑暗之王掀起的風暴中烈烈作響，猶如隨風飄揚的旗幟。
    +沒問題。+
    +小心祂的靈能汙染。+
    基利曼幾乎是與莫塔裏安同步回答，他們一旁，看見這三位在打黑暗之王這件事上如此默契並有心得，食屍鬼挑了挑眉，並再度思忖了片刻自己留下的主意是否正確。
    …………………………
    任何目睹這一場戰爭的生物都會驚歎於渺小挑戰偉大的勇氣。
    在覆蓋大半個大陸的皇宮廢墟間，金黃與漆黑同行的帝王遮天蔽日，王冠頂天，腳踏大地，外形像是一位正緩緩站起的人類，但無數自祂周身伸出如同實質根脈般的金光卻又宣告著祂的非人。
    在祂頭頂，以黑暗之王為中心的光環迅速擴張，就像是舊日神像中神明頭頂的金環，但遠比那更加偉大，遠比太陽更加溫暖，更加耀眼的金光自那之中灑向大地。
    金光所至，皆為神域，原本暗淡的大地頓然金碧輝煌，無數人形生出，朝祂叩拜，一根根撐天柱擎出，蜿蜿蜒蜒的神河流淌在金色的領域內，遠遠望去，又像鎏金，又像蜂蜜。
    若目光一晃，那金燦燦聖潔的一切又忽然化作肮髒的雜色黑了，就像是城市邊緣的垃圾山——人類文明進程上所造就的垃圾。
    饒是誰都會知道這一切不可戰勝，你無法單槍匹馬挑戰一整個王國。
    但還好他們一共有四個。
    白鳥正於高空翱翔，愛食腐的厲鬼攪亂水流，君王麾下的騎士陣向前衝殺，慣於穿梭於麥田的農民此刻自濃霧中顯現，目中滿是殺意。
    目的隻有一個——盡可能殺死他。
    聖吉列斯在高空時而盤旋，時而如箭矢穿雲，驚鳥般掠過水麵，無數金線朝他刺去，穿透雙翅，但他仍在飛翔，猩紅的雙瞳越來越亮，被金線穿透的地方流出鮮血，隨後一切都越來越猩紅。
    那些猩紅自潔白的鳥羽上垂下，化作傾盆大雨，潑灑在神明的領地上，將其汙濁，血淋淋地宣告著祂的殘暴不仁。
    大地之上。被鮮血所濺落的小人尖叫著融為一灘血水，隨後，更隱秘的陰影自這些腥臭間長出，食屍鬼仿佛被血雨淋透般緩緩自血池中升起，他咧起嘴，黑暗之王的信徒殘骸在他腳旁徹底消失殆盡。
    隨後，“群馬”的重蹄濺起血水。
    血雨淋漓間，耀藍的盔甲塗裝早已被淋地一片模糊，他們誰都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基利曼是怎麽做到強行大規模召喚極限戰士的——不光是步兵，最主要的是各類重載具連。
    若換做以往，基利曼肯定會率先拍腿大呼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完全違反邏輯與常識。
    但現在，行於他群馬最前，這位眼中殺氣騰騰的君王完全不會在意這些了，一想到剛剛他所苦苦經營的帝國差一點就完全陷入戰爭——基利曼現在恨不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立刻暴斃。
    他怒氣衝衝地指揮著他的軍隊前進，用他的劍撕碎一切前來阻攔的存在，那些驟然躍起的巨型人形怪物、人形肉球般的囊腫、自大地忽然長出的肉質根脈——全部在炮火間化作血沫。
    +——莫塔裏安！！！+
    高空之上，劇烈呼嘯狂風間，聖吉列斯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原體舉起自己手中長矛，朝向那個遮天蔽日的巨人瞄準——血蓮花頓時朵朵綻開於聖吉列斯舉起的長矛周圍，低處望去如同疾馳的血龍！
    蒼白之王並沒有直接回應他，又或許那些呲呲的雷霆聲已然回應了聖吉列斯，另一端，霧海滔天，瘦削的守望者自霧氣中騰身，雙翅如同破敗的披風般飄動，卻不再是以往破敗的灰白，警戒色般的明黃如同人眼般在霧中閃爍，隱隱如同色孽慘叫般的明黃雷霆盤繞在原體周身。
    死神已然就位——莫塔裏安先前損失自己的靈能實在太多，這樣他不得不去更加借助來自靈族死神的力量。
    這麽看，配合上周身雷霆，莫塔裏安此刻有黑域間冥王的感覺，但他們誰都沒有注意這些。
    莫塔裏安舉起鐮，雷霆於鐮刃上咆哮。
    現在，是熱血沸騰的組合技。
    熱血沸騰地弑父組合技。
    基利曼猛地舉高手中劍，他身後千萬炮管隨著他的抬手而一齊升高——
    +發射！！！+
    基利曼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