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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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洲極北,西邊海岸。黎明之下,有一黑袍年輕人,仗劍直行,衣袍破損,劍上有血跡未幹。
年輕人身後已經躺有幾具凶獸屍骸,其前方數百丈處,還有一隻在咆哮,其形如鱷,比起倒地的,大上了不少。
“飛流直下,直劍!”年輕人暴喝一聲,朝凶獸衝去。
隻見一道青藍流光劃過冰崖之上,路徑筆直。
這頭凶獸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在流光接近的一瞬,它猛然張大血盆大口,一團紅色在其咽喉出現,隨即一柱紅光爆射而出,持續不減。
年輕人出劍時就不承想過收劍,其實這時也躲閃不及,隻得頂著凶獸術法把這一劍送到。其被紅光包裹,直覺全身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著自己,臉色難看,眼眸似有熊熊火焰燃燒,不禁大喝一聲,越加握緊手中長劍。
雙方第一招,凶險異常,卻隻在短短一瞬。
年輕人的劍沒能刺中凶獸,他在對方口中停滯不前。此時凶獸術法結束,要將他一口咬死。
千鈞一發之際,年輕人默念一聲:“白虹貫日,絕劍!”
劍指上空,一道白虹衝天而起,直接將凶獸上顎整個削掉,隻剩下半顆腦袋,喉嚨兜不住聲音,隻有謔謔聲響。
以凶獸的暴戾性情,瀕死或是重傷之際,爆發出來的凶性,殊死一搏,往往更加凶險。
這頭凶獸似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竟也使出不要命的打法,隻見它匍匐在地,伸出雙爪,發瘋似的在自己僅剩的下顎不斷撕扯,誓要將這人類活活扯爛。
黑袍年輕人閃身躲開,凶獸速度更快,一步躍來,他靈氣耗盡,見來不及躲閃,把心一橫,舍了劍訣,隻是揮劍。
“短兵相接”,劍劍到肉,年輕人也不管身上撕扯開的血肉,眼神陰鷙,隻是出劍,直刺、豎挑、斜砍,都是些基礎招式。
幾個呼吸間,凶獸下顎被砍爛,斷了雙爪,停止了攻擊。
年輕人已是襤褸衣衫,被血從裏往外染透,他斜執長劍,不作停留,繼續沿著冰崖向西。
濃雲聚時,曉天愁色,冰崖接玄海,地鋪千丈冰。
數座高山,孤影長劍,破開來,灑落紅梅點點。
上空數百丈處,有一黑袍老人臨空而立,俯首看向下方,其人看上去一位普通的世俗老者,沒甚特殊之處。
此人是那和家掌教之一,張至誠,如炬目光在冰崖上前行的林月身上。
雲層之下,林月忍著身上傷勢,繼續找尋凶獸。
不能分辨凶獸境界,他隻能以其體型判斷對方戰力,比之前在扶月山被摘星擊退的那隻小,就可以一戰,方法可謂粗糙。
他時刻注意著自己的心湖變化,廝殺的這一兩日,心湖先是激蕩,在他沉浸在出劍之中時,心湖卻平靜下來,現在滿身傷勢,心湖也不曾生起漣漪。
行進不過數百丈,一條數十丈的巨蟒從海中突現,朝他襲來,其頭有雙角,像是傳說中蛟龍之屬。
林月見對方速度極快,已經不是自己可以對付的了,轉身就跑。
身法已經運轉到了極致,可巨蟒已至身前,張口就要咬下。
不過等了片刻,林月轉頭看去,巨蟒卻是消失了,隻聽得海麵撲通入水聲。
疑惑張望之際,一道黑影出現在其麵前,定睛一看,是在輪到會上見過一麵的和家掌教。
林月收了長劍行禮,口稱前輩。這可是九洲實實在在的山頂人物。
張至誠難得有些純粹笑意,注視著眼前的小輩,竟然也回了一禮。
見到對方動作,目瞪口呆的林月趕緊說道:“受不起啊,前輩。”他的語氣不卑不亢,隻是覺得有些意外。
“還是要些禮節的。”張至誠笑著回道。
雖然疑惑對方出現的目的,但總歸是習慣了別人的造訪,是何目的,問問就是。
“不知前輩找晚輩所為何事?”
