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安月下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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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父親暫時脫險,蔡琰那顆一直高高懸起的心髒總算落回了原處。她先拜呂布,再謝呂昭,最後承諾等呂布得勝歸來,她一定會正式登門拜謁,以謝呂布對蔡家的深恩厚德。
    “女郎實在客氣,”呂昭扶住蔡琰的手臂,笑道,“我們隻是做了該做的。”
    呂昭給呂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走,自己隨後趕上。呂布雖不解女兒想幹什麽,但知道她自有道理,便同意了。
    軍隊再度啟程,而周圍百姓見無熱鬧可看,也都漸漸地散了。
    呂昭的視線穿過來往的人群,落在街道拐角處的一棵樹下。
    荀爽在樹蔭裏站了有一會兒了,至少呂昭來時就注意到了他的身影。他身旁立侍著一位豐神俊朗、沉靜瀟灑的年輕男人,他正垂著頭,似在聆聽荀爽的教誨。
    下一秒,荀爽的目光轉過來,與呂昭對上。他神色依舊淡然,以手緩慢地梳捋胡須,同時朝呂昭點頭微笑。
    呂昭雙手交握,舉手至眉眼,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揖禮。
    荀爽泰然受之,隨後便帶著年輕男人離去了。
    “潁川的風水真養人啊。”呂昭忍不住感慨。
    荀攸在大牢裏蹲了那麽多天,被放出來後竟不見一絲被搓磨過的滄桑,仍然帥得掉渣,連黑眼圈都沒有,可見這些日子他是吃嘛嘛香,心理素質強大得令人敬佩。
    感慨完畢,呂昭扶蔡琰上車,自己也跨了上去,但她並不進入車廂內,隻斜斜倚靠著車門,目光在蔡琰身上轉了一圈,開門見山道“冒昧問一句,是陛下令女郎前來尋我父親的?”
    街上人來人往,百姓自發舉辦的慶典活動還在熱烈持續中,到處都飄蕩著歡聲笑語,喧鬧嘈雜的環境有效地杜絕了談話被旁人竊聽的可能性。呂昭問得很是放心。
    呂布離開未央宮時,蔡邕還好好的,隻能是他走後王允才發難。
    算上並州軍整頓調度的時間,蔡琰能於鬧市中攔下廷尉的人,並等到呂布和呂昭路過,實在顯得過於巧合。
    王允作為誅殺董卓的最大功臣之一,在朝廷中風頭正盛,隱隱形成一家獨大之勢,連荀爽都有意避其鋒芒;
    而蔡邕在士人中聲望極高,他女兒蔡琰與小皇帝唯一的親姐姐萬年公主亦師亦友——宮宴那日呂昭暗中觀察得出的結論。
    因此於情於理,小皇帝都不想見到蔡邕出事,可他又不好直接出麵令王允放人。思來想去,此刻唯一能無視王允之威,敢下他麵子跟他對著幹的人,便隻剩下呂布了。
    此舉堪稱精妙絕倫,不僅分別賣了蔡邕和呂布一個人情,還稍稍壓製了一下有膨脹趨勢的王允。
    想想小皇帝那張憨得冒泡的臉,和什麽都敢說的嘴,呂昭覺得這並不是他的主意,倒頗有荀爽的風格。
    蔡琰目光一閃,見呂昭已然猜到,也不隱瞞了,“女郎料事如神,確實如此。當時我正在後宮陪公主聊天,聽聞噩耗,立即請求麵見陛下,陛下……指點我前來尋你。”
    短暫且微妙的停頓後,蔡琰專門強調了“你”這個字。
    或許是想起了小皇帝當時臉上露出的奇妙表情,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打趣道“陛下的原話是‘連吾的麵子在她那兒都不見得好使,更別說王司徒了,由她出麵,定然可保蔡中郎無虞’。”
    蔡琰學小皇帝說話學得惟妙惟肖,連崇拜的表情和語氣都分毫不差,演技吊打一眾現代娛樂圈明星。
    呂昭“……”
    要是換個人說這話,她肯定認為對方對她的不滿已經達到了巔峰,是在想辦法坑她。
    但小皇帝說這話,隻能是那夜在花園裏,她過於奔放的行為給年幼的孩子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惶恐之至。”呂昭哭笑不得,接連擺手,同時在心裏暗罵賈文和,都怪你!你果然就沒好好教過這個便宜學生!
