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新的生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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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得日子跟從前不一樣的,  還有住進了教堂的女人們。
    “這個東西是……”挽起袖子的羅絲,看著盤子裏錚亮的鋼針樣的東西,聲音有些發抖。
    她在妓館裏是受過懲罰的,  用鞭子或者棍子打,  會在身上留下傷痕,  惹得客人不快,所以大部分妓館都是挨餓,  但有些時候,  也會用細針紮,羅絲就挨過幾針。
    細針紮在身上隱蔽的地方,  留下的傷口很小,但帶來的痛苦卻並不少。以至於羅絲對於細長的東西都有了心理陰影,  就連首飾都不喜歡佩帶胸針。
    其餘的女人沒有她的遭遇,  但看著這些完全陌生的東西也有些發毛。而且走進來的人都穿著白布長袍,還用白布遮住了半張臉,  隻露出一雙眼睛——這種古怪的打扮就更讓她們害怕了,  因此羅絲一開口,不少人都想附和。
    “大家不要著急,  現在我來講一講治療方案。”柔和的女聲一響起來,羅絲才發現,  其中一個打扮古怪的人,  居然是女伯爵:“伯爵大人?”難道說,竟然是女伯爵來給她們治病嗎?她還以為就是給點藥水喝一喝,再像路上那樣每天清洗呢。
    陸希對羅絲點了點頭:“是我。現在大家聽我說。之前我說過大家是得了病,感染了一種邪疫,現在我要給大家講講,這種邪疫究竟是怎麽回事。它是一種非常細小,  細小到我們眼睛都看不見的東西,大家可以把它想像成一種極小的螞蟻,這種螞蟻存在於病人的血液、□□,以及皮膚上生的紅疹和硬塊之中……”
    跟在最後麵的安東尼皺著眉頭聽著,當聽到陸希講解□□時的□□傳播時,他簡直想把口罩拉上去擋住整張臉!一位貴族小姐,尚未結婚,怎麽能說出這麽……就連底下那些得病的女人,看起來都不好意思聽呢。
    但是陸希根本不管。光是用光明大陸上的語言,盡量簡單形象地給這些女人講清楚梅毒是什麽,就夠她費心的了,至於說有人會不好意思?對不起啦,不好意思也得聽著!要做醫生的人,難道因為不好意思,就可以不去學習了嗎?
    “現在大家明白了嗎?這種邪疫已經在身體裏繁殖了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螞蟻窩,想要滅掉這些螞蟻,就要把藥水噴到螞蟻窩裏去。所以我們所用的藥,也需要進入身體才可以。我知道有人想問喝下去可不可以,病症不同,治療方法也不同,這個病要治療的話,喝藥是不行的。”陸希拿起一根注射器,“我們需要用這個東西,把藥水打到身體裏麵,才能起作用。”
    “至於我們為什麽穿成這個樣子——”陸希又指了指自己,“已經給大家講了這種邪疫的詳細情況,那麽,大家明白我們為什麽要這樣穿了嗎?有誰能回答一下呢?”
    海蒂有點畏縮地小聲說:“為了不被我們傳染……”畢竟剛剛才說了,她們身上的紅疹子和硬塊,裏麵就藏著這種含有邪疫螞蟻的液體,一旦碰觸到皮膚上的傷口,哪怕是非常小的,這種邪疫也能鑽進去,就像螞蟻能鑽進細小縫隙一樣。
    “很好。”陸希用鼓勵的目光看著眾人,“還有嗎?”
    還有?女人們都茫然了,不就是怕被她們傳播邪疫嗎?
    珍看看自己的母親,忽然間眼睛一亮:“是,是怕有什麽髒東西沾到皮膚潰爛的地方嗎?”這種叫梅毒的邪疫可以鑽進破損的皮膚,那麽別的邪疫也可以的吧?她的母親身上就有不少潰瘍,如果有邪疫靠近,這麽大的傷口更容易鑽進去的吧?
    “對了。”陸希肯定地點頭,“邪疫不止一種,皮膚在有破損的時候很容易被乘虛而入,所以凡有潰瘍的人更要注意清潔,不要給自己的病雪上加霜。”
    原來,原來不隻是防備我們,也是為我們好嗎?
    女人們繃緊的身體不自覺地放鬆了,再看那些閃著冷光,一看就十分鋒利的針頭,好像也沒那麽害怕了。
    陸希環視四周:“那麽我們再來講一下治療要使用的藥物,這種藥叫做青黴素,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用的,假如不適合的人用了,可能會發燒、呼吸困難,甚至是死掉,所以在用藥之前,我們必須先在皮膚上做個試驗,確定不會對這種藥有不良反應,才能夠使用。”
    剛剛放鬆的女人們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珍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會,會死嗎?”