張至誠雙手籠袖,略微佝僂的後背,在此時看起來真像位普通老人,他沒有回答對方問題,而是說了一句:“陪我走走?”
稍微愣神之後,林月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緩緩漫步在冰崖之上,把這裏當成了什麽賞景之地。
張至誠的個頭比林月矮些,此時一邊邁步,一邊望著北淵大海的平靜海麵,忽然開口:“你可知剛才那條巨蟒,為什麽會頭生雙角。”
“晚輩不知。”林月深知,與目的不明之人交談,少說話為好。
目光停留在海麵的張至誠緩緩說道:“傳說曾有龍族,淩駕於其他種族之上,但不知為何突然絕了種,隻留下些附屬後裔,到如今,能生出雙角的,都算是血脈純正了。”
林月知道這不僅僅是傳說,但不準備說出,“前輩,這些傳送是來自何處?”
黑袍老人回道:“最老的書本裏,隻言片語記載了些,至於書是何人所著,就不得而知了。”他收回了目光,看向林月,繼續開口:“說來也奇怪,興盛繁榮的人族,對這些傳說記載都少,也不曾有什麽驚天動地的神話之類,好像都不好奇人從哪裏來,又會到何處去。”
他稍作停頓,盯著林月斂容說道:“都不像是人。”
觸及其目光的林月,在其中沒能看到什麽特殊的東西,隻有些歲月痕跡,就像是一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眼睛,但其所說的話,讓他有毛骨悚然之感。
強行鎮定下來,他問道:“不知前輩為何會如此覺得?興許是失傳了也說不定。”
張至誠搖了搖頭,看向了前方,“我的歲數雖然比不上老觀主,但曾經收集過九洲大多數的古籍,又向活得更久,或者更老的人打聽過,都是如此。”
林月沒有接話,隻是略微低頭看著行進的冰崖。
黑袍老人突然看向他問道:“你在這兒是為了練劍?”
年輕人偏頭回答:“是的。”
“為了什麽練劍?”
“為了能守下扶月山。”
老人點了點頭,也學著年輕人略微低頭看路,“深淵斷橋對麵,其實叫做妖國,九洲知道的人少,極少……妖國的大妖恐怕傳承好過九洲的大妖,會更強大,但前些年又出現了變異精怪,我研究過,致使其變異的東西,恐怕就是和家所謂的陰,這東西能加快修行,能無視禁製,但會占據理智……這麽一想,對麵能過來的大妖,恐怕也隻是失去理智了的,戰力又會低一些。”
林月維持著平靜臉色,心中卻是驚訝無比,不愧是九洲最頂尖的幾人之一,能看到的東西不一樣,僅僅是推論,就和自己親眼所見,親耳聽到的差不了多少。
“前輩的意思是,無需過度擔心?”
張至誠搖頭,問道:“我聽說你從禁製中走了出來?”
林月瞳孔一縮,看來這就是他的目的!雖然在深淵斷橋碰見封峋觀兩人時,就有預料,但沒有想到會是和家掌教親自來問。
但旁邊一起散步的老人,又開了口:“你不想說,就不說。”
他投去詫異目光,似想從黑袍老人的尋常動作中,看出一點端倪,可未能如願。
老人並未看他,如無事發生,“劍還是要練的……能守著一座山,挺好。”
兩人腳下忽然斷了去路,是一條冰川縫隙,深不見底。老人調轉身形,麵向北淵大海站定,平靜看海。林月自始至終都在猜測對方來意,隻是他看不透。
張至誠偏頭看向跟著站定的林月,“我有些奇怪,你已形成心湖,為何還在禦境……”
“前輩的意思是,形成了心湖,就該晉升至實境?”他也不去在意對方,是如何看到自己心湖的,隻歎山頂上的人,非比尋常。
老人點了點頭,“心湖算是靈氣與自身心境、意誌的化實之像,實境的人,不一定有心湖,但有了心湖,必定是實境……”他瞥了眼林月,“當然,現在是除了你之外。”
遇見能解惑之人,林月展現恭敬態度,微微躬身問道:“可是晚輩修行出了問題?”
