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安月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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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董卓的確死亡後,王允命侍衛把他的屍體抬去鬧市展覽,百姓聽聞這等天大的喜事,紛紛拍手稱快,奔走相告,一時間城內萬人空巷,市集被從四麵八方湧來的父老鄉親們擠得水泄不通,人人歡聲笑語,處處載歌載舞,富商豪強慷慨散財大擺宴席,氣氛熱鬧得堪比過年。
董卓能混到這個地步,也算是絕了。
百姓歡慶時,文武百官卻沒閑著。王允深知除惡務盡的道理,他先遣人嚴格把守全部城門,禁止無關人等隨意出入,將董卓已死的消息封鎖在城內。緊接著他提拔了皇甫嵩為征西將軍,與呂布一起率軍,即刻奔襲郿塢,務必將董氏一族趕盡殺絕,不能留下絲毫活口。
派皇甫嵩去,是因為他在軍隊中聲望極高,且出身涼州,若說此時朝中還有誰能鎮得住涼州兵馬,非皇甫嵩莫屬。但同時王允又夾了一點私心,他忌憚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曾與董卓交情匪淺,恐另生變數,便想借屠族一事,在皇甫家與董卓殘黨之間劃下一道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鴻溝。
派呂布去,除了跟派皇甫嵩相似的理由外,還有彼此心照不宣的一點,那便是默認並州軍可以瓜分一部分郿塢中的財產。
呂昭對此表現得很積極,要求一同前往。
呂布本來不想帶上呂昭。郿塢城堅池固,散關還有董旻率領一萬兵馬駐紮,爆發武裝衝突的可能性並不小,戰場上刀劍無眼,打起來傷到她了怎麽辦?
但他轉念一想,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也沒能攔住小祖宗溜達去未央宮。與其一直提心吊膽,擔憂呂昭會偷跑出去遇到危險,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還能多少照看著點。
“好好好,去去去。”呂布妥協了,“到時候看上什麽了,自己挑。”
呂昭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即順杆往上爬,“這可是您說的,那我不客氣了。”
呂布聞言,頗為驚訝,“難不成你已經有目標了?”
這是呂昭第一次明確表現出對某件事物的渴望,在此之前,她對呂布帶回家的戰利品的態度一直是“都行、可以、隨便吧”,相當的無所謂。
“來說說,你想要什麽?”呂布露出好奇的神色,特別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絕世珍奇打動了呂昭。
呂昭縱馬往呂布的位置靠過去,她笑道“首先是糧草。”
人活著就得吃飯,糧草是安穩的根基,是重中之重。沒有充足的儲備糧,任憑你手握千金,還是會被旁人隨意拿捏。
據說董卓在郿塢儲存了可供食用三十年的糧食。有皇甫嵩在旁邊看著,她也不貪多,能分到五分之一便滿足了。
呂布“……有道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麽?他無奈地想,金銀財寶等皆為庸俗之物,怎麽能打動我女兒呢?
但是沒關係,打動我就行了!我庸俗,我幫她收著!
“然後是書簡。”呂昭繼續說。
這年頭知識是被管製的重要稀缺資源,由於沒有印刷術,書籍全靠手抄,很容易斷絕流傳,因此異常珍貴,千金難換,基本都被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壟斷了,輕易不外傳。
沒有書可以讀,就培養不了寒門學子,沒有寒門學子,整個國家從上到下仍然會被世族把持,階級桎梏難以打破,形成新一輪的惡性循環。
這是呂昭絕對不想看到的。
呂昭誠心誠意地希望董卓最好別暴殄天物,把搶來的書籍全當成柴火,扔進火裏燒得一幹二淨隻剩灰。如果他真那樣幹了,她必定學習伍子胥,把他從墳墓裏拖出來鞭屍。
呂布的視線開始發直,“……你說的對。”
他從小便不愛讀書,聽到“書”字就感到一陣眩暈,現在已經暈了,希望呂昭趕緊談下一話題。
“最後嘛……”呂昭神色一變,目光中流露出些許無奈,她按了按太陽穴,歎道,“順手撈個倒黴蛋,希望他還活著。”
這事說起來真令人哭笑不得。
聽聞董卓已死,還是死在呂昭手裏的,被按在寢殿坐立不安的小皇帝霎時間龍心大悅,立即派人傳令,宣呂昭覲見。
即使是正式場合的會麵,呂昭對小皇帝也沒什麽敬畏感,言語之間頗為親切隨性。
小皇帝竟也毫不在意。殺董卓這一件事,便足以讓年幼的他對強大又美麗的姐姐產生深深的崇拜與依賴。他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差點兒被呂昭扒下褲子的囧事,八百米厚的偶像濾鏡戴得穩穩的,隻要呂昭不當場謀逆篡位,做什麽事他看著都很順眼。
跟小皇帝聊了一會兒,呂昭用聽上去頗為隨意的語氣問起了賈詡。
小皇帝眨眨眼睛,“董賊回京之前,文和先生便被調去散關駐守了。卿不知道嗎?”
呂昭微微一愣,“……民女不知。”
呂昭跟賈詡最後的通信,就是從他那兒得知西涼同意與董卓聯合討伐關東士族。
當時殺董計劃已經推進至最終階段,任何多餘行為都有可能導致情報泄露,為了雙方的安全,呂昭便再沒聯係過他。
看呂昭眼神驟變,麵色一陣紅一陣白,小皇帝顯然誤會了什麽,絞盡腦汁思索該如何安慰她,“卿不必傷心,齊、齊大非偶……?”
說著說著,他感覺不妥當,默默閉嘴,把後半截話咽回了肚子裏。
呂昭“………”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賈文和!一看就知道你這個老師平時沒好好教過孩子!典用的驢唇不對馬嘴,堪稱不學無術!讓那幫忠於漢室的老臣們知道了非得打死你不可!
