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安月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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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哼著小調回來的時候,在院子裏看到了滿麵愁容的張遼,和安靜沉思的呂昭。
“……這是怎麽了?”他驚訝地問,眼神瞬間變得警覺,“誰欺負你倆了?!”
張遼恭敬抱拳,“將軍。”
“有您的威名罩著,誰敢對我們不敬?”呂昭早已習慣了她爹的過度反應,熟練地順了一把毛,“您去哪兒了?”
呂布神神秘秘地一笑,以手臂攬住張遼的肩膀,帶著他湊到呂昭身旁,壓低聲音,“王司徒請我過府一敘。”
“都談了些什麽?”呂昭淡定地詢問,沒露出絲毫意外之色,顯然早有預料。
大煞星董卓可算是暫離京城了,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我把密詔借他一觀。”呂布的眉梢眼角流露出無法抑製的喜色,他狂笑道,“你們真該看看他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哈哈哈!”
王允官居司徒,位列三公,本應是整個王朝中頂級的實權人物,是皇帝無比信賴依仗的股肱之臣。董卓專權騎在他頭上也就算了,怎麽呂布一個小小的中郎將,也能繞過他和一幹天子近侍,獨自取得了誅賊的聖旨呢?
詔書必須有,但由王允代為轉交,和由皇帝親自下發,所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
然事已至此,王允除了認栽也沒別的辦法了,他總不能讓皇帝把密詔收回去,再重新寫一份吧?那樣成何體統!
呂布還問王允,要不要把他的名字添到密詔上,以宣誓共討董賊。“用小女的話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同誌了!須得互相幫助,公克難關。”
王允被氣得眼前一黑,他強忍著劇烈的胃痛,以“如何敢私自篡改聖旨”為由敬謝不敏,並借此機會將呂布暗諷一頓,聽得呂布雙眼發直,腦袋懵懵。
呂布是真好心,二愣子可能怕王允心裏不平衡,於是想了個辦法(餿主意)安慰他一下。但在王允眼中,這行為就變成了赤果果的嘲諷。
原本該是我以密詔約束你,現在怎麽變成你用密詔約束我了?我對漢室忠貞不渝,心意日月可鑒,哪裏輪得到你這小兒質疑!
王允憋著內傷,旁敲側擊地詢問呂布是何時見到天子的。
他自己至今還在為了與天子密談而絞盡腦汁,昨日剛剛借著探病的名義進入未央宮,董璜全程在旁虎視眈眈,根本沒有私聊的機會。萬萬沒想到呂布的進度已經遙遙領先了。
別看呂布平時傻乎乎,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任憑王允如何挖坑下套,他都把嘴巴閉得牢牢的,沒有透露出一星半點有用的情報。
“觀他的言論,似是懷疑你在太師府有內應。”聽完呂布的轉述,呂昭笑道,“也算歪打正著了。”
王允好像並不知道我在未央宮花園內與賈詡見麵的事,呂昭思索,否則他不會向我爹打聽。
但這都已經過去好多天了,楊修和王粲沒吭聲?那倆小子的嘴巴有這麽嚴嗎?還是吭聲了卻沒傳到王允的耳朵裏?
聯係楊修和王粲的出身以及關係網,呂昭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呂布困惑道“什麽?”
“沒什麽。”呂昭輕描淡寫地跳過話題,“王司徒有說下一步如何行動嗎?”
“他讓我耐心等待,定計之後,自當相告。”呂布躍躍欲試,抬起手臂做了個橫砍的動作,“我們要不要……”
比起跟旁人合作卻處處掣肘,呂布當然更喜歡單幹。
呂昭冷靜道“您與我最近都沒有進宮麵見天子的機會,還是等王司徒安排吧。”
其實有。
無論是呂昭自己,還是派貂蟬出馬,想秘密給小皇帝送封信,告知他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並不算難事。
但老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既然他們沒有幹掉董卓後繼續留在長安城,摻和進士族之間,搞政|治|鬥|爭的打算,那最好還是別把王允逼得太狠。
呂布遺憾地說“好吧。”
呂昭思忖片刻,又道“倒是可以給王司徒提個醒。”
從現在起不動聲色地給王允洗腦,逐漸加深他“董卓軍中有呂布內應”的猜想,既能一定程度上打消王允哪天得知賈詡的事後,給呂布告狀挑撥離間的可能性(人家早就裏應外合了,你再多嘴反倒顯得不識趣),也為了日後順理成章要人做鋪墊,避免節外生枝,還能引起王允的忌憚,讓他事成後想方設法把呂布派出去,避免留守長安陷入困局。
一舉三得,太劃算了。
王允收到了呂布的密信。
信中洋洋灑灑,分析了一大堆董卓的兵力布置。
先點明此刻長安城內隻有董旻與董璜所率領的兩支兵馬最值得忌憚,其餘如徐榮、胡軫、楊定、樊稠等皆不足道哉,隻要董卓身死,他們便會立即投降。
而長安城外,段煨在華陰老老實實種地,暫時不用管他;牛輔與董越一個在陝縣一個在黽池,距離頗遠,鞭長莫及,隻要朝廷速度夠快,搶先扼守潼關,便能令他們束手無策。
分析完後,筆鋒一轉,提出太師已與西涼結盟,共同對付關東諸侯,此刻返回郿塢,正是為了親自迎接馬騰與韓遂。一旦讓他們會麵,則再無回天之力。望司徒盡快想個萬全之策,將董旻、董璜調出城去的同時把董卓騙回來。董卓回京之日,便是他命喪之時。
至於怎麽騙,王司徒,全靠你了!
