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新的變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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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裏希和莉斯跑去手術室的時候, 陸希已經上了手術台。
手術室是專門建起來的磚房——除了小別墅之外,這就是邊陲鎮的第一幢紅磚房。在四周的石頭房和夯土房的襯托下,這間房子簡直像寶石一樣耀眼。
邊陲鎮冷, 所以房子的窗戶都留得小, 以便冬日裏關閉起來, 少進些寒風。而這幢被稱為“醫院”的紅磚房卻留著大大的窗戶,上麵還鑲著水晶一樣的煉金玻璃,陽光照在上麵, 可不是就像柳河鎮出產的水晶一樣美麗嗎?
所以這間醫院,私下裏也被邊陲鎮的居民叫做水晶屋。
不過水晶屋平常是不開放的, 外頭的人不能隨便進去,屋子裏還要時常用生石灰“消毒”,說是要專門留著做手術救人的。
邊陲鎮的居民們不太知道什麽叫手術,不過現在他們知道了。
卡瑪在屋子外麵, 正用試紙在給人逐一驗血型。排成隊的人一邊有些畏懼, 一邊卻又忍不住好奇地議論著:“這個抽血, 是要怎麽抽啊,被挑中的人會不會……”
“不會有事的。”一個年輕女孩打斷中年人的猜測, “領主大人不是都讓人來宣傳過了嗎?每人隻抽不多的血,隻要是身強力壯的人, 回家養兩天就好了,血會自己補回來的。”
“可是——”也有人還是心裏忐忑,“教會說血是神賜予的生命力,怎麽會自己補回來呢?你們女人有神的特別恩賜,我們男人可沒有。我鄰居有個兒子,就是前幾年守城的時候被金眼豹咬斷了胳膊,流血流死的。”
“那不一樣!”年輕女孩非常自信地反駁, “你一定沒有仔細聽大人們的宣傳。少量流血是不會死的,但是流得太多就不行。所以如果受傷了流血很多,就要馬上做止血措施,然後來水晶屋求救。現在裏麵的傷員就是因為流了太多的血,自己不能馬上補回來,所以才要抽我們的血補給他用。我們每人抽一點,就足夠補給他了。等到他活下來之後,缺少的血也可以自己慢慢補回來,就不需要再輸血了。”
“你知道的真多……”有人驚歎地說。
女孩有些驕傲地挺起有些單薄的胸脯:“我在水晶屋做工呢,大人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仔細聽著呢。”她頓了頓,終究還有一些小小的自得掩蓋不住,“大人們說,我很仔細,以後說不定也能學會怎麽給人治傷。”
有排隊的男人嗤了一聲:“算了吧,你們這些女人膽小得要命,還敢給人治傷?”
這話引起了一些男人的附和:“就是,女人能幹什麽,隻會做飯洗衣服……”
年輕女孩惱怒地瞪著對方:“領主大人就在裏麵給人做手術,你敢去把這些話對領主大人再說一遍嗎?”
男人頓時縮了縮脖子,周圍的人也都尷尬地住了嘴——他們倒是忘記了,新領主就是女人啊!當著她的麵說女人隻會做飯洗衣?這是詆毀領主,是要吃鞭子的!
不過心裏到底不服,有人不陰不陽地嘀咕:“真以為自己也是領主大人了?有本事,怎麽不見你們上城頭去打魔獸呢?”
隊伍裏立刻有女人聲援年輕女孩:“你倒是男人了,你怎麽不去呢?剛才大人說要找人來抽血,你還不情不願的,一個勁問抽了血會不會死,你可真是勇敢呢!”
