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不破不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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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那個“證據”, 感興趣的並不隻是安東尼——呃,或者說有些人比安東尼更感興趣,畢竟對於安東尼來說, 他真的不想看見什麽證據。
陸希對於這件事也並無遮掩,所以沒過多久, 馮特伯爵就把她叫了過去。
當然,馮特伯爵先提起的是艾米的手術。
手術做完之後,激動的卡瑪抱著女兒,恨不得給所有認識她們的人展示一下女兒正常的後背, 告訴他們艾米不是什麽魔鬼附體!
當然, 在展示艾米的時候,自然也會提到霍爾, 提到幾天之後他的手術。卡瑪毫不懷疑霍爾也能恢複正常, 到時候看誰還敢說霍爾的不正常,都是因為伯爵小姐用了女巫的辦法把他接生下來的!
也就是霍爾的父母現在都在鐵礦上呢, 否則卡瑪恨不得把話扔到他們兩個的臉上去!
這樣的熱鬧, 馮特伯爵自然都聽到了,事實上他也關注著這個手術, 畢竟這個手術的意義太大了。當約翰向他回報艾米確實恢複了正常之後, 他也站在窗戶邊上沉思了良久,才把陸希叫了過來。
“給霍爾的手術, 能成功嗎?”陸希一進來,馮特伯爵就直截了當地問。
“能。”陸希跟安東尼辯論得嘴都幹了,接過伯頓管家倒的茶水就灌了一大口,“霍爾的情況並不複雜,聖光治療用於後期恢複真的不錯。”比如說艾米那種,切除了那麽大一塊組織, 聖光一刷連個疤都沒留下,這要是放在她那時候,要美觀後期可能還得再做手術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她可以再大膽一點,不必考慮後期恢複的困難,而是在切除多餘手指的時候順便給霍爾整理一下手掌形狀,讓孩子的手看起來盡量正常一些?
馮特伯爵沉吟了一下:“如果成功,消息是捂不住的。而且還有你帶回來的那些人,白都和教會一定都會關注。”他看一眼陸希,“你現在想要這個名聲嗎?”
“名聲?”陸希想了一下,“我倒不是想要名聲,但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這隻是病,不是什麽墮落或者神棄。我希望那些得了病的人能夠來長雲領求醫,即使不能來,至少也不會被扣上墮落的罪名燒死。得病已經很可憐了,我不希望他們明明無辜卻落到這種下場。”
馮特伯爵歎了口氣:“教會不會容許的。你之前隻在青石城裏駁斥神棄,教會都要派守夜人來,現在如果再傳出去……”
“教會會直接派人來攻打我們長雲領嗎?”陸希比較關心這個。派守夜人來行刺什麽的,其實相對來說反而好對付,她身邊隨時不離人就行了。倒是教會如果真的動用什麽守護騎士團就麻煩大了——長雲領人少啊,總共才幾個騎士呢?
馮特伯爵冷笑:“那倒不至於。教會無權幹涉貴族的領地,要打,也會以王室的名義。”
也就是說,隻要國王不想打長雲領就行?
馮特伯爵嗤了一聲:“國王顧不上。而且你以為他真的信仰就那麽虔誠嗎?隻不過因為信仰了,才能得到教會的支持,登上王位罷了。”
陸希很想問,教會知不知道國王其實是利用他們。但轉念一想,知道了又怎麽樣呢?他們不是一樣在利用國王,鞏固自己在王國內的地位嗎?國王是不是真虔誠,對教會來說沒那麽重要,隻要大家利益一致,能一直合作就行了唄。
但是合作這種事兒,不觸及自己的利益肯定是不會往死裏出力的,就比如說攻打長雲領,對戰一位大騎士這種事兒,國王並不是很想做,更何況他現在更關注的是自己的王位傳承問題,他的精力更多地放在找個啥借口幹掉海格上,一時半會兒的大概顧不上長雲領,畢竟說起來能治療也好,不需要祈福就能豐收也好,對國王都沒啥壞處嘛。
不過國王不動手,教會也是可以動手的,假如他們不需要國王出人,隻借他一個名義呢?想必國王不會不同意。
馮特伯爵皺了皺眉頭,陸希已經幹咳了一聲:“我想過,把安東尼捎帶上——也不算撒謊啊,手術確實是他和我一起完成的……”雖然安東尼隻負責後期恢複。
“用這種方法先穩住教會?”馮特伯爵沉思,“這也是個辦法,但如果教會下定決心要動手,可能直接放棄安東尼——他不過是個牧師而已。”到時候就說安東尼被誘惑而墮落,那誘惑他的是誰呢?自然是長雲領的女伯爵啦。既然如此,教會出手豈不是順理成章。
陸希嘿嘿笑了一下:“但是安東尼的老師可不一定同意啊。一位紅衣主教的話,總會有點份量吧?”
