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見龍在田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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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雙叒叕把無所事事擼老虎的郭嘉趕去批公文後,呂昭找來了郡內負責水利工程的官員,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官員姓劉名馥,出身沛國相縣,看上去大約四十出頭,也算正當壯年,但卻長了張好像沒睡醒的頹喪臉,他垂著手耐心聽完呂昭的話,然後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用難以準確形容的複雜眼神看了她一眼,“您打算……修一條溝通汝水與穎水的河渠?”
    呂昭保持著一貫的微笑,“對,有什麽問題嗎?”
    劉馥緩緩吸了口氣,委婉地暗示:“這是個不小的工程……”
    “我知道,”呂昭神色不變,“你隻管出方案就好。”
    劉馥又抽了口氣,終於不再是那副沒精打采的模樣了,他抬起頭直視呂昭,認真觀察片刻,確認她沒有開玩笑。
    這下可難辦了。
    修渠是大事,需要發動很多民夫,工期以年計算,耗時又費力。這還隻是基礎,即使錢財給夠,其中仍然存在許許多多瑣碎的麻煩。比如被劃定為渠道的區域曾屬於某家的良田,你給占了,人家肯定不樂意,你要怎麽補償呢?補償方案對方不接受,你是打算繼續談還是改道?改道是否會導致工期延長、花費增加?繼續談談不攏,要動用武力還是權勢壓人?
    雖然呂昭是認真的,但劉馥不確定她是個怎樣的人,如果小姑娘懷抱著刷功績的心思,目的是提高聲望之類的,那他就算得罪她,也會大著膽子建議她換個方式。
    豫州鄉下盤踞著不少宗賊,與其費勁兒修渠,不如去剿匪,既能提升民望又能斂財,見效還快,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呢?
    按理說這些都不關劉馥的事,要頭疼也是呂昭頭疼,但袁術剛被趕走沒多久,豫州好不容易和平點了,他實在不想安生日子沒過兩天,因為呂昭的折騰,新麻煩又找上門了。
    就在劉馥糾結該怎麽開口勸一下的時候,他聽到呂昭補充了一句:“實地考察的差旅費去找陳從事批。”
    劉馥倒是知道差旅費這個聽起來有點怪怪的詞語指的是什麽。呂昭接手汝南事務的當天就給各個部門送去了一份她自己寫的《特殊名詞解析》,裏麵記錄了一些她習慣在公函上使用的、旁人基本沒聽過的詞語,大家收到後議論紛紛,一致認為這位君侯果然沒什麽文化。
    但是……
    “實地考察?”劉馥麵露不解之色。
    呂昭挑眉,“修河渠當然要實地考察,還是說您不需要走訪測量,便可知山川地貌?”
    ……她竟如此認真。
    劉馥的頭開始痛了,他試探地問:“您希望多久能修好呢?”
    如果呂昭回答的時間在一年之內,那劉馥決定回去就收拾東西,今晚全家連夜出城潤揚州投奔袁術。
    “多久能修好,取決於你給出了怎樣的方案。”呂昭笑道。
    她用素白的指尖在桌案上輕輕一撐,借力順勢起身,將一張簡單說明情況、且扣了印章的書信遞給劉馥。等劉馥接過信件,她才慢條斯理地補充道:“我查閱了方誌,發現自安帝至今的近百年間,天象紊亂,氣候失衡,災難頻發,常常是該下雨時幹旱,該晴天時暴雨,糧食的產量一年差過一年,有些年份甚至顆粒無收……”
    說到這裏,呂昭停頓片刻,確認劉馥在老老實實地聽,才繼續道:“除天災外,而今又逢戰亂,大量流民外逃,田地連片荒廢,餘下的百姓開墾耕種萬分艱難。”
    “糧食是不會自己從土裏長出來的,想鼓勵生產,恢複民生,總要拿出點誠意來。”
    “我並不著急,一點兒都不急,”呂昭微微一笑,“我等得起。”
    她前麵聊了一堆天氣異常、民生艱難,後麵卻話鋒一轉說自己不著急,看似自相矛盾,其實是用近乎明示的暗示提醒劉馥:你的方案快點出,能搞多塊搞多快,而且得切實可行不得敷衍,速度與質量我兩手都要抓。
    她等得起,飽受災苦的百姓等不起。
    長久的沉默後,劉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正色道:“在下明白了,定不負君侯所托。”
    劉馥讀懂了呂昭的意思,也感受到了無形但沉重的壓力落在肩膀上。
    可他卻悄悄鬆了口氣。
    這事就好像剝洋蔥,劉馥剝開一層又一層,每剝一層都發現呂昭的態度比上一層更加堅決,剝到最後,竟然剝出塊閃閃發光的金子。
    挺好的,劉馥想,總比袁公路縱容手下四處劫掠物資要好得多了,希望這位君侯能在汝南待得久一些。
    送走劉馥後,呂昭把這事詳細總結了一下,一式兩份密封裝好,一份送去給荀彧,一份送去給陳群。
    估計這大小倆位管家短時間內都不會讚同她修水渠,但是沒關係,她也沒想著今年就能動工,前期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太多了,至少得徹底安定汝南,保證自己不會過兩天就被其他勢力趕走了,免得給他人做嫁衣。
    呂昭之所以表現得有些急迫,隻是想給劉馥一點壓力,省得他不把任務放在心上,背地裏摸魚,一摸摸個三四年,等需要他交方案的時候還隻是個新建文件夾。
    貼心的侍女端來溫熱的蜜水和剛出鍋的精致點心供呂昭食用,她休息片刻,啃了兩口吃食,目光落在桌案一角不動了。
    那裏亂七八糟地堆疊著幾封信件,最上層的信封上印著一枚寫了賈詡名字的清晰印章。
