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見龍在田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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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對某些事感到無能為力時,  多會寄希望於蒼天開眼。呂昭那段話乍一聽,頗有點像是無奈之下發狠的言論。
    但在陳群的認知中,呂昭並不是隻會在口頭上逞一時之快,  純靠著言語泄憤過過幹癮的無能之人,  嚴格來說她從來沒有陷入過無計可施的窘迫境地中。
    在選擇一位主公之前,充分了解其過往,是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該做的基礎準備。陳群打聽消息的渠道很廣泛,  除了在士族集會上聽到的傳聞外,他還從好友荀彧那裏獲得了最真實且客觀的一手資料。
    從帝都長安到富庶的關中平原,從凶殘的涼州軍事集團到底蘊深厚的世家豪族,  從天災瘟疫到戰亂,無論地點如何轉換,  對手如何變更,危機以何種形式降臨,  呂昭竟無一次敗績,總是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思及此處,  陳群稍感安心。呂昭過往的成績足以積累出良好的口碑,他決定耐心等等,  看看她打算怎麽解決紛至遝來的新麻煩。
    郭嘉與曹操談判的結果,  是曹操請求呂昭借他一批糧草應急,  然後他從定陵撤退至臨潁,  兩方勢力以穎水為分界線,劃河而治,  暫且和平共處。
    這個結果在呂昭可接受的範圍之內,甚至可以說比預期要好。
    搶地盤嘛,  一向都是先到先得。曹操都快把潁川郡橫著打穿了,  他打下來的歸他,  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憑什麽要讓給別人呢?
    可是他讓了,看起來還讓得很幹脆,這反而令呂昭更加警覺了。
    如果此時兩人因為地盤的糾紛而打起來,糧草補給最先撐不住的人肯定不是呂昭。但即使看到了失敗的可能,權衡利弊,審時度勢,再做出退讓的決定,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大多數人的眼光並不長遠,很難放棄已經到手的利益。曹操能果斷放棄,說明他心裏有個更宏大的目標,為了達成目標,他願意暫且隱忍。
    能忍的人非常可怕。
    “雖然隻有定陵、襄城兩縣,但足見其行事果決,意誌堅定。”郭嘉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他認真評價道,“假以時日,曹孟德必成心腹大患,您需得小心提防,早做準備。”
    呂昭點點頭表示讚同。
    她當然知道,這位曆史上可是名副其實的亂世梟雄,雄踞北方的霸主,權傾朝野的魏王。
    她從一開始就很忌憚曹操,在她看來,目前這個兗州牧版本的曹操的威脅度並不比袁紹低,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他不定能把這天下顛覆成什麽模樣。
    除了與曹操的談判結果,郭嘉還帶回了孫堅那邊的最新進展。
    孫堅和徐庶的瞞天過海之際計大獲成功,紀靈被斬殺,麾下兩萬人盡數投降。孫堅留黃蓋駐守舞陽,留祖茂駐守定陵,留韓當駐守襄城,自己親率主力部隊北上,先攻克昆陽,而後直奔父城、郟縣等地,立誓要在冬麥成熟之前為呂布打下潁川。
    孫策則順利接到了家人,正將他們送去宛城暫且定居。
    潁川有孫堅,汝南有張遼,攻城略地的事暫且不需要她操心,接下來她可以挽起袖子,專心致誌地跟汝南豪強們互掐了。
    這是一場看不到硝煙的另類戰爭。
    至此,呂昭算是達成了上一階段的全部目標,但有一點美中不足……
    “對不起文若和長文啊!”呂昭故作憂愁地歎了口氣,“你把他們的老家劃到對麵去了。”
    荀彧祖籍潁陰縣,陳群祖籍許縣,這兩塊地都位於潁水之東,而郭嘉祖籍陽翟恰巧坐落在穎水西畔。
    似乎是某種微妙的巧合。
    郭嘉:“……”你摸著你的良心說,這範圍是我劃定的嗎?
    但領導甩鍋,身為得力心腹,郭嘉還能怎麽辦呢?