王允將信翻來覆去讀了三遍,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了,完全不敢相信此乃呂布所寫。
他悄悄去找荀爽,荀爽觀信後,若有所思,半天未曾出聲。
“公以為如何?”王允神情嚴肅。
荀爽評價“與老夫所想並無差別。”
“這便是問題所在。呂奉先驍勇有餘而謀略不足,他斷不會如此有見地,定然是旁人捉刀代筆。”王允眉頭緊皺,“且他如何肯定西涼已答應與太師結盟?”
猜到董卓會與西涼結盟並不難,局勢如此,稍有眼光之人皆可推測。
可推測畢竟隻是推測,不是事實,錯了也沒關係。
這條情報被呂布當成事實寫進信裏,別管他是無心還是有意,背後透露的訊息都顯得意味深長,引人警覺。
——董卓軍中還有人不滿他的統治,因此悄悄傳遞信息。這本是好事,卻因為傳遞對象是呂布,而變成了要命的壞事。
絕對、絕對不能讓呂布有一絲一毫接手董卓政治遺產的機會,必須徹底將並州軍與西涼軍分割開來,否則難保不會培養出第二個狼子野心的權臣。
荀爽緩緩道“依你之見……”
荀爽沉穩的聲音有效安撫了王允焦慮的內心,他思忖片刻,心神漸定,“此事倒不難破解,隻需讓呂奉先親手誅殺董賊便好。”
他知曉呂布為何一定要取得密詔,必定是擔憂義子弑父,惹人議論,方想以忠君之名做擋箭牌。
可這天下的筆杆子是掌握在士族手裏的,他們隻需稍加引導,便能顛覆一個人的名聲。
想好了打壓呂布的辦法,王允開始安排董卓。
“宮宴之後,陛下突發急症,臥病在床已有四日。”他沉聲道,“太醫令在我授意之下,對外宣稱此病來勢凶猛,頗為嚴重。”
皇帝的病拖的越久,留給他們的時間便越充足。當然,這一切的布置須得趕在涼州兵馬抵達散關之前。
荀爽聽懂了王允的弦外之音,“待天子大病痊愈,依照慣例,文武百官需共同進宮朝賀。太師為百官之首,自然不可缺席。”
這種能彰顯自己崇高地位的活動,董卓也向來不會錯過。他從郿塢回長安,董旻董璜就得代替他去郿塢等馬騰韓遂。
定好計劃,王允沉默片刻,忽然提起另外的事“關於那居心叵測之人,公可有眉目了?”
荀爽長歎一聲,“說來慚愧,老夫至今毫無頭緒,不曾尋得半點線索。”
“我倒覺得,那人已與呂奉先暗中勾連。”王允晃了晃手裏的信,置於蠟燭上點燃。燃燒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竟隱隱呈現燎原之勢。
他用帕子抹掉指尖沾染的灰燼,握住荀爽的手,語氣誠懇道“董賊之死隻是開端,而非結束。之後的事,還需仰仗荀公您啊。”
荀爽淡然微笑,謙遜道“子師言重了。老夫與君共勉之。”
小皇帝的病反反複複,拖了一個多月,直至秋分後,才徹底痊愈。
宮中下詔,宣群臣大會於未央宮。
遠在郿塢的董卓收到傳信,思索再三,還是決定進宮一趟。
考慮到馬騰和韓遂的先頭部隊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將抵達散關,為表對盟友的重視及威懾,他決定將弟弟和侄子調去散關駐守。
董旻先行一步,董璜有點事耽擱了,晚出發兩天。他在路上遇到了董卓的車隊,上前打招呼,叔侄二人閑聊一番,繼續分別上路。
然而董璜越想越覺不妥,快到散關時,他更是心慌不止,在副將困惑的目光中勒停了馬。
“我得回去。”董璜沉聲道。他將這一路上沒來由的惶惶不安視為上天的預警,“真是昏頭了,怎能令太師獨自留於長安?”
“城裏不是還有中郎將等人在嗎?”副將惶恐不安,勸道,“太師命您前往散關駐紮,那可是連通西涼的門戶,若稍有差池……”
“正因有他們,我才更得回去。”董璜斷然道,“散關有左將軍足矣。這樣,由你率大部隊繼續前進,我帶五百騎兵回城。若事後叔父怪罪下來,責任由我一力承擔!”
副將勸了半天不頂用,隻好任由董璜前去。為了撇清關係,避免日後倒黴被牽連,他還特意將此事寫成文書,派一斥候快馬加鞭,送去散關交給左將軍董旻。
你們董家的事,就由董家人自己處理吧!
呂昭並不知道董璜殺了個回馬槍。
朝會當天,她早早起床,本想混在護衛隊裏一同入宮,卻被呂布以“生麵孔會引起董卓警覺”為由勸住了。
“相信爹,”呂布拍了拍女兒的腦袋,眉宇間充滿自信,“不過是殺一老賊而已。”
呂布走後,呂昭端坐於庭院中,遙望未央宮的方向,目光中難得流露出憂慮之色。
她喃喃道“不知為何,總感覺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
保險起見,呂布把張遼叫來都亭侯府待命。見呂昭神色有異,他關切地問“可是何處有疏漏?”
呂昭緩緩搖頭,“該做的我都做了。”
貂蟬一向善解人意,“妾願前往未央宮外打探消息。”
呂昭聞言,霍然起身,“我與你同去。”
張遼心裏“咯噔”一下,趕忙阻攔“不可——”
“你就守在這兒。”呂昭打斷了張遼的話,神情嚴肅道,“若當真出了意外,我需要你盡快調兵。”
“此事隻能成功,沒有失敗,”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著,平靜的聲音中流露出駭人的殺意,“老匹夫今天必須死在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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