馮特伯爵略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有道理,原來你讓苦行主教離開,是打著這個主意?”
陸希幹笑了一下。其實馮特伯爵真的過獎了,這主意是海因裏希出的,陸希能想到的辦法是趕緊提高自身實力,比如說幫助馮特伯爵突破什麽的,但晉級哪兒是那麽容易的事呢?於是海因裏希就直接把安東尼給推了出去。
當然,這樣做的結果絕對是把安東尼坑得死死的,教會內部對他肯定會不滿,連帶著把柯恩也給坑了一把。但是——陸希本來就是打算把安東尼洗腦成自己這邊的,那早坑晚坑,反正都要坑的。
所以,良心並不痛的陸希,隻是想了一想就同意了海因裏希的計劃。
不過這話就不必說出來了,並且這個主意也能拖延一時,重點還是自身的強大。畢竟教會不能明著來還能暗著來,長雲領最頂級戰力隻是一位大騎士,不保險啊。
馮特伯爵表情有些古怪,用拳頭掩著嘴幹咳了一聲,才有點尷尬地說:“你給他們講的那些,我也學習了,但是——”
他還沒說完,陸希已經睜大眼睛,脫口而出:“您也學了?連婦產——”她及時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但好像已經有點晚了。
但是更尷尬的是,馮特伯爵的表情居然更尷尬了,他甚至不得不又握起拳頭放到嘴邊,掩飾地咳嗽了好幾聲,才保持鎮定地說:“不知道為什麽,講到生命的孕育,我似乎有些觸動……”
陸希有些呆滯地看著馮特伯爵,過了幾秒鍾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生,生命的孕育……哦,嗬嗬,那可能是,可能是……”
她“可能是”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合適的話來。畢竟這個生命的孕育,說白了還是婦產科知識嘛,馮特伯爵竟然從這裏得到了啟發,難道他的陰影……
陰影!陸希忽然愣了一下。是啊,馮特伯爵的血脈是陰影,但這個陰影,真的是“陰影”嗎?
一直以來,陸希真以為那是影子,還想過要給馮特伯爵講講光學知識,畢竟有光才有影嘛。但是純粹的影子是不會有生命的,馮特伯爵又怎麽會因孕育生命的知識而有所感觸呢?
陸希把目光移向書房窗外,現在是夏季,爬在牆上的家族玫瑰開得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香皂工坊每天都要采走許多花朵,但對這些玫瑰仿佛毫無影響,目光所到之處,仍舊有無數的花朵在搖曳。
家族植物與一個家族的能力也是息息相關的,並不是隨便什麽植物都行,也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有對應的家族植物。因此,從家族植物身上,也能窺見這個家族的能力之一斑。
所以,有這麽盛開的玫瑰,馮特伯爵這一支的家族血脈,必然不會是什麽毀滅或死亡的能力,相反的,它應該跟生命有關才對。
因此,陰影不是真的陰影,它應該是一種生命,由馮特伯爵——嗯,或者說,是由長雲領這一支的人孕育出來的生命。
這需要學什麽呢?物種起源?還是細胞的分化?
“物種起源?”馮特伯爵很有些興趣地說,“就是你跟安東尼說的那個,我們人類和猴子有相同的祖先?這難道是真的嗎?不是你胡說來激怒他的?”
“當然不是——”陸希哭笑不得,“胡編亂造的話,怎麽能證明教會的謊言,又怎麽可能打破他的信仰呢?”
馮特伯爵微微一揚眉毛:“打破他的信仰?你有這樣的信心?”
陸希雙手一攤:“本來是很難,但現在有證據了。何塞給我送回來一樣有趣的東西。”
何塞目前坐鎮晚風嶺與生荒地交界處,一邊監視著晚風嶺的小教堂,一邊盯著煤礦的工作。前幾天,運煤隊回來的時候,他讓隨隊的灰羽捎來了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顏色灰黑,看上去跟一塊劣質的煤矸石沒什麽兩樣,但把上麵的灰刷掉之後,就能看見一種特殊的花紋。
嗯,說花紋不太確切,因為馮特伯爵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之後,就看出了端倪:“這怎麽像是——某種貝殼的樣子?”
他說得沒錯,這塊石頭上呈現出來的顏色微白凸起的扇形紋路,仔細看的話就像是一枚貝殼的樣子,隻是這貝殼像是陷在石頭裏,隻露出了一小部分。
這是一塊貝殼化石。
“化石……”馮特伯爵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匯,神情有些恍惚,“所以那裏,那裏曾經是海洋?”
他當然知道貝類是生活在海洋裏的,但生荒地明明是一片陸地,甚至離著最近的白浪灣都有很遠的距離,陸希說海水曾經淹沒到那裏,怎麽聽怎麽都讓人難以相信啊。如果那裏曾經是海洋,那麽海水是怎麽退下去的?海洋又為什麽會後退,把一大片海底都變成陸地呢?