    呂昭叼著點心磨牙,磨了幾下,默默把點心吃光,抓起一塊帕子擦淨手指上殘留的碎屑,這才把信夠了過來,按時間順序拆除。
    賈詡公事公辦地匯報了漢中目前的情況。
    疫情得到有效控製,痊愈的百姓越來越多,萬幸沒錯過春耕,好歹種了些糧食,如果老天爺今年給麵子,別降下那麽多天災,明年至少能做到自給自足。
    呂布和高順順利打下了南鄭。即使熱血上頭驅逐了張魯,落草為寇的天師道祭酒們仍然飽受瘟疫的折磨,鬥誌低迷,在並州軍麵前節節敗退,後來聽說呂布不僅負責治病,還負責發田發種子,很多百姓拖家帶口悄悄逃了過去,歸屬於天師道殘黨的人越來越少,最後他們幹脆意思意思,抵抗幾輪就投降了。
    目前僅剩沔陽一縣未被攻克,呂布決定等南鄭情況穩定後再繼續出兵。
    自從來到漢中,呂布行事愈發穩重,荀攸和賈詡基本沒怎麽勸,他就主動提出要等一縣的瘟疫被控製之後,再前往下一縣。放以前他可能早就忍不住,直接抄起武器帶著部下轟隆隆踩過去了。
    賈詡的文筆不錯,寥寥幾句白描,呂布鮮活的形象便躍然紙上。呂昭仿佛看到她爹端坐在油燈之下、一本正經發表見解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確實有好久沒見了,怪想的。
    快結尾的時候,賈詡的言辭終於不那麽正經了,他用閑聊的口吻提起一樁趣事:並州軍進入南鄭的第二天,百姓之間流傳起了關於神女的傳說。很多人接連在睡夢中見到神女下凡賜福,醒來後感覺全身的疲憊一掃而空,精神頭十足,病似乎也好了許多。傳到最後,大家紛紛認定神女是並州軍帶來的,把之前對天師道的虔誠信仰一股腦兒地轉移到了神女身上,家家戶戶自發供奉起神女。
    讀到這裏,呂昭忍不住單手扶額。她沒想到夢境安撫的效果竟然這麽好,如果真的對治療瘟疫有幫助,她願意多嚐試幾次,算是給華佗一些遠程支援。
    呂布聽說後,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股迷之自信,當即認定了百姓們口中的神女是他閨女。有張魯的前車之鑒,他開始還很擔心,後來轉念一想,張魯是假冒的,他閨女是真的,瞬間就不擔心了。
    呂昭:“……”雖然我確實是真的,但您也不必反轉得這麽快吧!
    最後一段話,賈詡委婉地詢問呂昭,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哼,你猜啊,就不告訴你。呂昭把看完的信沿折痕疊起來收好,繼續去拆下一封。
    這信件主要講述的內容,與涼州政權有關。
    董卓死後,西涼的局勢混亂過一陣,馬騰和韓遂還想秘密勾結李傕、郭汜等人,趁機進攻長安,但被皇甫嵩看破,恩威並施壓了下去。
    然而時間一長,那幫人未曾熄滅的野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在聽說呂昭擊敗袁術,率軍追入豫州境內後,馬騰代表西涼勢力給呂布寫信祝賀,先將呂布吹捧一番,又將呂昭吹捧一番。
    看到自己被誇獎,呂布表示非常滿意;
    看到呂昭被誇獎,呂布……瞬間戒備!腦海中拉響了一級警報!
    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遇到過!
    呂布就像一頭從沉睡中蘇醒的猛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瘮人的煞氣,他麵無表情地環視一周,目光從賈詡、荀攸、高順、張魯的身上依次掃過,沉思片刻,用低沉的聲音詢問:“馬壽成有兒子嗎?”
    賈詡&荀攸&高順:“………”
    唯有萌新張魯不明所以,想起呂布有位獨生愛女受封湖陽君,還以為溫侯這是打算給女兒相看夫君了,趕忙樂嗬嗬開口介紹道:“有的有的,共有三子,最大的那位恰好與湖——”
    賈詡和荀攸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高順比較好心,趕緊咳嗽一聲試圖阻止。
    可惜已經遲了,呂布冷笑一聲,“哈!我就知道!”
    張魯被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觸了呂布的黴頭,趕忙閉嘴。
    呂布冷笑完畢,倒沒有立即發作,他抖了抖信,繼續往下看。
    下麵的內容又回歸到了呂布身上。馬騰表示呂布為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卻僅得南陽太守一職,受封奮武將軍,實在是有失公允。他打算上書朝廷,表呂布為益州牧。
    呂布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老子本來就是益州牧,還用得著你表?
    光給呂布表官還不夠,馬騰又說呂昭擊敗袁術,巾幗遠勝須眉,也該得到應有的獎賞。
    呂布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磨了磨牙,繼續往後翻,倒要看看馬騰到底想做什麽。
    然後又是一堆花裏胡哨的誇讚,直到信的末尾,馬騰終於提起想跟呂布結親的事,但他沒說死了是跟他家結親,而是說隻要呂布樂意,西涼的大好男兒隨便呂昭挑選,挑中哪個他們都樂意,入贅也可以。
    邊民的行事作風就是剽悍,不像中原那麽多規矩。
    呂布也出身邊地,非常能理解這種剽悍的民風。但當事情涉及到他女兒的時候……
    呸!我不理解了!!!
    你們樂意!我不樂意!!!
    “我懂了!”他把竹簡狠狠扔進賈詡懷裏,怒道,“圖窮匕見!他們這是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