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驚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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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練家子裝扮的年輕人正疑惑時,以他為中心的空間突然發生了變化,恍惚間化作水麵,蕩開漣漪,輕拍在兩座丘陵。
他能明顯感受到此間變得不同,起身四處打量,依舊是堆砌的山石土木,在朱曦之下有些雜亂。
自家大弟子還在原地吃著東西,無事發生。
等年輕人回頭,看向落葉洲方向,遠遠望見一白衣女子款款走來,年輕人劍眉微蹙,偏頭瞥了自家弟子一眼,她並未發覺,看來又是一位修為很高的存在。
再轉眼時,白衣女子已在身前,是一個容顏如玉的年輕女子,麵容姣好,一雙柳葉眉,彎彎含笑,眉心一點鮮紅,雙眸靈動似水,有著春光耀眼的明麗。
女子一身白色廣袖流仙裙,交疊的雙手置於腹前,從容自若,在光下,恍若神人。她並未開口說話,隻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注視著年輕人。
年輕人心中生不起半點戒備,隻覺此地忽然有了春日風雨,天地卻又清朗,說不出的感覺。
但他又皺起了眉頭,目光是在白群女子之後,遠處一塊歪歪斜斜的石頭上,方才那位年輕道人正呆坐在上麵,看著有些泄氣的模樣。
女子此時紅唇微張,聲音極輕,“不用去管他,我們在小洞天內,他看不見我們,也聽不見。”
年輕人眉目怔怔,微微躬身抱拳行禮,嗓音柔和,“扶月山,林月,敢問閣下是?”
白裙女子沒有立馬回話,而是抬頭看天,目光掃過扶月山上空的巨劍時,未作絲毫停留,好似根本不在意。其露出細長白皙的脖頸,停留片刻之後,再次平視眼前的年輕人。
她微微低頭,“吾名驚朝,驚鴻的驚,朝朝暮暮的朝,喜歡被人背在背上。”
說完之後自覺有失矜持,抿著嘴笑了笑,隨即看了眼插在火堆旁的長劍,“那是你的佩劍?”
年輕人偏頭用餘光掃過自己的劍,輕輕點頭。
白裙女子淺笑著問了句頗為不合適的話:“你覺得我怎麽樣?”
把目光從女子身上移開,打量著四周景色的年輕人有些心虛,抿了幾下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不錯”。
這兩個字惹得女子笑出了聲,未加掩飾,笑得燦爛,“我也這麽覺得。”
女子又說:“那我就跟著你了。”
年輕人手足無措,匆忙問道:“為何?”
白裙女子眉眼含笑,並未答話,而是突兀地張開雙臂,仰頭看天,然後在原地轉了一圈。
似幽蘭花開,清雅漫舞。
看得年輕人癡癡出神,不過心中別無他想。
女子站定,還在仰望青空,白裙還在擺動,“在九洲還沒有一個人的心裏能裝下我,他們有的人修為極高,可心裏太小,我瞧不上。”
說到此處,她收回目光凝視年輕人,微微傾身,斂容小聲說道:“我覺得你很不錯,心裏能容下天地呢。”
年輕人瞬間警覺,眉頭微皺,心思急轉,想著脫身之法。
這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丹小天地!
白裙女子的小把戲得逞,眉開眼笑,又似看透了年輕人心中所想,“不必如此……哦……忘了說,我是一柄劍。”
“呃……”年輕人一時語塞。
這名自稱是一柄劍的女子,眉彎如月,真誠問道:“如何?”
年輕人憋了許久,還是隻問出了一句:“為何?”