    蔡琰見好就收,又恭敬地對呂昭拜了一拜,“若無女郎,我蔡家危矣。”
    這是大實話。蔡家祖上頗為輝煌,但傳到現在已露頹敗之勢。蔡邕僅得蔡琰一個女兒,若他出事,蔡琰再無依靠,整個蔡家也會徹底沒落。
    這一禮呂昭受了。等蔡琰行完禮後,她握住她的手誠懇道“我有要事需即刻出城,但留女郎一人在家,又實在難以放心,遂想請女郎暫時到寒舍小住幾日,不知意下如何?”
    王允本性嫉惡如仇、倔強不屈,為除董卓隱忍多年,憋到現在,人已經逐漸魔怔了。大功告成後,他既需要立威,也需要發泄,蔡邕正是因此做了靶子。
    呂布橫插一杠子,帶走蔡邕,使王允這口氣沒能順利地出完,餘下全堵在喉嚨裏,再加上新仇舊恨,定會釀成滔天怒火。
    王允暫時奈何不了呂家,對付蔡家卻易如反掌。人一旦失去理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呂昭擔心她離開後,蔡琰會受到牽連。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她已經插手,那就必須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
    蔡琰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呂昭的好意,也不會拒絕,“那便叨擾了。”
    呂昭對貂蟬交代一番,請她將前因後果講與魏夫人聽,末了誠懇道“我不在的這些天,就拜托姐姐了。”
    貂蟬正色回答“此乃妾份內之事,女郎請放心。”
    安排好蔡琰,呂昭一路快馬加鞭,追上了呂布率領的大部隊。
    她先將蔡琰的去向告知蔡邕,使他安心,然後轉而對呂布說起了之前被打斷的話題“父親,請容女兒與您兵分兩路——”
    “你等等!”呂布反應過來了,一把扯住呂昭所騎馬匹的韁繩,防止她突然遁走,“你到底要去救誰?”
    呂昭被扯得晃了晃,穩住身形,試圖蒙混過關“不是說過了嘛。”
    “少來,”呂布眯起眼睛,“說、清、楚。”
    “好吧。”呂昭歎了口氣,“去救您的外置大腦。”
    呂布“???”那是什麽東西?
    蔡邕“……”聞所未聞,但微妙地理解了含義。
    “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呂昭清清嗓子,“爹,您的官越做越大,掌管的事務越來越多,女兒才疏學淺,德薄能鮮,本就難當重任,近日更是愈發感到捉襟見肘,急需有識之士相助。”
    這話既是說給呂布聽的,也是在暗示蔡邕。至於有沒有效果,管它呢,先做了再說。
    蔡邕聽懂了,目光若有所思。
    呂布沒聽懂,露出不讚同的神色,“瞎說,我不允許你如此妄自菲薄!”
    呂昭“……”唉,我真是謝謝您的誇獎了。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微笑道“軍中公務已積攢許多,回頭我就給您送去一些。”
    呂布聞言,臉色驟變,忙不迭鬆了韁繩,若無其事道“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文遠——”
    張遼支棱著耳朵聽了半天,早有準備,瞬間應聲出列。
    呂布盯著張遼,目光極具壓迫力,“懂?”
    張遼嚴肅回答“末將領命!”
