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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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雪停,星野平闊。
    烽燧城養宅到深夜還亮著燈火。
    “所以點兵這事索成周最後怎麽說?”
    披堅營軍侯滕遠團坐炕上,問道。
    “他說會在三日後以鎮守名義請我二人並各營軍侯商議要事,地點就在鎮守府,到時鬆家兄弟和雍夫人也會到。”
    養浩穰複述道。
    “索成周居然還使動了鬆家和向家,倒是難得的強硬。”
    執銳營軍侯魯鎮哂了一句。
    雍玉本是外地女,嫁到向家後修習了夫家的家傳武道,沒想到這一練就練上了先天,順理成章當上向家的話事人,如今在族中說一不二。
    “他不過貫通修為,還是靠得丹藥堆出來的,強硬什麽?無非是上頭逼他出麵裝個樣子。”
    養浩穰亦是不屑。
    “咱自家人知自家事,鎮北衛要真是強硬,洪範和他的赤沙軍怎麽會在這裏?”
    此話一出,在座幾位軍官俱是無言。
    這幾年光景不好——巨靈活動頻繁,北上投奔狼脊城當人奸的越來越多——鎮北衛的頹勢是不言自明。
    三衛之中,隻有中衛五城靠著寇家新舊二人的威風還能撐起個架子。
    “唉,我這軍侯位子還沒坐幾個月,怎麽就受這種夾板氣!”
    滕遠突地一捶桌子。
    “你現在不比從前,手下可帶著幾百人,要製怒!”
    養浩穰瞪他一眼。
    “老魯,你和我一起去接的赤沙軍,你怎麽想?”
    “不好說。”
    魯鎮有些猶豫。
    “赤沙軍下麵的兵丁大部分是新練的,但那些軍官一個個心氣高昂,是真的剽悍。連洪範在內三個先天兩把地神兵,烽燧城這麽小,這要是對上了以後日子恐怕不是一般的難過。”
    “那不然呢?難不成投向這幫子涼州人?”
    滕遠叫道。
    “索成周年紀快五十才混上個鎮守,和天驕榜首肯定沒得比,至於雍玉區區婦道人家更是扛不住,但臨淵城還有霍家的兩尊大佛呢……”
    隨著兩位軍侯各自顯出立場,屋內五六條漢子頓時爭吵起來,但言論無非瞻前顧後。
    “都安靜些!”
    養浩穰額角青筋脹起,低喝一聲。
    他取了煙槍借爐火點了,踱步至屋外的寒冬之中,借北風冷卻過熱的思緒。
    大將軍霍斬身具元磁五關修為,毫無疑問是左衛第一高手,但他年過一百三十歲,比天人三界的寇非還要大些,撐死隻有十幾年壽數。
    而洪範年紀還不到霍斬的零頭。
    養浩穰已經在鎮北衛的體製內混了近三十年,號令所出非寇即霍,排除年歲增長所見所聞其實了無變化,反倒是巨靈的花招數年一變,狼脊力士的能力在十年尺度上有明顯增長。
    他一身榮辱起步於白山黑水之間,十歲就跟著父兄持鋼叉獵虎熊,如今親人盡逝、數十年歲月已熔煉成滿身傷疤,哪怕蕭氏朝廷也無法使其側目。
    養浩穰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煙絲是黑魆夜月下的一豆星火。
    自口鼻噴出的煙霧中,養浩穰又看到了多日前的那一戰——槍口的火光劈倒戰陣,猛獸與騎士撲倒在飛雪奔浪,灑出的鮮血灼化了天地冷白……
    後來那位大少出身的高姓軍侯說金海城人人配槍,殺得蛇人退避三舍。
    這話養浩穰不全信。
    但赤沙軍全軍配甲、槍炮犀利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枯立許久,養浩穰抽幹煙草大步回屋。
    “三日後的點兵我們得去。”
    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老養,左衛將軍府和洪範,咱選洪範?”
    滕遠滿臉不可思議。
    “不是選洪範,是選活路。”
    養浩穰一屁股擠到炕上。
    “我作為都尉得聽校尉的,哪怕如此違了將軍府的意思,無非找個由頭解我的職,了不起換個行當謀生。若咱們不聽洪範的,軍法就成了懸在頭頂的快刀,隻要他敢,我真得人頭落地。”
    “那校尉按說不得聽鎮守的?”
