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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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房子表麵上積著一層白雪,  監視器畫麵停止了,他們的監控設備顯示,汙染區域已經被淨化。
    鴨舌帽男名叫葉飛,  他緊繃的神經終於鬆開,“總算結束了。”
    這工作可真夠累人的,  祝寧得給他加班費。
    他說完話之後發現旁邊沒聲音,  問:“沈姐?”
    葉飛轉過頭,看她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伸出手在對方眼前打了個響指,問:“嘿,沈星喬?醒醒。”
    沈星喬回過神,  不耐煩撥開他的手,“別煩人。”
    葉飛問:“想什麽呢?”
    沈星喬想去摸煙,  發現早沒了,幹巴巴說:“她知道真相了。”
    葉飛哦了一聲,  “你是怕她找你算賬嗎?老板娘?”
    把老大的車再賣回去給老大,淨賺二百五十萬,  沈星喬絕對是個二百五。
    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起這個,沈星喬臉色有點差,  想讓他閉嘴。
    她又不是故意的,要是白送車,祝寧不得更起疑啊?
    葉飛自己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她能不能認出我們。”
    祝寧說要進行一次秘密行動,沒說明具體的行動內容,隻給他們布置了計劃。
    她在行動之前說了,  會失去所有記憶,沈星喬親自跟她接觸過,確實一點記憶都沒有,完全認不出自己。
    沈星喬剛才想的就是這個,祝寧沒有記憶,那她還是祝寧嗎?
    葉飛看向窗外,這次的雪真大,讓他想起很多過去的事兒。
    葉飛問:“你還記得她第一次來俱樂部嗎?”
    怎麽不記得?人隻要經曆過就很難忘了,那時候他們都不大,也就十五六歲,還處於青春叛逆期末端。
    那天也是下雪,103區最冷的一個冬天,雪沒完沒了,俱樂部的行動都在晚上,白天不開門。
    一入夜,火種俱樂部裏麵吵吵鬧鬧,進門就是一股煙酒味兒,裏麵男男女女的,角落裏還有人在接吻,烏煙瘴氣的賣什麽服務的都有,反正不是小屁孩兒能來的地兒。
    那天晚上正是營業期,門口掛著的鈴鐺叮鈴響了下,保安還以為是有客人來,眼前一花,閃進來一個小女孩兒。
    祝寧穿的衣服很破舊,也不保暖,臉和手都被凍紅了,腦袋上都是雪花。
    像個小乞丐。
    祝寧剛進來就被保安抓住了,人高馬大的機械人拎住祝寧的後脖領子,一把把她薅住,“哪兒來的?出去出去。”
    在機械保安把她趕出去之前,她展開一張皺巴巴的名片,說:“你們店長說可以來找火種俱樂部。”
    祝寧最後一張底牌,她在黎欣的幫助下去光明孤兒院打比賽,得到的唯一收獲是店長的名片。
    她要把這條路走完。
    機械保安立即知道,這是他們店長老好人犯了“四處留情”。
    名片放在外套夾層最裏麵,祝寧把名片小心翼翼遞過來,再看她可憐兮兮的樣,怪可憐的,他決定幫一把。
    祝寧被拎著進了一間vip觀賞室。
    室內燈關了,屏幕亮著,非常專業的觀賽場合,很像祝寧那個年代教練觀賽間。
    屋裏一張長沙發,上麵坐著六個人,有男有女,還有兩個青少年。
    “店長。”
    沈栗是個長得很嫵媚的女人,一頭大波浪長卷發垂在胸前,她當時在喝啤酒,比賽正打到最精彩處,不耐煩地說:“你有什麽事兒?”
    “有人找你。”
    “漂亮!”屏幕上有人打中一個模擬怪物,這次自由賽,苗子都很好,沈栗忙著看比賽,隨口敷衍:“誰?”
    沈栗回過頭,眯著眼看祝寧,感覺這小乞丐特別眼熟,問:“你是孤兒院那個?”