    他隻能默默背負一切,肅然起身,雙手交握,躬身長拜請罪:“是嘉無能,辜負了您的信任,請您責罰。”
    呂昭趕忙扶住郭嘉的手臂,目光真誠,言語懇切:“奉孝誤會了,我並沒有怨你,此乃我之過錯,與你無關。”
    陳群看這倆人演得那麽敷衍還那麽起勁兒,隻想拿大白眼翻郭嘉。
    郭奉孝回來之前,君侯還是很正經的,由此可見都是郭奉孝起的壞頭!
    但從小養成的克己複禮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除非實在忍不住,陳群不會在人前做出如此失儀的舉動。
    我最近也就悄悄放鬆過一次,他想,應當無人發現……
    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打包扔出腦海,陳群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緒,對呂昭說:“在您來汝南之前,這裏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下過一場像樣的雨了,穎水的水位都下降了許多,百姓們很擔心今年又有大旱,糧食顆粒無收,不少村子陸續舉辦求雨儀式。”
    自開春到現在,南陽的天氣是名副其實的風調雨順,該打雷打雷,該下雨下雨,該晴天晴天,農民們從緊張到心情舒緩,一個個樂得合不攏嘴,都說今年肯定能有個好收成。
    南陽的順遂令呂昭安心,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對華夏大地十三州的百姓而言,無序又詭異的天氣變化才是如今的常態。
    “且自董卓入京起,兗、豫二州便深陷戰火之中,”陳群繼續說道,“前有西涼鐵騎踐踏,後有關東諸軍攘擾,劫掠府庫,搜刮糧食,致使餓殍遍野,生靈塗炭。”
    “您趕走袁公路,停止幹戈,平息戰爭,是豫州全體士庶都樂於看到的事。接下來正是鼓勵農耕,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短時間內不宜再起動亂。您為了國家安寧與民生疾苦,權衡利弊做出了最正確也是最合適的選擇,隻要是明白事理的人,肯定都能理解您的一番苦心。”
    陳群說完,深深地看了呂昭一眼,俯首作揖。
    趁著陳群低頭的功夫,呂昭默默看向郭嘉:咱倆是不是有點缺德?
    郭嘉沒有絲毫反思的意圖,他甚至還想多來點:您不覺得正經人逗起來更有意思嗎?
    呂昭:……
    太壞了!這個郭嘉太壞了!
    她走過去扶起陳群,感慨道:“若人人都能同卿一般,這世間必不會再起爭端。”
    陳群還沒來得及謙虛,就被笑眯眯的郭嘉搶先一步:“長文通雅博暢,高自標持,豈是常人可比?”
    呂昭:……你怎麽還逗上癮了?
    陳群先是一愣,緊接著反應過來,怒道:“郭奉孝!”
    郭嘉往呂昭的身後躲了躲,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個腦袋,眼神充滿了無辜,“誇你也不行嗎?”
    你那是在誇嗎?你分明就是諷刺!陳群被氣得小臉漲紅,半天憋不出一個字,眼看著在拂袖而去和閉眼暈倒之間不斷搖擺。
    把你叉出去算了!呂昭譴責地瞪了郭嘉一眼,將他逐去隔壁批公文。
    郭嘉仿佛完成了某種kpi,步履輕快地走了。
    趕走了禍害,呂昭又親自倒了杯新茶,更換掉之前那杯已經涼透的,將其交給陳群。她拍了拍陳群的後背,給他順順氣,安慰道:“消消火,別氣了。”
    陳群雙手捧著冒熱氣的茶,乖巧地發了會兒呆,慢慢緩過神來。回想起幾秒前上頭時發生的事,他感到十分難為情,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臉頰又隱隱地紅了。
    怎麽能在君侯麵前跟人吵起來啊!
    “是我失禮了。”陳群懊惱地垂下頭。
    呂昭:“……”
    憑借頑強的意誌力,她壓下了差點兒翹起的嘴角,平靜地說:“不用這麽嚴肅,隻是小事而已,放鬆點。”
    至少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郭嘉
    的話是對的。
    “天下不會總是分裂的狀態,”她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麽轉移注意力,“我會結束這個亂世。”
    呂昭的語氣一點兒也不慷慨激昂,輕描淡寫,宛如在闡述理所當然的事實。
    陳群緩緩抬起頭,臉頰還是很紅,但他已經不在意了。他用堪稱冒犯的直白眼神打量了呂昭一番,輕聲說:“您有此誌,乃是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