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防疫救災(二) 海風郡一定還有人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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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希趕到白浪灣的時候, 其實很怕看到屍橫遍地的慘狀,但事情比她想的要好得多——固然每天都有人死去,但多數是老人或孩子, 而且死亡人數比起染病人數來說,已經算是極少的了。
當然,如果這個數字放到從前陸希的世界裏去, 那就已經是要號召各地支援的大消息了,然而在這裏,被困在此處的一萬多人眼裏, 這已經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數字,小到他們竟然已經不怎麽害怕了。
最先定下心來的, 是那些本來還沒有患病的人。他們很害怕跟這些病人擠在一起, 會導致自己也染上病症。但是他們被劃分成兩邊, 有病的住一邊, 沒病的住另一邊,連領湯都不在同一口鍋裏領。
這麽過了兩天,除了極少數人出現了腹瀉的症狀被移到另一邊去,絕大部分人都沒事。盡管他們所謂的分成兩邊, 也隻是中間留出一條一米多寬的通道而已。
但這樣竟沒有染病,可見白浪灣說的洗手消毒什麽的是對的, 這能庇佑他們不被瘟疫所感染!
尤其是那些自己沒有患病,卻有家人生病, 因而不得不跟著劃分到病人區的那些人,他們可是離病人更近,居然大部分也沒事!
於是,所有的人都開始勤洗手,誰也不再嫌白浪灣的人規矩多了。
而且, 他們還救活了一個重症。這個女人不是腹瀉,而是在抱著孩子逃出海風郡的時候摔了一跤。當時急著逃命,就按照土法子,隨手抓了一把土按在傷口上止血。結果等逃到白浪灣,她就開始發熱說胡話,身上出現了大片的深色瘀斑,嚇得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碰了之後自己也變成這樣。
卡瑪作主,給她清洗傷口,然後打了一針青黴素。幸而沒有過敏,然後第一天早晨,她的燒就退了。可是她的兩個孩子,有一個因為腹瀉嚴重,在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死掉了……
“小姐——”一看見陸希,卡瑪頓時兩條腿都軟了。
她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堅定。每當有人死去的時候她都恐懼得要命,害怕自己的做法是錯的,害怕下一刻有更多的人死去。她想要治好他們,但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藥,她也不敢亂用,因為陸希說過藥要對症,不然輕則無效,重則害人。
每一個決定都意味著人命,卡瑪現在算是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你做得很好。”陸希拍拍她的肩膀,“你快要能獨當一麵了。”
“我,我不行——”卡瑪想哭又想笑,“死了一百多人……”其中有一半是來到這裏的當天晚上就死了的,他們的病情太重,僅靠喝湯喝水已經來不及補液,一旦出現腎衰竭,就是無法逆轉的。
“準備鏡檢。”陸希詢問了一下這些病人的情況,已經基本能夠確定是霍亂了,但為防萬一,還是檢查一下的好,“另外,準備鏈黴素注射。”最嚴重的那些病人,隻靠補水是挨不住的,如果卡瑪當時就能給他們用抗生素,也許還能保住幾個。
但這話陸希沒有說。
卡瑪並沒有多少經驗。她隻是一個村子裏的農婦,雖然見過村子裏的人死去,但那種死亡跟瘟疫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也沒有獨立給人治療過,至今為止不過就是跟著陸希打下手,她學到的東西隻是紙麵上的,壓根就沒有實際應用過。
就是這樣,卡瑪麵對著這一萬多人,竟然很鎮定地做出了正確的決定——雖然不太完善,但她的每個決定都是對的,不管是洗手消毒,還是不允許隨地便溺,又或者是給病人喝鹽糖水,都是對的。
不要小看鹽糖水,在現在的光明大陸,就連國王都不會下這樣的決定,而在光明大陸,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就是放到陸希的世界,大部分霍亂病人的治療方法,也就是嚴格隔離消毒,並且補充液體了。隻要不是重症,都能恢複,隻有極少數的病人需要使用抗生素。
可以說,除了沒有大膽使用抗生素之外,卡瑪做的全對!
作為一個毫無基礎的人,她已經很好了。
陸希的到來,在這批災民裏引起了轟動。平民們萬萬沒想到,一位伯爵大人竟然會來看他們,還給他們治病。而那一小撮商人,卻打起了送個禮讓自己離開這個地方的主意。
至於魯伊斯,他在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就親眼看見女伯爵取了一些病人的排泄物,然後在那個“顯微鏡”底下觀察了起來……
那是病人的……魯伊斯感覺胃部一陣翻湧。作為騎士,他可以被濺上滿身魔獸的腥臭□□而麵不改色,但這麽近地去看人類的排泄物……他,他做不到!