    她記憶力很好,見過的人不會忘。
    那天在光明孤兒院,他們俱樂部辦了場活動,有個小姑娘闖進現場,打槍特別漂亮,一下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孤兒院的機械媽媽臉色不太好,後來等比賽結束了,沈栗才知道祝寧不是光明孤兒院的,而是其他孤兒院溜進來的。
    但沈栗還是把獎狀發給了祝寧,說實話,對於成年人來說獎狀就是一張廢紙,又不是給錢,誰知道祝寧挺高興。
    傻樂。
    所以沈栗老好人犯了,她給了祝寧自己的名片,說了一句特別敷衍而且官方的話:“有需要來找我。”
    沒想到祝寧真的找上門了,大冷天的地軌都停了,她怎麽過來的?
    沈栗還沒說話,祝寧突然說:“姐姐,你得收留我。”
    “哈?”沈栗先聽她叫自己姐姐,又聽到後麵的請求,出來闖蕩江湖這麽多年了,沒見過這麽無理取鬧的請求,還這麽理直氣壯,就算她曾經給過名片,這人是不是太猖狂了?
    沈栗一挑眉,問:“憑什麽?”
    祝寧堆起一個微笑,一副努力推銷自己的樣子,“我能給你賺錢,很多很多錢。”
    好大的口氣,這麽狂妄,這小姑娘活到現在沒被人打過嗎?而且她被人拎在手裏為什麽能笑得出來?
    祝寧雙腿還騰空的,她指著屏幕上的人,說話奶聲奶氣的,“我能打的比他好。”
    祝寧指的是今年最強新人王。
    “你開什麽玩笑?”沈栗沒說話,旁邊有個胡子男坐不住了,“你拿過真槍嗎?”
    當時去光明孤兒院,他也在場,給小孩兒肯定不能玩真槍,光明孤兒院的比賽,跟遊樂園打氣球沒什麽區別。
    他們每年出去篩選苗子,也見過幾個“打氣球”打得好的,但隻要帶回來拿真槍無一例外都不行。
    而且,祝寧看上去也就七八歲,弱不禁風的,跟沒吃飽飯一樣,估計拿槍都在抖。
    祝寧:“我覺得你錯過我會很後悔,我超賺錢的。”
    沈栗:“……”
    這話從一個小屁孩兒嘴裏說出來怎麽這麽奇怪?
    沈栗再仔細看祝寧的表情,就感覺這小孩兒很冷靜,是那種極度的冷靜。
    祝寧明顯是遇到什麽事兒了,不然一個孤兒也不會大半夜跑到俱樂部,外麵還下雪呢,沒人管她?還是管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遇事不慌亂,什麽時候都能保持基礎的淡定,頂尖高手賽場相遇,在技術差距不大的情況下,拚的是心理素質。
    這人說不定真是個好苗子。
    沈栗問:“你要怎麽證明給我看?”
    祝寧問:“你要怎麽證明?”
    旁邊的胡子男說:“打十發,全十環。”
    沈栗瞪了他一眼,這有點欺負人吧,也不說打幾米靶,移動還是固定,是不是模擬真人賽,對方就是個小女孩兒。
    比賽也要講究個基本法啊。
    誰知道祝寧一口答應,“十發全十環,你收養我。”
    她是國家隊選手,這不難。
    她答應太快,反而讓胡子男有點心虛,這真像欺負人了,但話都說到這兒,誰後退誰都像認慫。
    沈栗剛想說這買賣不劃算啊,憑什麽賭注是她收養,又不是她女兒,誰知道旁邊人來勁兒了,一口答應,“準備場地。”
    有人吹了聲兒口哨,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特別積極。
    當時的沈星喬才十五歲,她那天就感覺挺神奇的,跟演電影一樣,一個貧民窟小孩兒突然闖進火種俱樂部,說以後會成為俱樂部最賺錢的明星。
    在場的人大多數都不信,但沈星喬有點信,她總覺得不是開玩笑。
    後來祝寧被帶進了單獨的場地,他們連真正的比賽都不看了,就去看一個八歲小孩兒打槍,說出去都有點神經病。
    祝寧觀察場地,胡子男不算多難為她,確實就是十米固定靶,要是給移動靶會被人罵死,欺負小孩兒算什麽本事。
    但那天給她移動靶也能打,把她扔進模擬賽場也能打,她必須打。
    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比賽,在她原本的世界,她為了一場國際賽事準備了很多很多年,結果喪屍來了。
    現在她重新獲得了證明自己的機會,這就是她的國際賽。
    祝寧剛從紅房子逃出來,她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跟“鬼”生活,自己一直以來的好朋友原來是“鬼”。