女子移步轉身,裙擺劃了半圈,看向遠處的年輕道人,微微頷首,“那位,上六洲戰力頂尖的存在,但不是最頂尖的,我在他手裏他的膽子還是很小,總想著留下僅有的一劍破天,不敢出劍,看著就煩。要不是在上六洲有著限製,他有壓勝我的手段,我早就另尋明主了,剛好此處的天地規則未成,嘿嘿,可以不用再跟著那倒黴玩意兒了。”
她的幾句話年輕人隻聽懂了一句,便是那叫程理的道人,修為極高,是個倒黴玩意兒……話說此句從你這亭亭玉立的姑娘口中說出,感覺有損飄然氣質。
“這位劍姑娘,可否講清楚些?我見識短,聽不明白。”
“劍姑娘?”白裙女子眼眸微閃,給聽笑了,收回目光過後,瞥了眼一臉天真又糾結的年輕人,笑著說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別人這麽叫我,雖然像罵人,不過意外地有趣,叫著挺好聽,下次別這麽叫了。”
在這一瞬間,年輕人忽然感覺四周的空氣,都變得凜冽,不過隻是短短一瞬。他立馬改口,微微躬身,“驚朝姑娘。”
白裙女子滿意地點頭,“這個稱呼合心意。”
衣著隨意的年輕人,心裏一邊理著頭緒,一邊犯著嘀咕。事情的始末,應該是程理來探察石峰巨劍,順便看看自己這個下三洲的話事人是什麽根腳,不料隨身攜帶的這位姑娘……這柄劍逃了出來,要重新認主。不過這柄劍似乎脾氣不怎好,瞬息萬變。
白裙女子恢複淺笑,開口問道:“所以,跟著你這事兒,到底如何?願意我就留下,不願意我也還是要留下。”
橫豎都要留下,那你還問如何?年輕人心裏敢這麽想,嘴裏可不敢這麽說,他露出清澈眼神,一臉真誠回答道:“願意。”
名為驚朝的女子笑靨如花,隨即緩緩走了過來,她與年輕人並肩而立,望向落葉洲方向。
年輕人餘光掃過女子,恍惚間身邊人成了一柄長劍,腳下易色,化作山河。
他進入一種玄妙狀態,與他在心丹小天地的高山上俯視時一般,不過多了一柄劍。
其在心中生起一股淩世不懼的膽氣,眼中是那蒼穹,是那山川河流。
蒼穹鬥轉星移,時而是燦爛星夜,時而是朱曦當空;蒼穹之下,有巍峨高山,大河奔流,深邃幽潭,草木繁盛。
女子首次露出詫異眼光,隨後微微一笑,跟隨年輕人目光,看那蒼穹,那山河。
“這就是你心裏的天地麽?真不錯。”她在心裏想道。
良久之後,她緩緩開口,臉色認真,“我在這天地間已有數萬年,未曾認過主,需醞養,需磨劍,是九洲唯一擁有本命字的劍,而且是兩個字。”
年輕人的狀態被疑惑打破,腳下山河變回破碎山石土地,他轉頭注視著與自己一般高的女子,“可否解釋解釋?”
驚朝臉色依舊是認真,“不必再有請求的言辭,什麽話直接說就是。”
年輕人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她已認主,主子對自己的佩劍說話,何須客氣。但他卻是搖頭,“這是基本禮節。”
他把她看作是一個平等的存在,這種認知與遇見小白時相似,小白未化形時,他將其看作略有靈智的精怪,化形之後,那就是與自己一樣的人。在擁有了心丹小天地之後,這種認知又進了一步,隻要對方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他便將其看作與自身一樣。他想,這才是大師兄陸子敬所說的,沒有分別之心。
驚朝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眼中有驚訝之色,然後逐漸散開,化作一抹微笑,“還有進一步的空間,不過已經很不錯了。”
年輕人不明所以,驚朝卻已開口為其解釋之前的話。
她望向落葉洲方向,娓娓道來,“狹義的本命字是讀書人的手段,一位讀書人若是擁有本命字,天下人念誦時,其修為就會增長,念誦得越多,增長的修為就越多,能有本命字的讀書人少之又少。廣義的本命字與本命物融合,所有擁有本命物的修行人,其本命物的名字,都可以說成是本命字。而我的,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我是本命字所指之物的具象化……你不理解沒有關係,等你知道我本命字的那天,你自然就會理解。”
年輕人還是有著疑惑,字麵意思他能理解,但原理呢?他把疑惑問出。
驚朝上下將他打量,“你先能煉氣再說。”
聽到此話,年輕人忽然來了興致,問道:“為何我的身體多了許多關卡?吸收靈氣時總是有阻礙。”
“說說你的過去……”年輕女子止住話,換了一種說法:“可否講講你之前的經曆,你應該進入過煉氣的境界。”
年輕人凝視其眼神,其中有春日般的明媚,因為之前的玄妙狀態,他選擇相信這一柄從未認過主的劍。
“我在弱冠之齡才開始煉氣,從入境到禦境,也就是三境到四境,用了兩三年,因有人合道抽離了我體內的道意,修為盡失,因禍得福重組肉身,為何說是‘福’呢?因為之前的身體,並不完整,最多修至結境,便無路可走了。”
年輕人看見遠處的程理已經蹲在石頭上,抓耳撓腮,顯得極其煩躁。不過他沒有過多在意,繼續說道:“之前誤打誤撞,身體能自主吸收靈氣,探察自身的心思也十分清楚明了,現在變了,煉氣的門檻變高,對自己的認識也蒙上了一層什麽東西。”
這一柄有著幾萬年經曆的劍,聽後也覺得驚奇,大起大落本是常事,能快速走出陰影的,也不在少數,走出之後還能風輕雲淡的也有,能再進一步的卻很少,能憑借一境修為,從容麵對山巔之人,還要板板手腕的,少之又少。
“林月。”女子輕輕喊了一聲,第一次叫出了年輕人的名字,她知道這與自己發現的,其容得下天地的心境脫不了關係,但其中肯定有不易之處。
她忽然覺得自己匆忙認主,可能並不是壞事。
年輕人應了一聲,“嗯。”
若是林月知道她心中所想,必然要大喊一聲“知己”,然後道出苦處:小天地同化自己時的那種痛苦,真不是滋味啊。
“根據你所說,下三洲武學路徑並不完整?”