陸希也知道有些人可能接受不了,但是這非看不可,不看就沒法確定究竟是不是霍亂。她看了好幾十份樣本,確定就是霍亂。
霍亂傳播快,主要是因為病人的排泄物帶菌,在人口密集地區,這些人又不講究什麽衛生,一旦水源被感染,那就是大麵積的傳播。
但如果真的論病症的程度,霍亂並不算什麽。它容易隔斷,也比較容易治療,隻要知道方法就很好實行。與炭疽和鼠疫之類的傳染病比起來,簡直可以算是非常“溫柔”了。
注射鏈黴素引發了一點小小的慌亂。但是比起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去,被針紮一下好像也不算什麽了。再說,眼看著別人的病情都在好轉,都能活下去,難道你甘心就自己的親人死掉嗎?
“他們治好了那麽多人,也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個女人握著丈夫的手,小聲地祈禱,“光明神請保佑我們,我們虔誠地信仰您,懇請您——”
“媽媽——”他們的兒子,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忽然開口說,“光明神並不保佑我們。”
“什麽?”女人嚇了一跳,連忙去捂兒子的嘴,“不要胡說!我的主啊,他還隻是個孩子,他年幼無知,請寬恕他的罪過吧……”
男孩用力扒掉了母親的手,固執地說:“主沒有保佑我們。我們一直都是虔誠的人,每年都給教堂供奉,可是妹妹和弟弟們都死了,主根本不管我們!”
女人的手無力地落下來。她生了四個孩子,男孩是最大的一個,順利地活到了現在。但是他後麵的個弟弟妹妹就沒有他的好運氣,有一個在兩歲的時候得了病,喝了聖水卻仍然死掉了;還有一個生下來就死了;隻剩一個女孩,在瘟疫爆發之前長到了歲。
男孩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從海風郡逃出來的時候,女人要攙扶丈夫,男孩就背著妹妹。但是妹妹也開始喊肚子疼,開始腹瀉和嘔吐。她太小了,病發得又急又快,在他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裏的時候,妹妹就已經喝不下湯了。
這一路上,男孩一直在祈禱,他的母親也在祈禱,可是妹妹還是死了,而且因為是得了疫病死的,她甚至不能下葬,而是跟其他死者一起,都被燒掉了。
“我們一直在祈禱,別人也在祈禱——”男孩在這幾天裏仿佛長大了很多,“但是為什麽,還是一直都有人死去?我們這麽多人在祈禱,主就聽不到嗎?”
其實人死得最多的,還是在逃出海風郡到白浪灣的這條路上。那時候逃出來的,都是家裏已經有病人,甚至還有人死去的。所以這些人病的時間都比較長,身體虛弱還要走路,人就衰弱得更快,許多人都根本沒能走到白浪灣來。
每個人都在祈禱,可是毫無用處。男孩親眼看到妹妹從沒有病到有病,再到病重死去。他幾乎每一刻都在祈禱,但是妹妹還是死了。
所以主沒有眷顧他們,不管他們怎麽虔誠。
這一區域的人都是重症,旁邊忽然有人小聲說:“我去教堂求過聖水給我媽媽喝,但是根本沒有用。”
有一個人說話,就有第一個:“我家根本沒錢買聖水,我求了守門人很久,他也不肯放我進去……”
“我每次都在教堂外麵跟著做禮拜,一次都沒有錯過。可是我家人都死了,現在隻剩下我弟弟了,這個藥水如果再治不好他,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小聲的議論中,忽然冒出一個沙啞的聲音:“教會本來想燒死我們的。”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瘦得皮包骨頭的男人,他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重症了,但因為還在壯年,靠著那些湯湯水水還是堅持了下來,等到了新的“煉金藥水”。
他瘦得脫了形,以至於臉上都沒有什麽皮肉可以做表情了,隻有眼睛亮得可怕:“就是那個所謂的醫治點。我差點就進去了,是我家鄰居的兒子在教堂裏做牧師,他攔住了我,叫我快逃,他說長雲領能治好我的病……”
這裏的人也是聽了這個消息逃出來的,但他們現在才知道消息的確切來源:“真,真的嗎?”
“真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說,“我以我死去的父母的靈魂起誓。”他的父母年紀太大,在來路上被他傳染得病,沒熬過去。
“我,我的妹妹,她和她的丈夫好像是進去了……”另一個女人驚悸地抽著氣,“可是他們交了錢,教堂說會給他們治病……”她嫁的人不如妹妹嫁的那家富裕,所以沒有錢交,所以才跑出來的。她以為妹妹比她幸運,總會被治好……
女人的眼淚湧了出來:“我妹妹,我妹妹……”
“也許還沒有燒……”又有人遲疑著插嘴,“我跑出來的時候,聽說是教會的人先跑了,說不定他們還沒來得及燒……”
還沒等女人高興,這人又補了一句:“不過魔獸上岸了……”
女人簡直像是被海浪拋起的小舟一樣,一會兒在波峰,下一瞬又被打到了穀底。她呆坐了一會兒,忽然要爬起來:“我,我要去求那位伯爵大人,求她派人去救救我妹妹……”
“能行嗎?”有人沒什麽信心,“魔獸都上岸了……”現在的海風郡,還有人敢去嗎?教會和騎士團都跑了呢。
“我,我……”女人也不知道,但她還是想去求一求。那位女伯爵剛剛還給病人打過針,她走到這些又窮又髒的病人中間來,態度是那麽和氣。這些天他們吃了多少東西啊?沒病的人都有湯喝,有病的人更是給許多鹽糖水——那是鹽和糖啊!她都不敢想那得值多少錢!
