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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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後,四月初二。
    神京城南數十裏外,野地無人,峭壁上攀援著綿密茶樹。
    厚重雲崖之下,槍火刹那明滅,兩米厚的石壁被一發晶化岩彈貫穿。
    “這是殺法‘炮’的改進版,利用高速晶粒射流達到極致的點殺傷,去年拿下鐵魔靠的就是它。”
    洪範散去沙鑄槍管,對古屈二人介紹道。
    “沙傀你們已經試過,強則強矣,對上易奢這個級數還是不夠。”
    “肯定不夠。”
    屈羅意敞著兩襟站在風中,嚴肅點頭。
    “易奢這小子太快——他的絕對速度是比不上你的沙翼,但擂台尺寸間的變速能力可謂獨一份,沙傀壓根跟不上節奏。”
    “所以我想往麵殺傷的方向拓展。”
    洪範說著在指尖塑形出一枚口徑近寸的巨大岩質彈頭。
    “你要用炮打他?我遊曆琅琊國時見識過‘雷臨’,恐怕不好瞄。”
    古意新回道。
    “不是單純的接觸爆炸,而是依靠破片。”
    洪範掌中熾火真元超量催發;高溫輻射扭曲空氣,數秒間燒砂岩至晶化。
    “通過控製密度和堆積局部熱量,我嚐試在晶化結構內製造大量峰值應力點,發射後由無想靈在距離目標最近處引爆,以定向超音速破片殺傷。除去具備全身防禦能力的武者,這殺法在先天境界應當是無解的……”
    他努力解釋了半晌,但顯然是雞同鴨講。
    “你說這些我們聽不太明白。”
    古意新不好意思道。
    “要不直接試招吧?”
    他自然而然地看向屈羅意——後者此刻還頗茫然。
    “我設想中這招的效果譬如暴雨梨花千刀萬剮,可能會比較痛……”
    洪範有些猶豫。
    另一邊,屈羅意終於後知後覺到“試招”的靶子不出意外會是自己,再聽這描述不由嘴裏發幹——誰練武都是為了打人而非挨打,天鵬山小鬥帝雖是好勇鬥狠之輩,但這和受虐狂不是一個意思。
    “屈師弟勇毅無雙,怎麽可能怕痛?”
    古意新聞言感慨。
    他是想起了多年前袁淩雪的話。
    見到堂堂槍魁滿是誠懇與敬佩的笑容,屈羅意就像一隻主動上架的鴨子,哪裏說得出半句推辭?
    “唉,古師兄謬讚。”
    他瀟灑地脫下上衣遠遠甩開,端的是豪氣幹雲。
    “洪範你莫要婆媽動手就是,待會我皺一下眉毛就算是軟蛋!”
    有了這話,洪範不再猶豫。
    “屈兄你要全力躲避,否則看不出效果。”
    他塑形槍管,囑咐道。
    “明白了。”
    屈羅意眸色微沉,渾身肌肉絲絲股股攀附上精鐵般的骨骼。
    隨著足下岩石劈啪一聲爆響,他已離開原地進入無規律機動。
    《修羅鬥戰經》本身是近戰功法。
    相隔三十米,洪範無法精準跟瞄,倉促射擊後果然偏出。
    但無想靈依靠震動與先天靈氣感知,完美執行了命令。
    正在槍線與目標垂線的交點處,彈頭以一百二十度夾角定向近炸,射出密密麻麻的高硬度晶化破片。
    距離三米,速度二馬赫。
    如此情境,屈羅意連迭臂防禦都來不及,隻能硬吃;待破片風暴過去,他身上足足被開出數十個口子,許多皮肉輕薄處甚至可見淡青色的玉質骨骼。
    “屈師弟……”
    饒是古意新知道屈羅意,看見這般慘狀依舊頭皮發麻,頓生愧意。
    “這招確實不孬。”
    屈羅意明明疼得齜牙咧嘴,卻著意大笑。
    從頭至尾他當真沒有皺眉,因為眉毛連著眉弓處的皮膚都被破片削飛了。
    “易奢是比我快不少,但決計躲不開這招的範圍,到時候可得讓他好好享受享受……”
    屈羅意挺著腰背站得筆直,像凡人嗦剛出鍋的麵條般哧溜說話,身上青光回旋流轉。
    兩個呼吸中,破片落雨般從他身子正麵擠出,傷口亦自行閉合;又兩句話功夫,小一些的傷口甚至已經長好。
    在洪範的觀察裏,屈羅意全吃一發破片彈的代價隻是損耗少許真元,精神略有萎靡。
    新的殺法經過反複幾次測試正式定型,被取名為“闊劍”。
    之後,二人輪番與洪範切磋,相互間雖然未下死手,強度已然提到極高。
    峭壁下成片的岩板都被踏碎。
    屈羅意與沙巨人正麵對拳,再次被轟退。
    此時他口中獠牙漸長,眸中透出青芒——這是天鵬山武者鬥性勃發的標誌。
    越是逆風,越是受傷,越是戰意昂揚,《修羅鬥戰經》修習者的身體素質越會得到全麵的提升;但即便如此,屈羅意麵對全裝洪範力量仍在劣勢。
    “明明還差著一重小境界,你的力量卻已與我追平,真元量更是反超。”
    屈羅意低聲感慨。
    一旁,古意新雙臂抱槍,同樣點頭。
    “當初袁師姐與我說過,你的肉身天賦隻是中人之姿;唉,龍嗣精血果然方便!”