    她內心正經曆巨大震蕩,她現在特想哭,像個真正的八歲小孩兒一樣哭,老楊說的對,紅房子不對勁兒。
    她逃離紅房子,第一反應是去找老楊,她太想老楊了,那是唯一對她好的人。
    但接下來祝寧硬生生製止了自己,她不想再讓老楊為難了。
    她是老楊的拖油瓶,沒有送出去的拖油瓶自己跑回去的道理。
    老楊已經在委托收養合同上簽了字,她們不能再見麵。
    所以這次祝寧不再被人送來送去,她想選擇一條自己的路來走,這條路的終點是好是壞她都認。
    祝寧拿起槍,她的手被凍得通紅,正常來說會有點抖,但她一直很冷靜,這是唯一的機會。
    跟她之前打過的比賽相比不算什麽,觀眾隻有八個人而已。
    祝寧瞄準靶子,手指扣住扳機調整呼吸。
    這具身體沒有經過訓練,她的肌肉強度很差,這對祝寧來說同樣是一種考驗,相當於她要用最差的身體打出一個王炸局。
    頭上的白雪融化了,打濕了她的頭發,讓她看上去像是一條濕漉漉的喪家犬。
    旁邊有人打哈欠,有人不耐煩,雖然沒說話,但她知道大概是在想她能不能行。
    砰——!
    祝寧扣動了扳機,那一刻她什麽都沒想,一旦動手她就不會想。
    “十環。”旁邊有人驚訝念出成績。
    沈栗本來隻是想試一下祝寧,看她打出第一個十環就想叫停,已經能證明了。
    “行了。”沈栗說:“可以了,很厲害。”
    但祝寧當做沒聽見一樣,她開了第二槍,同樣是十環。
    沈栗一下就明白了,祝寧開槍是發泄,她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兒,壓力太大,積壓的怒意讓人喘不過氣,這樣可以讓她放鬆。
    可惜沈栗想不通有什麽事兒能把人逼成這樣。
    一時間周圍人都沒人說話,隻有持續不斷的開槍聲。
    祝寧的手發僵,本來手指就被凍傷,打完槍之後扣著的食指反應不過來,非常僵硬,她聽到成績毫無反應,一直重複一個動作。
    這項技能在每個世界都在保她的命,這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
    她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但隻要還在射擊就感覺這世界好像沒那麽糟糕,長久訓練讓她形成了條件反射,一切都還有機會。
    她聽到最後一個十環放下槍,曲起的手指繞不過彎兒。
    一直到這個時候她的手才開始發抖,仿佛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痛苦的部分,人高度緊繃著的時候不會發抖,劫後餘生時才會想起來。
    訓練室很安靜,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後是胡子男走到祝寧對麵,他沒有再把祝寧當做一個小女孩兒來看待,他蹲下來,跟祝寧對視。
    他伸出手,“歡迎來到火種俱樂部。”
    祝寧很淡定地握住了對方寬大的手掌,好像他倆真的平起平坐一樣。
    沈星喬在旁邊看著,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祝寧,接下來的故事很無聊。
    祝寧果然在賽場上大放異彩,一路奪冠,對她來說拿第二名才是意外,她很快就紅了,數不清的眼花和掌聲將她淹沒。
    祝寧第一次拿到獎金的時候,特地出去一趟,因為年紀小很多事兒不方便,沈星喬陪她去的。
    祝寧去的是垃圾山的一個貧民窟,附近垃圾搖搖欲墜,路邊還躺著一個吸食黑夢的流浪漢,一整個髒亂差。
    沈星喬猜測那裏可能是祝寧原本的家。
    祝寧沒出麵,讓沈星喬幫她把錢送給裏麵一個叫劉勝的年輕人,如果劉勝不在就交給老楊,沈星喬也不知道為什麽祝寧自己不去,但還是拿著錢去了。
    沈星喬走進一個三十平米的破舊房子,裏麵住著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胡子拉碴的,胳膊上紮著一個針頭,明顯是剛才在吸黑夢,底層人都這樣。
    沈星喬問了半天,對方都沒法跟她對話,她隻好問對門的鄰居,問了一圈沒有叫劉勝的人。
    “沒有,”沈星喬對祝寧說。
    祝寧問:“你確定?”