排隊的女人們不少發出了哄笑,笑得男人臉脹通紅,卻無話可說。年輕女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挺著脊背把他擠開:“不敢抽血就別在這兒裝樣了,別耽擱伯爵大人救人。”
被擠開的男人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確實不敢抽血,隻是剛才管事過來,把這周圍幹活的人都給叫了過來,見誰拉誰,他又不敢拒絕,怕被管事記恨,這才跟著過來,其實心裏是害怕的。
這會兒被擠開,他倒是順勢退開了,心裏卻又不服氣,便跟旁邊的幾個人嘀咕起來:“現在這些女人,真是不像樣子,竟然這樣跟男人說話……”
這話還真引起了一些共鳴:“可不是。我家那個自從進了工坊,跟我說話也跟以前不一樣了,昨天竟然還嫌我回家就躺著,不幫她做活——哪家有男人在家裏掃地洗衣的!我在外頭上工累了一天,回家怎就不能歇一會了?”
“就不該讓這些女人進工坊!”另一個男人也附和道,“真不知道伯爵大人怎麽想的,還給她們那麽高的報酬——”
他剛說到這裏,忽然聽到背後有個聲音陰沉沉地說:“你是在說伯爵大人的壞話嗎?”
這幾個男人是躲在一邊小聲議論的——他們也知道這些話不該說,假如是從前,被管事聽到平民批評領主,那是上來就要給一頓鞭子的。但是新領主的規矩不一樣,管事都不許隨便打人了,所以他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以至於現在敢於聚集在一起表達對領主的不滿了。
但是再怎麽膽大,他們也知道這些話是不能讓別人聽見的,去年的時候,還有好幾個人,因為詆毀領主是女巫,對領主不敬,直接被送去礦山挖礦了,也不知道現在還活著沒有。
所以這個聲音一響起來,幾個男人都像燙了屁股一樣險些跳起來,他們都認得說話的這個人——主要是這麽英俊的人,整個長雲領也沒有多少,除了那位外來的年輕牧師,就得數這位女伯爵的貼身男仆了,甚至有人在私下裏說過幾句葷話,猜疑他和女伯爵的關係……
不管有沒有什麽不大好公開的關係吧,這人也是女伯爵的貼身男仆,而且很受信任,現在這人聽見了他們在背後說女伯爵的壞話……
海因裏希陰沉沉地看著這幾個哆哆嗦嗦的男人,招手叫來管事:“抓起來,等領主大人做完手術,再來發落他們。”
管事帶著人,立刻就把這幾個已經跪下去想磕頭求饒的男人抓了起來:“敢說領主大人的壞話?你們是忘了誰讓你們吃飽穿暖的吧?”
海因裏希聽見了管事這句話,他轉過臉去冷笑了一聲——人類,啊不,還是謹慎一點,有些人類。有些人類就是這樣,就像陸希曾經說的那句話: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不過,總算還有些有良心的。海因裏希看了看排著隊等待驗血的那些人,嘴角總算往上彎了彎,然後他往手術室裏看了一眼,立刻嘴角又拉平了。
手術室寬大的窗戶一是為了采光,二是為了向民眾宣傳,讓他們都能知道手術是怎麽回事,能夠親眼看見不需要神恩也能治療。
當然手術室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湊過去,這樣不能保證衛生條件,所以手術室前方有隔離帶,過來驗血的隊伍距離手術室也有二十米的距離,但這點距離對海因裏希來說當然不算什麽,所以他隨便一瞥,就看見了在陸希旁邊站著的安東尼。
對於這個牧師,海因裏希簡直是天然地討厭,尤其討厭的是陸希還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堪稱是絞盡腦汁地在培養他——就連對他這個契約者,陸希都還沒這麽上心呢!