    “在皮膚上做試驗隻會使用極少一點,即使有不良反應也隻是會紅腫,不會死的。”陸希看了看珍的母親,暗自祈禱她不要過敏,像她這種神經性梅毒本來就難以治療,假如療效最好的青黴素又不能用,那就更麻煩了。
    但這話就不用現在說出來了,先做皮試吧。
    二十幾個女人一針針地戳下來也要費點時間,這種皮試還是挺考驗手藝的,所以陸希隻是讓百麗兒和卡瑪在旁邊跟著看,一邊告訴她們要點:“隻需要這麽一點藥,注射出一個這樣大小的鼓包就可以。然後等二十分鍾,一定要看準時間,這是不能亂來的——假如時限之內鼓包消退不留痕跡,就可以用藥,假如紅腫不消甚至反而擴大,就是對藥物過敏,不能用藥。”
    女人們開始還有些慌,不但因為害怕過敏,也因為皮試真的很疼。陸希趁機講解:“皮試疼,是因為人體的皮膚表麵是最敏感的,分布著無數的神經末梢,所以我們的皮膚能夠感覺到微風吹過,甚至能夠感覺到一根頭發落下來。等到用藥的時候要進行肌肉注射,肌肉之內的神經末梢要少得多,所以那個時候反而不會這麽疼了。”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女人們都被陸希的話吸引,幾乎忘記了自己手臂上的疼痛,珍小聲問:“神經……末梢是什麽啊?”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啊。
    陸希沉吟了一下:“神經就像一張蜘蛛網,蜘蛛趴在網中間,從每一根絲上傳來的震動它都能感覺到。我們的大腦就好比這隻蜘蛛,而神經就是蛛絲,在皮膚上的蛛絲特別多,所以最輕微的觸動都能夠讓蜘蛛發覺。”
    然而這話引起了另一個方向的討論:“蜘蛛能感覺到蛛絲上的震動?我以為它是看見了有蟲子碰在網上……”
    “我也以為是看見的……”
    “蜘蛛?我從來沒注意過,隻打掃過蜘蛛網。”
    “是的,蜘蛛網真的很煩,以前我在一個商人家裏做女仆的時候,女主人經常因為蜘蛛網沒打掃幹淨而責罵我。但我已經很勤快地打掃了,可是那些蜘蛛一天晚上就能結出一張網來……”
    大家開始熱烈地討論如何能驅除家裏的蜘蛛,讓陸希哭笑不得,隻有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伯爵大人,這個藥,如果開始治療的話,需要,需要多少錢才能治好我母親呢?”
    一談到錢,女人們頓時全部安靜了下來,都緊張地把目光投向了陸希。
    陸希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你母親的病,很難完全治愈了。她病得太久,目前最好的情況,隻能減少她體內的邪疫,讓她的病情不會再惡化,也不會再感染別人,也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好轉。但要讓已經被損壞的身體重新恢複,這不是我的藥水能夠做到的。”
    這也是她為什麽要留下安東尼,又想方設法刺激漢克覺醒的原因。已被梅毒破壞的神經和內髒要恢複,恐怕還是要靠聖光治療。
    陸希並沒打算用醫學完全取代聖光和聖水——有好用的辦法為什麽不用呢?她要推翻的隻是教會,並不是神術和魔法,後者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應該利用而不是拋棄。這麽好用的東西,她真恨不得自己也能覺醒,這不是不行嘛……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醫學與神術相結合,怎麽效果好就怎麽來才對。
    “所以還需要聖水?”珍喃喃地說。她有些失望,但想想能夠讓病情不惡化,母親就不會像她自己恐懼的那樣“爛死”,這已經很好了。
    所以珍很快就振作了起來:“那,那這樣的話需要多少錢呢?”
    關於治療費的問題,陸希現在還真的沒有考慮好。想了想,她隻能大概做個比較:“如果是一位大主教祈福的聖水,那要多少錢?”
    大主教!女人們簡直震驚了。她們最多能接觸到的也隻是牧師而已,一位大主教簡直是她們仰望都看不見的人,更別說拿到他祈福的聖水了。還是羅絲和潘西比較有見識,兩人對看了一眼,試探著說:“大,大概至少要十個金幣以上吧……”
    安東尼嘴唇動了動。他當然是比較知道行情的,大主教的聖水真不止十個金幣,重要的是從大主教那個級別開始,就不是這些平民能接觸到的了。要不然他的老師為什麽每年都要長途苦行?就是為了給那些永遠不可能接觸到高級神官的人治療啊。
    這都不是錢的問題了……
    但是安東尼沒說出來。他又不是傻子,這時候不會說這種蠢話。而且還有一點也讓他無法開口,那就是——大主教的聖水,也真未必能治愈珍的母親。
    “十個金幣!”有人脫口而出,“我一輩子也掙不到啊!”而且,她們在長雲領,吃的穿的難道不要錢嗎?要知道這些天給她們的飯食,根據她們自己估計,怕不也要值十幾個銅幣——單是一碗漂著油花的肉湯,在王都就要兩個銅幣呢!
