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見龍在田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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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並沒有發生搶劫事故,唯一的大事是被雨淋成落湯雞的郭嘉毫不意外地發起了燒。
    高燒,來勢洶洶,看著非常嚴重,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麵頰透紅,與之相對的是唇色蒼白如紙。
    第一天一大早,得知了消息的呂昭嫌棄郭嘉拖慢了行程,大發雷霆,尖銳的怒罵聲響徹整個謁舍,所有人都被她恐怖的氣勢嚇到了,就連院子裏樹上的鳥兒都在瑟瑟發抖,完全不敢放聲歌唱。
    在罵聲結束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四周都過分靜悄悄的,似乎所有生靈跨越不同種族之間的語言天塹,心照不宣地達成共識,一齊保持沉默,避免稍有不慎,就觸了這位跋扈貴女的黴頭。
    “很好,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得不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了。”呂昭關上窗戶,接過張遼遞來的碗,將碗內溫度適宜的水一股腦兒喝下。
    剛才喊得太大聲了,嗓子稍微有點不舒服,得潤潤。
    郭嘉之前喝了藥——呂昭其實在他剛燒起來時就接到了消息,並且偷偷翻窗過去給他把脈開了方子,早上鬧得聲勢浩大不過是在做戲——現在精神頭好多了。他背靠軟墊,手裏捧著調了蜜的溫水,歪在榻上對呂昭笑道:“您的人設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明明昨晚親眼看到“表哥”昏倒時,跋扈貴女的反應是著急擔憂,今早卻又開始罵人了。
    “不必擔憂,”呂昭不是很在意,隨口道,“他們隻會覺得我是喜怒無常的瘋婦,不會有什麽多餘想法。”
    郭嘉:“……”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呂昭說的還真是挺有道理的。
    霸占主導地位太久,會導致一些傲慢的男人失去對女性的警惕心,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把女性當成對手來看待,所以他們並不會深入思考其中是否另有隱情,第一反應永遠是態度輕蔑地評頭論足。
    這種既定思維碰上被封建禮教規訓的柔弱菟絲花時自然沒什麽大問題,但誰知道菟絲花裏有沒有混進去經過偽裝的食人花呢?
    食人花啃這種男人,一啃一個準,而且吃完了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吐出來。
    “軍師,健康的身體是事業的基礎,你得加強鍛煉了。”呂昭的目光雷達似的在郭嘉憔悴的臉上掃來掃去。
    郭嘉背後一涼,他要真是隻貓,現在肯定渾身的毛毛都炸起來了。
    漢代時士人仍然講究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全麵發展,文臣與武將間還不像後世那般劃分細致,多得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大佬。
    在這種大環境中被培養出來的郭嘉其實並非人們刻板印象中的柔弱書生,他之所以顯得柔弱,是因為同事們都太猛了。
    先把掛免戰牌的荀彧和蔡琰請上裁判席,再把貂蟬、張遼、孫堅這種基本純靠軍功晉升的職業選手叉出賽道,單看跟郭嘉定位差不多的幾位——
    賈詡跟董卓混時,官職直接就是帶兵的校尉;
    荀攸被懷疑密謀刺董後,被扔進陰暗潮濕的監獄裏關了挺長一段時間,放出來後整個人毫無憔悴之色,沐浴更衣完又是一枚精神飽滿的帥哥;
    徐庶打小就喜歡舞槍弄棒,行俠仗義,為人報仇被官府抓住、又被夥伴們救走後,才收了之前的脾性,轉而認真讀書;
    王粲自從認識了徐庶,興趣愛好除了寫作,又多了一項習武,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後,劍法已經舞得像模像樣了;
    陳群……隻有陳群跟郭嘉實力相當,在伯仲之間。
    對比之後,隻會騎馬射箭這種士族基礎技能的郭嘉看起來就顯得平平無奇。
    平平無奇的郭嘉表示很難接受並州軍地獄級別的訓練,他不想變成肌肉猛男,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挺好的。
    呂昭並不知道郭嘉誤會了,她從袖中取出一本書遞給郭嘉,正色道:“我這兒有本華神醫出版的五禽戲,你沒事的時候多練練吧。”
    還在思索該如何拒絕的郭嘉:“……”
    對不起,是我想太多。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注意到郭嘉似乎被小小地噎了一下,呂昭關切地問。
    “沒事,多謝女郎關心。”郭嘉回過神,老老實實收下《五禽戲步驟詳解》,打算等病好了試試看。
    以郭嘉生病,不易趕路為由,一行人在謁舍居住了兩天,第一天夜裏,呂昭一直等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自從恢複了前世的記憶後,進化成完全體的呂昭隻靠閉目養神就能休息,很少真正會進入深層睡眠,尤其是在安全係數不高的野外。
    這晚她照例靠在榻上假寐,忽然於萬籟俱寂中,捕捉到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沿著牆壁由遠及近,在每一扇窗前都停頓了一段時間,最終來到呂昭的窗外。
    細微的吱扭聲響過後,一根細細的竹管被從窗欞的縫隙中推進來,管口噴出一股朦朧的煙霧,令人迷醉的暗香幽然散開。
    這畫風也太武俠劇了,呂昭饒有興趣地想。
    等了好一會兒,呂昭等到一陣短促的哨聲,片刻後腳步聲變得雜亂起來,一下子來了很多人,從四麵八方湧入謁舍。
    這些人的生活條件應該很不錯,每一個身上都掛了裝飾品,隨著他們的行動叮叮咚咚地碰撞,聲音清脆好聽。
    “這次的羊好肥啊!什麽來頭?”