這些東西是他們這種窮人能吃的嗎?很多人一輩子連苦鹽都要省著吃,更不必說糖了。就衝這幾天吃的這些東西,她願意去給女伯爵當奴隸,一輩子給她幹活!
能對他們這樣仁慈的人,也許,也許會願意去救救她的妹妹吧……
“我也去……”有其他人應聲了,“我也有親戚沒跑出來……”
海風郡人口多,去除那些隻在此地出入海船的“流動人口”,海風郡至少還有五萬人。現在隻跑出來一萬多點兒,那其他人呢?
這麽一說,在這一區域的病人忽然發現,他們或多或少的,總有些相識的人不在這裏。有些或許隻是點頭之交,但有些是老鄰居,有些是親人,有些是朋友……
“我們一起去求那位大人吧……”
在這些人動起來的時候,陸希正被幾名商人包圍著。這些人獻了一堆禮物,想要離開隔離區,先進入白浪灣。
“現在不行。”陸希沒看那堆光彩奪目的禮物,“隔離有時間限製,必須呆滿隔離期,沒有發病才能離開。”
“可是大人,我們都是商人,跟那些窮鬼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陸希麵無表情,“你們現在都是從海風郡逃來的病區人員。如果不一樣,當初為什麽要一起逃難?”
這話把商人們噎死了。
“你們其實看到了,遵守防疫規定,即使在隔離區,你們也不會染病。隔離期結束之後,經過消毒,你們想去哪裏都行,不要在這種時候添亂!”
“小姐,他們有幾個人不肯消毒……”卡瑪適時地補了一句。
現在沒有陸希那個世界的條件,所謂的消毒隻有兩種辦法:開水煮和生石灰。但是這些商人帶的東西,這種辦法都無法使用。
“大人,我,我這帶的都是珍珠,不會有瘟疫的……”珍珠要是煮一煮,或者用那個□□子燒一燒,還能賣嗎?
“是啊大人,我這是龍涎香……”
“小姐——”卡瑪又補了一句,“那個人帶的奴隸,專門替他抬東西的,後來發病了……”
在進入隔離區之後出現的新病例,卡瑪總是特別注意,她就發現一個商人的奴隸,明明剛來的時候好好的,可是呆過一天之後卻生病了。她細細盤問了那個奴隸,發現他替自己的主人從珍珠箱子裏挑出過十幾顆珍珠準備拿來送禮,這之後沒有洗手就吃飯了……
當時卡瑪就想把這箱珍珠弄出來消毒的,但這個商人跟之前那個虛張聲勢的商人還不一樣,他有貴族血統,是某伯爵的侄子,做生意的本錢都是伯爵的,也就是說,他帶的這箱子珍珠,其實也屬於那位伯爵。
這個,就連丹尼爾也不能說砍就砍了。
“大人,那是那個奴隸自己不小心,誰知道他跟哪個賤民接觸過了。”商人連忙辯解,“我的叔父是——”
陸希沒聽他說什麽:“把他們送來的這些禮物,分別加水浸泡然後取樣檢查,如有病菌的,全部按規定消毒。”
“大人!”商人發現陸希油鹽不進,終於急了,“您這樣,可是不合規定的。我是在海風郡做生意的商人!”
陸希終於肯抬頭仔細看看他了:“你膽子不小啊。要知道,第一,不管你是哪裏來的商品,隻要進入我的領地,你知道後果……”
這是一件很艸蛋的事兒,就是各地的領主對於商人,其實是有“搶劫權”的。當然不是說明目張膽的就搶,但領主如果足夠強硬,可以有一萬個借口把商人的貨物收歸己有,頂多象征性的出點兒錢。
不過這個商人,因為自己有後台,所以從來沒有嚐過這種滋味罷了。
“第一,”陸希忽然衝他笑了一下,“海風郡現在也歸我管了,國王陛下親口許諾的,所以你這個在海風郡做生意的商人,當然也歸我管。”
“這不可能!”商人脫口而出。
陸希懶得多說,把手一擺:“照我說的做吧。”啥的珍珠珊瑚龍涎香,隻要是帶菌的休想出隔離區,現在這衛生條件,就是長雲領那邊都不是很合她的標準呢,難道讓她救了海風郡,自己家卻要後院起火嗎?
“跟他們廢話真是浪費時間。”陸希轉頭看向卡瑪,“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得趕緊去海風郡,那裏肯定還有人活著。”正等著人去救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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