“是的。”
驚朝美目停轉,“我給你說說上六洲的武學路徑,從煉體開始,就需一步步打通身體的七十二座氣府,再不斷蘊養擴充,其戰力強弱就在氣府的多少與大小上。武夫也一樣,不過開辟方法不同,武夫不是用靈氣,而是以拳意打通氣府,困難程度高於煉氣。”
說到這裏,她話鋒一轉,“讓我看看你的煉氣法決。”
於是林月將《正氣訣》口述而出,驚朝從頭聽到尾,之後說道:“法決並無問題,與上六洲讀書人一脈的入門法決相差無幾,隻是運用時,要將心思先放在靈氣凝聚上,用靈氣衝擊氣府關隘。”
說罷她伸出二指,以靈氣在身前畫出一個人體輪廓,在輪廓內,標記出氣府位置,分布在各個部位。
“這是最常用氣府位置,所說的打通,其實並不準確,應該是開辟,因為人體一開始沒有氣府,其位置不盡相同,都是後天主動開辟,說成是打通,是因為開辟氣府時,卻是有著關隘。”
她望向林月,“能懂嗎?”
林月點頭。
驚朝將手收回腹前,麵前靈氣所畫隨之消失。再次望向落葉洲那邊,輕聲說道:“想辦法去上六洲,守在這裏沒甚必要,他們要是哪天能解決那柄巨劍,會直接殺過去的。”
“嗯。”
“剛才所說的破天一劍,就隻有一劍,是我萬年的沉澱,可讓你出劍一次,十境以下,扛不住。”
“那位是幾境?”林月看向越發煩躁的程理。
“十境。”
“那落葉州的南嶽山神呢?”
“八九境,不過在落葉洲自己的地界內,算半個十境。”
林月心下明了,他沒有去問為何有如此加持,因為他要自己去看看。
白裙女子忽然燦爛一笑,“時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就有點扛不住了,林月,期待你能有出劍的那一天。”
話音剛落,女子消失,隻留下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劍插在林月身旁。
他本來還想問問什麽扛不住了,見狀隻能作罷,他猜測要麽是那年輕道人在施法,要麽是此間天地的規則。具體適合原因,不得而知。
伸手將長劍拔出,想起她所說的“喜歡被人背在背上”,正欲轉身叫如雪再扯些布條,卻見程理已出現在身前。
其臉上沒了笑意,眉頭緊蹙,死死盯著林月,右手還捏著拳頭。
林月心中卻是不慌,要動手他就不會做這翻動作。
程理捏緊的拳頭又鬆開了,身體忽然垮了下來,有氣無力抱怨道:“就吃了你一頓肉,卻割掉我身上的一大塊肉啊……找誰說理去,呸!都怪董齊輝那倒黴玩意兒,那麽多人,偏要請我來……不行,氣在胸口,不吐不快,我要去罵他一頓!”
不待林月說話,他就消失不見了。
作為上六洲修為頂尖的存在,還是沒敢動手,一是扶月山的石峰巨劍還在那兒懸著,再者林月這麽長時間才脫離了驚朝的小洞天,想來她已經認主,強取已經不可能了。
林月聳了聳肩膀,朝如雪走去,將鏽跡長劍攤在雙手,笑著介紹道:“如雪,這是驚朝,一柄劍。”
“這是我的大弟子如雪。”
如雪一臉疑惑,不知自家先生,從哪兒找來的一柄品相如此差的劍,還在對著它說話。
年輕的先生卻叫她再拿出舊衣袍,她聽話照做,注視著先生慢條斯理地撕扯布條,然後纏繞在鏽跡長劍上,留了一根拴在劍格之下,劍尖之上,最後背在了背上。
他做完這些,望著落葉洲方向,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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