“那是因為我們腳下的陸地也在生長。”陸希沉吟了一下,用了比較通俗的說法,“海底漸漸升高,直到高出海麵,成為陸地。而海底的貝類來不及離開,就沉積在泥土之中。貝殼中的肉腐爛分解了,而相對堅硬的外殼則留了下來,漸漸變成了這種石頭樣的東西。”
至於什麽地球層次、大陸板塊之類的,以後有時間門再詳細地講吧。
“所以創世紀……”馮特伯爵雖然早已經不信任教會了,但有一些教會所宣傳的知識,他卻並沒有懷疑,比如說神創世紀。但是假如海洋都能變為陸地,創世紀的說法便顯然的靠不住了——教會說神創造了天空、陸地和海洋,可沒說神還讓陸地跟海洋輪換著玩啊。而且創世紀的時間門也對不上,“這些化石,需要多久才能……”
陸希想了一下:“如果僅僅是形成化石,那麽在合適的條件下,短時間門內也可能完成,但如果是讓海洋成為陸地,那麽反正一千九百多少年的,肯定不夠。並且,海洋變為陸地這麽大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在創世紀之後,那麽教會連蘋果樹都能記載下來,又怎麽會不記載這樣改天換地的大事件呢?”
馮特伯爵稍微搖晃了一下:“果然都是假的,那麽連神,也沒有嗎?可我的神恩,又是怎麽來的呢?”
陸希又想了想:“也許這個世界有神,但不是教會所說的那種神。神就像太陽,他灑下陽光,於是地上生出花草樹木,孕育出獸鳥魚蟲,但太陽是無知無識的,它灑下陽光不是為了照亮這個世界,而是因為它本來就在發光,即使沒有東西讓它照耀,它依然發光。而在陽光之下,有些植物成為了樹,有些植物成為了草,這也不是陽光的選擇。覺醒者就像高樹,而普通人就如小草,但無論是樹還是草,都與陽光無關,更不是誰的恩賜。”
既然陽光並非為這個世界而照耀,那麽自然也就沒有人能夠成為陽光的使者,因為陽光不需要使者。所謂的使者,不過是找借口抬高自己的身份,以利於攫取權力罷了。
這個道理無需陸希點明,馮特伯爵也能明白。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其實在教堂拒絕為長雲領祈福的時候,我就看透了他們的虛偽。什麽眾生平等,拯救民眾,口號喊得很好聽,但他們用不祈福來威脅我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想過民眾。那個時候我就想,他們這麽做,這麽違背了教義,難道不怕神的懲罰嗎?如果他們不怕,那是不是說,根本就沒有神,也就不會有懲罰。”
陸希有點驚訝地看著馮特伯爵:“您的信仰動搖了,所以實力才不能再有提高?”居然跟苦行主教是一樣的嗎?
馮特伯爵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是的。當年我獲得神恩的時候,是真心信仰著光明神的。我為能獲得祂的恩寵而興奮不已。這是無上的榮耀,我立誓將為這榮耀而戰,為主的榮光而戰。我以為隻是教會裏的一些人可惡,他們的罪惡必然會受到懲罰。但是,一直都沒有……”
所以他漸漸地開始懷疑和動搖,他疑惑自己的力量來自何處,又疑惑是不是自己的想法才是大不敬,他總是處於矛盾之中,總是在懷疑,既然懷疑別人,又懷疑自我。這樣的動搖,又如何去踐行騎士的道路呢?
但是現在,眼前的迷霧被撥開了。
當然,迷霧散去之後,呈現在眼前的景象並不那麽美麗。從神明的寵兒,變為一顆隻是因為運氣好才長高的樹,花團錦簇的榮譽消失,剩下的隻是適者生存的原野。
但不管這片原野如何的雜草叢生難以落腳,甚至找不到一條現成的道路,但眼前的視野是清晰的,這比之前隱藏在迷霧之中的鮮花大道更讓他安心,至少無論走向哪裏,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馮特伯爵腳下的陰影蔓延開來,但顏色看起來淡了許多。馮特伯爵低頭看了看地麵,然後笑了一聲:“靠信仰來的那些,也該還給信仰了。”
“什麽意思?”陸希覺得心裏咯噔一下——別啊,她是想給安東尼來個不破不立浴火重生,沒想著先把長雲領的最強戰力搞殘啊!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馮特伯爵笑得很爽朗:“別擔心,我已經感覺到我的力量重新煥發了生機。一直以來我走的都是騎士之路,不像那些神官一樣依賴神明——更何況我已經對神明失望很多年了。嗯,我對你的生命起源很感興趣,什麽時候講一講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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