可惜的是,安東尼到現在還是個廢物。
海因裏希這麽想著,不由得對著手術室裏的安東尼露出了一個帶點惡意的微笑——繼續保持,這樣挺好。
在手術室裏忙活的陸希,當然不知道海因裏希正在暗搓搓地詛咒安東尼,事實上,她現在連安東尼在旁邊都快忘記了,因為安東尼實際上也派不上什麽用場,給她遞器械,輔助她手術的是百麗兒——啊對了,角落裏還有一個怕血的漢克來著,也是沒什麽用的。
好在手術其實並不算太複雜。兩個傷者,背部被穿了兩個洞的那個,幸運地沒有傷到內髒——獅鷲的風箭銳利,但體積小,打入人體之後仿佛鋼針一樣,形成穿透傷。傷口會很深,但不會像鉛頭子彈那樣在體內爆炸,所以隻要不傷到要害,問題就不是很大,甚至還因為無須取出異物而不必擴大傷口,隻要止血縫合即可。
倒是這個傷及股動脈的失血過多,即使縫合血管也還要輸血才能救命。萬幸她之前已經把驗血型的試紙好歹搞了出來,並確認了光明大陸的人類也同樣是四種血型。
當然,這裏沒法將抽出來的血再做加工成為血漿製品,所以找到血型相同的人,還要再進行進一步的試驗,必須要確定兩者的血液不會有不良反應才能輸血。
這麽折騰下來,直到輸上血,手術台上的病人臉色漸漸有了點紅潤,開始忙活另一個傷者的陸希才鬆了口氣:“今天晚上要好好護理,傷員很可能會發燒。準備好抗生素,但是先別忙著注射,如果隻是低燒,先用物理降溫,超過38.5度,再考慮使用藥物降溫。”
百麗兒答應了,又忍不住問:“為什麽有傷口就會發燒呢?”
“不是有傷口就會發燒,是傷口感染才會引起發燒。”陸希再次檢查一番,確定該做的都做了,這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玻璃瓶裏的血液一滴滴落下,給百麗兒講解,“如果傷口幹淨,沒有細菌侵入,那是不會發燒的,隻要等傷口自己愈合就可以了。然而傷口一般都會被汙染,比如魔獸的爪子上都會攜帶細菌,再比如空氣之中也有細菌存在,所以皮膚這道屏障被破開之後,細菌就會長驅直入,就像打破城牆的魔獸潮一樣。這時候,就需要人體的免疫係統出來工作,白細胞會增加,好來圍剿這些外來的敵人——因此如果進行血液檢查,發現白細胞數目大量增加,多半就是體內有細菌引發的炎症。”
百麗兒好奇地問:“白細胞是怎麽增加的呢?”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她在顯微鏡下已經觀察過一些細胞,比如什麽蕃茄細胞啦,洋蔥細胞啦,還有人的口腔上皮細胞,但這些細胞都是“不動”的,伯爵小姐說這是因為細胞一染色就死掉了,所以她觀察不到細胞究竟是怎麽變多的,隻能通過觀察洋蔥根尖細胞在分裂的不同時間裏產生的不同狀態,自己整理出細胞分裂的過程來,總歸是不太直觀。難道白細胞也是這樣讓自己增多的嗎?
“不,白細胞已經是分化非常完整的細胞,不具備分裂增殖的能力了。”陸希搖頭,“骨髓裏的造血幹細胞才是可以分裂的細胞,白細胞就是造血幹細胞分化而來,因為已經是分化完成的成熟細胞,所以不能再分裂了。就像胎兒在母親體內的時候還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但正因為不完整,沒有發育完全,所以才有繼續發育的餘地。所以小孩子可以長高,而成年人的身高基本固定,沒有再增長的可能了。”
“越不完整的越能再變化嗎?”百麗兒用自己的語言進行著歸納總結,“就像泥巴可以燒成磚,但是燒完的磚就不能再變了?”
這個比喻不是非常精確,但確實更好理解。陸希沉吟了一下才說:“或者也可以說,越是未定型的,越存在著無限可能。幹細胞裏包含著很多東西,但是在它的分化過程中,隻有一部分能力會展示出來。就像泥土可以燒磚,也可以做成水泥,但不能要求它既是磚又是水泥,當它分化完成之後,就會固定成某一種樣子,無法再變化了。”
“幹細胞這麽厲害的嗎……”百麗兒驚歎地說,“它怎麽就能變成所有的細胞呢?”