    他當然懂,之前呂布派他留在都亭侯府以防萬一,他就沒看住呂昭,這次……
    這次想必仍然是看不住的。
    呂布都拿小祖宗沒辦法,張遼又能如何?隻能呂昭去哪兒他去哪兒,有危險他先衝,務必保證呂昭的安全。
    雖然呂昭可能並不需要。
    “不要這麽嚴肅嘛。”呂昭心裏冒出一點對張遼的愧疚,趕忙出言打岔。她伸手勾過張遼那匹馬的韁繩,往指上纏了兩圈,拽著走了,“放心吧爹,不會有危險的。”
    呂布眼巴巴瞅著呂昭和張遼帶一小隊人遠去,直到背影都消失在茫茫原野中了,仍然舍不得收回目光。
    “將軍與令愛感情深厚。”蔡邕笑道。
    “誰讓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呢。”呂布長歎一聲,“您肯定明白。”
    王司徒就不明白。呂布默默翻了個白眼,心說他之前嘴上誇得天花亂墜,轉頭就把義女送我家當丫鬟去了,操作之風騷,令我目瞪口呆。
    想起蔡琰聽聞自己要被收押時哭得通紅的雙眼,蔡邕緩緩點了點頭。
    王允雖封鎖了消息,但郿塢的守衛仍然加強了。
    “應該是收到了董璜的傳信。”呂昭猜測。
    董璜本已快到散關,卻忽然折返長安。此舉有違軍令,他需要給董旻寫信解釋情況。
    這點小麻煩難不住皇甫嵩,他在半路就命令先頭部隊更換西涼鐵騎的服裝,假裝是董璜的手下,以暗號騙開了門。
    震天的喊殺聲中,朝廷的軍隊一舉攻入堡壘。
    呂昭帶著張遼繞去後門。
    張遼掃了一眼周圍的亂象,詢問“往哪兒走?”
    呂昭“我想想……”
    董旻收到信,十有八|九會去找賈詡參詳。以賈詡的聰明才智,瞬間就能意識到形勢嚴峻,危險即將來臨。他為求自保,不管是否提醒董旻需要戒備,他自己這些天一定時時刻刻都保持著警惕,確保一旦情況有變,能盡快躲去安全的地方。
    董氏一族居住的區域,和存放糧食財寶的區域都不安全,那剩下的就隻有……
    “跟我來。”呂昭隨手逮了個倉皇逃跑的小侍女,把她提上馬背,命她指路,一行人朝著門客居住的區域前進。
    事實證明呂昭猜對了,她趕到時,賈詡正淡然立於房門前,對闖入院中的小股士兵耐心地解釋著什麽,幾個淚流滿麵的侍女藏在他身後,跌坐於地,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然而士兵並不想聽賈詡念叨,凶神惡煞地舉起了刀。
    呂昭目光一亮,“我終於能說出那句經典的話了。”
    張遼“?”
    呂昭深吸一口氣,喝道“刀——下——留——人!”
    “誰敢壞老子的好事!”士兵當時就不樂意了,嘴裏罵罵咧咧,轉頭怒視多管閑事的人。
    但在看清楚來者是誰後,士兵麵色驟變,雙腿一軟“噗通”跪下去,哆哆嗦嗦道“女、女郎!”
    還是我爹的人?呂昭挑了挑眉,把他交給張遼處置,自己則翻身下馬,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後背著手,慢條斯理地溜達到賈詡麵前。
    呂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確定賈詡沒受傷,終於放下心,笑著打趣“文和先生,下一封信還燒嗎?”
    不燒你還能留個證明呢。
    賈詡“………”
    呂昭嘖嘖感歎“我要是沒來,你可怎麽辦呐!”
    賈詡攤開攥緊的手掌,掌心躺著一枚荷包。
    呂昭瞄了一眼,“喲,還挺好看,誰送的?”
    賈詡“你。”
    張遼驀地轉頭,射|向賈詡的目光銳利如刀。
    呂昭嗬嗬,“拉倒吧,信都燒了,信封你還能留著?”
    賈詡指了指士兵,“能騙過他們便好。”
    呂昭嘴角一抽,“……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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