    滕遠按著膝蓋默然片刻,又道。
    “那能一樣嗎?”
    魯鎮接過話。
    “洪範是什麽背景?關奇邁親募的紫綬,蕭皇帝欽命的校尉!別說索成周,霍斬敢拿軍法斬他嗎?”
    滕遠默然難辯。
    “兄弟們,事就這樣定了;在北地誰慫誰倒黴,我大好性命不能賭在洪範是個孬種上!”
    養浩穰說著環視眾人。
    “若洪範最後真立不住,到時我帶你們往涼州去,你們跟不跟?”
    “老養,咱們義兄弟之間的生死情誼勝過親兄弟,你這說的什麽話?”
    滕遠推他一掌。
    有此一言,眾人輕聲歡笑,氣氛驟然鬆弛。
    ······
    三日後,十一月十三。
    氣溫降到零下十五度左右,好在沒有下雪。
    烽燧城西,校場。
    辰時正(早上八點),太陽斜掛在東方的山肩,天卻還未大亮。
    校場兩側鏟開的雪堆了一人高,中間是凍得梆硬的夯土地;赤沙軍全軍在列,頭戴皮盔裹著雙層棉襖,站在昏黃的朝暉中。
    “還有半個時辰,他們會來嗎?”
    宮鵬雲掃視過校場外擠著的人群,嚐試從看熱鬧的百姓中區分出別有用心的眼線。
    “不好說。”
    高俊俠回道,向本隊中塌肩偷懶的士兵投去犀利的目光。
    “我倒覺得不來正好。”
    洪博摩挲劍柄,嗬嗬直笑。
    他向來沒有耐心分辨那麽多利害,隻知道赤沙軍有足足五個先天戰力,其中二少一人更是以一當五不在話下。
    正因如此,小小烽燧城敢和他們別苗頭的蠢物就該被狠狠粉碎。
    將台上,洪範與徐運濤二人一動不動站如雕像,頂著比台下更烈更冷的北風。
    將台下,各營的督尉與軍侯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半刻鍾後,外頭來了喧嘩。
    擠住了門口的百姓很快兩麵退開,而後兩營將士大步開入,在赤沙軍側列隊肅立。
    “城防司督尉養浩穰率披堅執銳二營報到,請校尉檢閱。”
    養浩穰行至將台下單膝跪地,聲音朗朗。
    “屬下治軍不嚴,營內文書失修,前幾日一時梳理不清誤了時間,今日一並帶來,還請校尉責罰!”
    “小事而已,談何責罰?”
    洪範綻出笑容,大氅一振伸手相請。
    “養校尉請上台來,與我同列!”
    他喝令滾滾如雷,遍碾八方。
    待話音散去養浩穰上了將台,觀禮的人群中便有好幾位麵無血色的漢子掉頭奔走,顯然是報信去了。
    “校尉,要不要把那幾人拿了?”
    洪博看向將台,低聲問道。
    “不必費這功夫。”
    洪範淡然道。
    “看這形勢我橫豎要走一趟,等著吧。”
    兩刻鍾後,約定的巳時已到,郭瀚依然了無蹤影。
    “校尉,我已派人往無回營催了三次,不受理會。”
    徐運濤說道。
    “郭督尉正在鎮守府。”
    “冥頑不靈。”
    洪範點頭,示意親衛備馬。
    “養督尉,我欲往鎮守府一行,你要不要同去?”
    “這,還是不了。”
    養浩穰勉強笑道。
    這時候遠處卻來了個聲音。”
    “洪校尉,若不嫌棄,桓某想湊個趣。”
    洪範循聲看去,見人群中走出一位拄著拐杖缺了條腿的中年漢子。
    正是逐漸被擠出烽燧城權力核心的桓承基。
    “桓兄願去,求之不得。”
    洪範自無不允。
    很快,他與一眾衣甲鮮亮的親衛策馬東行,在陽光下仿佛一道鱗光閃爍的箭頭紮往烽燧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