    “打聽清楚了,是個喪夫回娘家的小寡婦,商賈出身,可有錢了。”
    “我看沒那麽簡單,她身邊連個侍女都沒有,卻帶了一堆男人,嘿嘿……”
    “跟人私奔了吧?那個病秧子據說是她表哥,誰知道到底是什麽關係,還有那個侍衛……”
    “……”
    沒有營養的閑聊聲伴隨著放肆的笑,縈繞在走廊內,下一秒房間門被推開,一些人走了進來,開始搬堆在角落的箱篋。
    “都小聲點!”有人說道,“動作利索點,拿了東西趕緊走,別碰——”
    似乎看到了什麽令他感到震驚的畫麵,聲音戛然而止。
    呂昭覺得這一幕跟她有直接關係,因為聲音停在了她的床前。
    不知過了多久,反正時間挺漫長的,那人又有動靜了,他倒抽一口冷氣,低聲道:“我的個乖乖,這也太、太好看了吧?”
    呂昭:“………”真是謝謝你誇我了。
    “……頭兒?”
    “把、把她帶走!”
    “可、可是大統領——”
    “我們這是在做好事!誰忍心看著她睡在這麽簡陋的地方啊?你忍心嗎?”
    “……呃……”
    “少廢話!快點給抬走!鬼天氣潮得很,像她這種小婦人一看就身嬌體弱,待久了肯定會得病!”
    呂昭:“………”雖然但是,等你入土了我都不會感冒的。
    她本來的計劃是找個機會魅惑擾亂一下劫匪的認知,然後跟著他們回去,但沒想到小頭目的精神抗性竟然低到這種程度。
    普通人看見她的臉後,確實會受到影響從而提升一部分對她的好感度,但大部分都在理智允許的範圍內,具體表現就是態度會親切溫和一些,很少有人會當場精神錯亂,一來係統壓製了她的血脈,一來她自己也很努力地在收斂了。
    隻能說這個小頭目是真的拉垮——呂昭毫無心理負擔地把鍋甩了出去。
    把所有財物搜刮一空後,劫匪們留下了兜比臉還幹淨的其他人,帶著呂昭踏上了回程的路。
    呂昭的待遇還不錯,她被獨自放在一輛馬車裏——劫匪從她那兒搶來的——由已經被魅惑得神智不清的小頭目親自駕車,任何人不得靠近。
    在泥濘的路上顛簸了一段時間後,馬車停在河邊,一行人轉換交通工具,有序登船。
    趁著小頭目指揮手下搬東西、注意力暫且轉移的空檔,呂昭睜開眼睛快速觀察一番,發現河麵上停泊著連綿的船隻,順著河道延伸出去很遠,其中有小型客船,也有普通輕舟。客船下錨,輕舟則是用色彩鮮豔明麗的錦繡代替了粗麻繩,頗為引人注目。
    東西很快都被搬上了船,呂昭也被安置進了狹窄的艙內。
    起錨,斷錦,在匪徒們接一連的吆喝聲中,船順流而下,緩緩朝著東南方向駛去。
    呂昭再次睜開眼,確認四周無人,溜達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
    她的目光掃了一圈,依靠遠超鷹隼的bug級視力,輕鬆捕捉到了藏在岸邊蘆葦叢內的張遼一行人。
    跟上來了,計劃順利推進中。
    呂昭關好窗戶,躺回床上,閉目養神。
    賊人們的竊竊私語聲隨著風傳入她的耳朵——
    “……頭兒真的沒問題嗎?我怎麽感覺他的狀態不對……”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叫一見鍾情!”
    “……明明是|色|迷|心竅。”
    “你敢這麽說頭兒,你死定了!”
    “我看頭兒才是要倒黴,大統領說了很多次,隻劫財不動人,他把人帶回去……”
    “那去勸勸?”
    “剛才老劉去了,才張嘴就被頭兒打了回來,我可不敢去找麻煩……”
    “可大統領要是怪罪下來,我們都得跟這吃掛落啊!”
    “唉,好發愁……”
    在不知道呂昭演戲的情況下,匪徒們閑聊時透露的信息可信度是很高的,他們實在沒必要這個時候還撒謊。
    因此這些人的對話雖然槽點爆棚,但仍然值得聽一聽。
    忍著吐槽的欲|望,呂昭聽了一會兒,逐漸理清了前因後果。
    從“用錦緞係船”和“衣著華麗”這幾點鮮明的風格來看,這幫匪徒口中的“大統領”多半就是甘寧。
    根據劉表提供的調查資料,和呂昭記憶中的認知,甘寧在巴郡時輕俠殺人,藏舍亡命,是個非常麻煩的人物。普通的規則難以約束他,他並不會因為殺人而產生沉重心理負擔,他隻依靠自己的喜好和本心行事。
    那他對手下下達的“隻拿財物,不得動人”的命令就很有意思了,說明他打劫的目的明確,他就是要錢。
    係船都用錦緞,甘寧會缺錢嗎?他要錢幹什麽?
    他還劫了劉表的糧草……
    一個模糊的猜測從呂昭的心底緩緩浮現,但僅僅是猜測,沒有絲毫證據,她還得耐心再觀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