“或許是不一樣的路子吧……”張至誠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心湖應有煙波浩渺,死水一潭不是好事,練劍也一樣,舍了種種法決,隻管出劍,未有機緣,難以成為劍修……”
說道此處老人嗬嗬一笑,“你別放在心上,特別是練劍一事,我沒你家先生懂。”
林月現在真想罵他一頓,說了出來,又說別放在心上,要不是打不過,真想抽一巴掌長長記性,為人解惑哪有說一半藏一半的……
強行按捺住這般心思,維持恭敬臉色,“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張至誠愣了一下,隨即微笑問道:“你想成為劍修?”
“是。”
張至誠說了句關係不大的話:“或許機緣在尚先生死後。”
至少在林月看來,關係不大,“這是為何?”
老人搖頭,“我也是猜的……”他垂眉看向腳下,又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是不是感覺九洲都在幫你?”
林月不寄希望他能指點了,隨口回道:“想結緣的多。”
黑袍老人還是低頭,緩緩開口,“你遠遊遇見的第一位習武之人,是讀書人,還是位與你意氣相投的讀書人,在成竹鎮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鄭掌教能收你入門,可以預料……”
林月退了一步,這些話他聽得驚恐萬分。
老人並沒有在意他的動作,依舊緩緩說道:“能在扶月山建立書院,是我點頭的。”
“你……”林月眼睛睜得老大,說不出話來,隻覺得眼前這位老人,忽然變成了俯瞰人間的天神,其陰影籠罩大地,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張至誠轉身麵向他,臉帶微微笑意,“你不用害怕,那些幫你的人,確實是想結個善緣,我也想結個善緣……所以我建議你學學和家的術法……本來是想讓我的一位弟子,哦,他叫趙小樹,實境修為,本是想在臨月書院開山門那天,出全力的,現在我改變了注意,讓小樹留在扶月山教你。”
原本以張至誠的心思,說出話來肯定會縝密一些,今日麵對林月,他像是也放鬆了許多,言語隨意。
“為何……”林月咽下口水,聲音還是沙啞,嘴唇動了幾次,最後這一句話也沒能說完,
黑袍老人又麵向北淵大海,麵色平靜,開口說道:“許多年前,我意外去到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在那裏,可以看到整個九洲,雖然隻是一撇,但我還是發現了九洲出了很大的問題……九洲之外,還有些更為強大的人……敵人……”
說到此處,他輕輕歎息一聲,“這事兒我從來沒有向別人說過,你是第一個……總之,若真有強敵來犯,我不想看到九洲沒有還手之力,我要想辦法變得更強。”他看向林月,依舊平靜,一字一句說道:“不管是什麽辦法。”
離開之前他又說了一句:“剛才的巨蟒,算我救你一命。”說完之後,他消失在原地,留下林月一人,愣在當場。
烏雲已經匯集,在醞釀著臨淵洲今年的第一場雪,北淵大海還是平靜,腳下延綿數萬裏的冰崖,泛出幽藍顏色,經年不改。
張至誠最後的一番話,雖未明說,但可以輕易推論出,林月所遭受的算計,或者說是出了遂寧村的整個人生路徑,關鍵的幾步都是這位和家掌教在幕後操縱。
衣衫破損的年輕人,似成了雕像,一動不動。半響之後,他噴出一口血來,全身傷勢也一並發作,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其體內有什麽破碎的聲音,似心湖決堤。
他的臉色卻越發憤怒,重新拿出長劍,也不管劍招、靈氣、傷勢如何,大喊一聲,起身朝南方衝去,一步躍向半空,揮劍亂砍,一邊破口大罵:“狗日的張至誠!老子今天要砍死你!你他娘的要變強,關我什麽事?!”
在空中畫了一條弧線之後,他落在了地上,又是衝天而去,“狗賊!出來受死!幹你娘的,我要砍死你!”
其心湖破碎,又重新凝聚成了一團白光,似實非實,懸停在原本心湖的位置。
落下之後又躍起,如此反複,直到力竭。
此時林月離海岸已有數十裏,他氣喘籲籲,以劍拄地,臉上的憤怒變成了失神模樣,最後長長歎息一聲。
周圍靈氣瘋狂湧入他的身體,他沒能注意到。
依舊立在高空的黑袍老人,看著發瘋一般的年輕人終於停下來之後,歎息一聲,再次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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