    這樣算起來,她們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掙到足夠的治療費用啊……
    “伯爵大人——”珍下定了決心,向陸希跪了下去,“請您收我做您的奴隸,我會拚命幹活,用一生來償還您的恩德。”這幾天她已經偷偷向來送飯的人打聽過了,長雲領的奴隸過得也不錯,一些有點手藝的奴隸日子更好,“我,我會織麻布,我織麻布很快的。”
    陸希有點無奈地把女孩子拉了起來:“長雲領不需要奴隸,現在的奴隸,隻要好好幹活,也能給自己贖買一個自由民的身份。你想為你的母親付治療費,那我這裏可以提供工作。”
    女人們都激動起來:“伯爵大人,真的有工作給我們做嗎?我也會織麻布!”
    “我,我會洗衣服,做女仆的時候我給女主人洗過衣服,我洗得很幹淨,還不會把衣服洗破……”
    一片聲音裏,有個女人小聲說:“可是我們幹活真的能掙夠治病的錢嗎?”十個金幣,織多少麻布才能值到十個金幣呢?
    女人們頓時又沒聲了。
    陸希卻搖了搖頭:“事實上並不需要這麽多,因為一瓶大主教的聖水,並不值十個金幣。”那不過是因為壟斷所以炒作起來的高價格罷了。
    女人們嘩然不解。安東尼的臉都黑了,隻是戴著口罩看不到。
    要講壟斷那就太深了,所以陸希決定講一下“物以稀為貴”,這個大家就比較懂了,也就是說因為神職人員太少所以聖水才貴到大家買不起,但是製作藥水不需要使用神術,所以給她們治病是不需要那麽貴的,隻要肯認真工作,一定能掙夠醫藥費的。
    “所以我們現在來看看皮試結果,好開始安排治療。工作都會有的,願意勞動的人,在長雲領就不愁活不下去。”
    皮試結束之後,安東尼緊跟在陸希後麵出了教堂,快走幾步攔住了她:“伯爵小姐!”
    “嗯?”陸希有點心不在焉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事?”
    皮試的結果不是很美妙,羅絲和海蒂過敏,不能接受青黴素治療。百分之十的過敏率,陸希不得不說,不怎麽走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兩個人的病症都比較輕,還有時間讓她再去想別的辦法。但這個“別的辦法”也並不那麽容易實現,陸希不免有點發愁。
    然而安東尼並不打算看她臉色,他很憤怒陸希之前說聖水不值的事情。其實他也覺得有些教堂的聖水定價太貴了一些,但那不是因為不值得,而是因為他覺得教會要遵循主的意誌,對於平民應該更仁慈一些,對於實在拿不出錢的窮人,應該看在他的虔誠上加以施舍,而不是隻抓住錢不放。
    但是對於聖水本身來說,能夠覺醒神恩本來就是極其難得的,既然陸希自己也說“物以稀為貴”,那麽高級神官的聖水,又為什麽不能貴呢?
    “那麽,安東尼牧師知道為什麽覺醒神恩這麽難嗎?”陸希一邊思索紅黴素,一邊不太客氣地說,“都說隻有進入神學院才能覺醒神恩,但你已經看到了,我身邊的人有好幾個都覺醒了。勞拉,百麗兒,海因裏希,甚至漢克也算一個,我覺得這件事情並不像教會宣傳的那樣呢。”
    當然,海因裏希覺醒的是魔力這種事,就不必對安東尼說了。
    “那是因為——”安東尼說到一半就忽然閉上了嘴。
    “其實你已經發現了,對吧?”陸希卻不給他自欺欺人的機會,“覺醒並不像教會宣揚的那樣,誰最虔誠誰就能得到神恩。教會的神學院之所以能讓更多人覺醒,是因為他們在那裏教授知識。”
    安東尼臉色有點難看,過了一會兒才說:“難道知識就沒有價值嗎?”
    “知識當然有價值,甚至神恩也是有價值的,因為即使得到了知識,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覺醒神恩。”陸希點了點頭,“但問題在於,這個價值到底是多少。安東尼,如果我現在把領地裏的糧食都收到我手裏,然後我規定,一斤小麥價值一個金幣,你覺得會怎麽樣?”
    “一個金幣?”安東尼脫口而出,“這怎麽行!”
    “為什麽不行?”陸希歪歪頭,“現在所有的小麥都在我手裏,有人想吃糧食,就要按我的價格來,不給我一個金幣,我就不賣給他小麥。”
    安東尼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已經隱約明白了陸希的意思:“可是他們可以去別的領地買小麥!”
    “凡是從別的領地買來的小麥,統統都是魔鬼種出來的。”陸希幹脆利落地說,“誰敢吃那樣的小麥,誰就是魔鬼的幫凶,我自然會送他上火刑架!”
    安東尼嘴唇有些哆嗦:“你,你這是,這是——”他想說陸希這是詆毀教會,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來。因為陸希的比喻殘酷而又直白,他到最後也隻能說,“教會不是這樣的!魔鬼確實給光明大陸帶來了災禍,也確實有女巫用魔藥害人——”
    陸希打斷他:“你見過魔鬼嗎?”
    “我見過!”安東尼的回答卻有些出乎陸希意料之外,“我親眼見過魔鬼,他屠殺了整整一個村子!”
    他瞪著陸希,一字一頓地說:“所以,伯爵小姐,教會還是不一樣的,因為魔鬼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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