“我們都是從最簡單的原始單細胞生命發展而來的啊……”這個問題講起來範圍就太大了,陸希自己其實也講不了那麽清楚,但大略地講一講,也足夠百麗兒像聽傳奇故事一樣驚歎不已了。
但是陸希在講的時候,卻不由得有了一個想法:人類有返祖現象,比如多毛,或者長出尾巴。對此,遺傳學上的解釋是人本身就攜帶了這種基因,隻是因為某些原因被關閉了,所以未曾表現出來。
比如說胎兒在發育到兩個月末的時候,其實是有尾巴的,但後來有尾基因被關閉,這條尾巴就停止了發育。而長出尾巴的孩子,則是因為基因未關閉,所以這尾巴就一直長著了。
那麽現在的魔鬼有尾巴,算不算返祖現象呢?或者如果胚胎返祖返得再徹底一點,回到了當初海洋生物上岸的那個點,然後又走歪了一點路,沒有沿著靈長類的這條路走,而是開啟了一些別的基因,那麽表現出來一些類似其它生物的外在特征——比如說長個翅膀生個角什麽的,是不是也算順理成章呢?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百麗兒驚呼了一聲:“漢克!”
陸希下意識地抬頭,不覺眯起了眼睛——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正好落在漢克的頭發上,閃爍出了近乎耀眼的銀光。
銀光?陸希簡直想揉揉眼睛。她明明記得漢克是一頭栗色的頭發,現在怎麽會反射出銀光來?難道是她看錯了嗎?
然而事實證明她並沒有看錯,漢克好像很難受的樣子,靠著牆滑坐了下來。離開了陽光直射的區域,在較為陰暗的屋角裏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漢克栗色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銀白色——真正的銀白,金屬色能反光的那種,而不是老人那種白發。
不僅如此,漢克的身上也浮起一層淡淡的光暈,有點像神恩,但又不是那種純粹的乳白色。
“漢克——”離得比較近的安東尼想過去扶他,但他自己臉色也有些不對勁的樣子。
“怎麽回事?”陸希第一個反應是屋子裏的空氣有問題,但是她自己毫無感覺,百麗兒看起來也活蹦亂跳的,甚至躺在床上的兩名傷員都表情安詳,整個屋子裏有反應的好像隻有漢克和安東尼,又以漢克最為明顯。
“伯爵大人!”百麗兒忽然抓住了陸希的手,不讓她靠近漢克,“他,他不對勁,尾巴,有,有條尾巴!”她有些語無倫次,指向漢克的手指泛起乳白微光,顯然是不自覺地使用了自己的力量。
雖然百麗兒說得沒頭沒尾,但聯想到她的能力,陸希忽然就明白了,而且一個讓她都有點難以置信的念頭嗖地一下跳了出來:她這是,覺醒出了一個魔鬼?
“快,把海因裏希叫進來!”她用力拍了百麗兒一下,“把人弄到別的房間去,不要讓人看見!”這要是大庭廣眾之下露了模樣,可就麻煩大了!
幸好取了足夠的血之後,外頭的隊伍也就散了,隻有兩個傷者的家屬還在外頭等待。陸希走出手術室的門,就招手把家屬都叫了過去,微笑著告訴他們傷者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但是必須要在水晶屋裏住院觀察幾天,暫時還不能讓家屬入內探望雲雲。
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去看手術室的大門,果然片刻之後,海因裏希就橫抱著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漢克走了出來,一拐彎就往後麵走了。安東尼跟著他,臉色看起來倒是已經恢複了正常。
陸希稍微鬆了口氣,正打發家屬們先回去,就見一個騎士飛奔過來:“小姐,伯爵大人請您趕緊過去,那隻獅鷲,好像不是獅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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