    屈羅意擠眉弄眼,好容易把骨子裏迸發出來的狠勁壓回去。
    “這東西哪裏能搞到?”
    “你莫問,我也不能說。”
    洪範笑道。
    “但有機會我肯定幫你們留意。”
    古屈二人聞言俱是淡然點頭,倒沒有真的上心。
    身負龍血者天生難以隱藏,除非家族或者個人的境遇到了極限,任誰都承擔不了出賣祖宗血脈的奇恥罵名。
    同樣,未來隨著獲得並使用更多的龍魂果,洪範不斷上升的龍血濃度難免為人所疑。
    但發展的問題隻能以發展解決,他卻不至於因噎廢食。
    半刻鍾後,對練休止。
    洪範拄著雙膝回氣,屈羅意則靠著岩石開腿癱坐。
    古意新沉默地站在他們身後。
    天際層雲已散。
    遙遠處,天光如一團金水淌下,在神京城上化開。
    “洪範,你還記得那個喜歡你的沈家小娘嗎?”
    屈羅意撓了撓發癢的新生肌膚,突地問道。
    “啊?”
    洪範微怔。
    “就是一頭白毛那個。”
    屈羅意又道。
    “我知道。”
    洪範點頭。
    他當然不會忘掉沈家大小姐,隻是從未聽人用“沈家小娘”這種稱呼,才一時錯愕。
    “她現在剛突破到渾然一脈境界,年後還來過天鵬山,與我也見了一麵。”
    屈羅意說道。
    二十二個月跨越內視境與貫通境,這毫無疑問是頂級的速度,但考慮到沈家的資源與沈鐵心在族裏的地位,倒也不算驚世駭俗。
    “她去做什麽?”
    洪範問道。
    “來找人切磋。”
    屈羅意給出個洪範始料未及的答案。
    “這小娘近兩年進步飛快,假如真沒有天人交感前後兩重門檻,明年穩上先天,抓緊點甚至能蹭個天驕榜的尾巴。但沈家武者對練時不敢動真格,所以她專門找到我們修羅宗來。”
    洪範聞言,不知為何心情複雜。
    說起來他認識沈鐵心已經很久,在天南行有過不少共事的經曆,然而回憶裏她的底色卻依舊模糊。
    “打得如何?”
    洪範順勢往下問。
    “戰鬥經驗淺薄得很,大約就是西京裏那些文修子弟水平,唯獨性子是挺狠的——一日練了五場,斷了兩根骨頭,頭上白毛都染得半紅。”
    屈羅意嘿嘿笑道,倒有幾分讚許的意思。
    一個時辰後,落日如丹,墜入群山之喉。
    洪範並古屈二人回到府上,見到意料之外的故人。
    “你與天驕榜首之戰,我如何能不在?”
    呂雲師一身風塵,馬褲內側的襯墊已被磨得開邊。
    “西京城內也不止我來,如意和白老弟也都在路上……”
    招待老友住下,洪範才換了身衣服又得沈鴻通報,說金海族中借西京飛廉轉遞信件——洪勝、洪烈、洪赦、洪福,乃至崔玉堂與高俊俠都借了異種坐騎正趕來神京,若無意外必能在四月十二前抵達。
    驟聞親朋故舊四方匯聚八麵馳援,洪範心中湧出難以抑製的喜悅,但激動之餘又有隱憂。
    金海城地處九州西北邊角,結果一個個人都已在路上,沒道理距離更近的唐星晴不來。
    而蕭楚說過,不論募餉順利與否,這一戰她無論如何都要趕回來。
    當夜,洪範在床上打坐,想起這茬依然惴惴。
    但類似的慌亂很快在每日越來越緊張的氣氛和激烈的對練中彌散。
    對大華人來說,榜首級的天驕對決從來不隻是參戰者的私事——現下路人碰見洪府出去采買的下人甚至會噤聲讓路,仿佛接天台上不是洪範參戰,而是洪府一整個渡劫。
    日曆一頁頁撕過。
    易奢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家夥。
    自器作監、掌武院,乃至對手滿京城的對家那裏,關於他本人和《虛空雷殛經》的情報紛至遝來。
    事到如今,曾經的“無所謂勝負”、“切磋散心”都已成妄言。
    身為武者,必須尊重武道。
    四月初九起,洪範閉關謝客,斷念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