回憶了一遍當時的場景,呂昭愈發憂愁。她扭頭看了眼拖得長長的隊伍,決定先行一步。
王允發了狠,下達的命令是雞犬不留,她好怕走慢了沒趕上,讓倒黴的賈詡被皇甫嵩逮住砍了。
那可就是地獄笑話了。
受到讀書debuff攻擊的呂布已經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他像個自動應答機,全憑本能敷衍回複“……很好。”
剛說完,他忽覺不對,一下子清醒了,“等等,你說什麽?!”
我是不是聽錯了,為何會出現意料之外的奇怪答案!
倒黴蛋是誰?男的女的?多大年紀?跟你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撈他?你們是何時認識的?
許許多多的疑問從心裏冒出來,爭先恐後往外擠,結果就是呂布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憋得難受,隻能直勾勾地盯著呂昭,目光如炬。
“我說,順手撈個人。”呂昭表現得很坦然,畢竟在她心裏,撈賈詡可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還為了呂布。
以呂布的智商,以後不給他配上三四五六七八個聰明絕頂的謀士從旁輔助,她都不能放心他出門打仗。
“然後呢!”呂布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十分不滿。
“然後女兒去幫您探路。”呂昭眼珠一轉,語速飛快地說,絲毫不給呂布反駁的機會,“您不反對就是同意了!”
呂昭正欲揚鞭策馬,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
“……我父親……究竟所犯何事……”
“……謀逆……此乃司徒之令……”
“……”
呂昭與呂布對視一眼,呂布會意,騎著赤兔馬威風凜凜地出場,高聲道“何人在此地喧嘩,阻礙交通?!”
圍觀群眾回頭看到列隊整齊的軍隊,連忙往兩邊散去,讓開一條通路。
呂昭終於看清了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的場景是什麽。
一輛馬車停在路旁,車前站著位烏發高挽、麵有淚痕的溫婉女子,她緊緊挽住一位老者的手臂不願撒開。
老者雙手間戴著鐐銬,神色亦十分悲痛,拍著女子的手不斷地對她叮囑。
老者身後是幾位麵露為難之色的廷尉官員。
呂布認出了老者是誰,驚得睜大眼睛,迅速翻身下馬,大踏步走過去撥開官員們,將老者護在身後,“蔡中郎?!何人竟敢如此待您!”
蔡中郎?這是蔡邕?!
呂昭一拍腦門,心想我怎麽忘了這件事。
在正史中,蔡邕聽聞董卓之死,歎息了一句,被王允聽到,勃然大怒,將其嗬斥一頓後收押下獄。
蔡邕聲望極高,許多士大夫主動為其奔走,試圖營救,就連太尉馬日磾都跑去找王允求情。但王允堅持己見,一定要處理蔡邕,最終蔡邕死在了監獄裏,沒有明說到底是年紀大經不住折騰病死的,還是被王允所殺。
見呂布言行舉止都在保護自己,蔡邕百感交集,老淚縱橫。
以前董卓還在時,有一次發怒,拿呂布發泄,以手戟擲之。呂布躲開後逃走了,董卓十分不滿,抻著脖子罵了半天,最後蔡邕來訪,聽了前因後果,耐心地為董卓分析情況,委婉地勸他不該如此苛待呂布。
蔡邕的話董卓還是會聽一聽的,他雖不可能認錯,但仍然派人去都亭侯府送上厚禮示好。
而呂布得知是蔡邕為他說過話後,從此對這位老爺子的印象就變得好了起來。
“蔡中郎乃曠世奇才,修撰典籍,應得天下人敬重,”呂布還在對廷尉的官員持續輸出,“怎容爾等如此放肆!”
官員們有苦說不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為首的站了出來,恭敬道“將軍容稟,這是王司徒的命令,鄙人也隻是奉命行事。”
呂布愣了一下,“啊?”
王司徒搞什麽鬼?他滿頭問號,心想這時候不該抓董卓殘黨嗎?怎麽對蔡中郎下手了?
“多謝將軍回護於我。”蔡邕歎道,“是老夫年紀大,糊塗了,說了不該說的話。”
“父親!”一直抓著蔡邕手臂的女子忍不住說道,“王司徒認定您與董賊共為叛逆,可這根本就是汙蔑!”
呂布“啊???”
他更茫然了,簡直要被問號淹沒了。
“父親。”呂昭聽了半天,終於開口。她來到呂布身旁,低聲提醒道,“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得走了。”
呂布微微皺眉,“但……”
“所以隻能先委屈蔡中郎與我們同行了。”呂昭話鋒一轉,頗為恭敬地對蔡邕比了個“請”的姿勢。
如果沒有賈詡的事情,呂昭很願意換個更溫和的方式跟王允掰扯掰扯。可惜眼下沒時間,她也隻好不給王司徒麵子了。
蔡邕她是一定要救的。這位大儒聲名遠揚,威望極高,若能請動他相助,至少以後在文化教育領域,呂昭是半點也不用愁了。
呂布目光一亮,“對哦!”
蔡邕的女兒說,王允給蔡邕定下的罪名是與董卓共同謀逆,這根本是無稽之談,且不說在蔡邕的勸告之下,董卓少做了多少荒唐事,若真按這個罪名調查,滿朝公卿第一個該被革職查辦下大獄的,就是他王司徒。
“走走走,事態緊急,耽誤不得!”呂布迅速命人牽來一匹性情溫和的馬,將蔡邕扶上去。然後他對廷尉的官員說“照實回複王司徒,告訴他等我回來後,再親自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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