    沈星喬:“幫你問了,這裏人不在,都沒有,老楊也沒有。”
    祝寧看上去挺失望的,她好不容易賺了錢,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跟老楊見麵了,這次的祝寧不會成為老楊的累贅,她可以給老楊更好的生活。
    她可以贍養老楊和劉勝,甚至可以給他們養老送終,來的路上祝寧都想好了。
    現在她手裏抓著錢,卻發現沒人可以送,貧民窟的人住不久,有時候人死了,很快就會有下一個人住進來。
    祝寧心情有點低落,沈星喬隻好幫她問了問附近的人,問了五六個總算有人知道。
    “老楊啊?不知道,好久沒見了,”那是個臉色枯黃的女人,她很無所謂地說:“指不定死在垃圾山了。”
    沈星喬一愣,顯然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女人說:“又不是什麽稀奇的,垃圾山上垃圾又不長眼,每個月都砸死人,多常見啊。”
    拾荒人是拿命撿垃圾,坍塌或者墜落都容易出事故,一旦死了連屍體都沒有,就地扔在焚化爐裏燒了。
    這是很平常的事兒。
    沈星喬也不認識這倆人是誰,聽到挺唏噓的,人生真的無常。
    沈星喬回頭看祝寧,她那麽小,一個人站在陰影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星喬看到祝寧臉上有些異樣,才意識到她哭了,一滴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原來這麽臭屁的祝寧也會哭啊。
    沈星喬沒出聲兒,她們倆往回走,非常沉默。
    祝寧在路上看到一個慈善機構,順手把錢給捐了,她估計都沒看清楚是個什麽慈善組織。
    沈星喬覺得祝寧是有錢沒地兒花的冤大頭,還再三幫她確定了,那確實就是個正規組織。
    後來祝寧再也沒提起這件事,也再沒回過垃圾山。
    沈星喬沒再問,她那時候跟祝寧不算熟,而且有競爭關係,道理很簡單,你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永遠都更強大的人,一輩子超越不了。
    沈星喬調整了心態,主要是她不覺得自己一定要走職業賽這條路。
    她得承認,祝寧的存在會讓你懷疑自己的天賦。
    沈星喬比祝寧大七歲,跟祝寧的關係還挺好,因為祝寧不太像她那個年紀的小屁孩兒,非常成熟。
    她們一起長大,像親姐妹。
    有一次她跟祝寧卷入了某個汙染區域,祝寧和她合力破局。
    信任都是在真實的戰場中磨煉出來的,那次之後,祝寧成了沈星喬的老大。
    也是那次意外,她們都收到了同一條鏈接,墳貼的世界徐徐展開。
    她們私下偷偷行動過幾次,但很快就被沈栗發現了,她本身就是退役獵魔人,知道她們遇到汙染物後也沒說什麽,好像是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天。
    沈星喬和祝寧直接結成搭檔,後來吸納了葉飛,他們三人組成了一支野生獵魔人隊伍。
    再後來就是祝寧提起末日……
    轟——
    沈星喬的回憶被打斷,回過神來監視器的畫麵變了,已經成了一片火紅,紅房子燃起大火。
    葉飛站起身,他已經衝出監控室,沈星喬猶豫了一瞬,也立即出去。
    監控室距離紅房子不遠,紅房子被人點燃了,在夜色中像是燃燒的巨大火把。
    老舊的木材燃燒時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火紅的光和白雪相互映襯,色彩的對比到達了極致。
    紅房子前有個人影,祝寧穿的很少,她從紅房子走出來,影子被火光拉的老長,身形顯得瘦削。
    她同時也看到了自己,眼神很冷冽,像是第一次出現在火種俱樂部時一樣。
    那是他們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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