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見龍在田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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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的時候,船舶靠岸,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座修建得頗具氣勢的水寨,明顯防造了軍營的形製,由好幾個“品”字狀的小營寨組成,共同拱衛最中間的區域。
    整個區域戒備森嚴,正門前有手持長|槍、頭裹紅巾的匪寇站崗,數支裝備精良的小隊繞著既定的路線交錯巡邏,門口佇立著兩架高聳的箭樓,樓上掛滿了燈,映出重重疊疊的人影,朝遠方作眺望狀,一旦有可疑人士靠近,便能立即發出警告。
    這一係列措施實施下來,基本杜絕了周圍的視線死角,令水寨的安全性能大大提高。
    小頭目先偷偷把呂昭藏進馬車裏,放下簾子遮掩好,再若無其事地指揮人卸貨。
    守門的匪徒上來跟小頭目對了暗號,然後才露出笑容,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著貨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謔,大豐收啊!搶了這麽多東西!”
    同伴充滿羨慕的眼神令小頭目感覺非常舒爽,他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運氣好罷了。”
    “是什麽人啊?”匪徒又問。
    “一個喪夫回娘家的小寡婦,但要我看,說不定是跟人私奔了……”反正等待卸貨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小頭目幹脆彎下腰靠近同伴,跟他聊起了八卦。
    匪徒特別捧場,就差從兜裏掏出瓜子邊吃邊聽。
    或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小頭目說著說著,順嘴誇起了呂昭的長相:“……我可從來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女人……”
    這倆詞匯組合在一起,總是能令一些男性蠢蠢欲動,匪徒用肩膀撞了撞小頭目,好奇地問:“有多漂亮?”
    “有——”小頭目忽然回過味來,聲音戛然而止。他跟匪徒互相對視片刻,生硬地改了話題,“貨、貨卸完了,我得走了,回頭見。”
    不等匪徒發表任何意見,小頭目飛快地轉過身,一溜煙兒跑遠了。
    匪徒:“……”這是咋啦?忽然想上廁所?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覺得小頭目真是太怪了。
    小頭目親自駕車,帶著滿載戰利品的長長車隊駛入營寨。
    貓在馬車裏聽完全部對話的呂昭思忖片刻,嘴角上挑,勾起一抹微笑。她安詳地躺了下去,將折騰了一路、被揉得皺皺巴巴的裙擺撫平,往馬車門口鋪開。
    她掐著時機,等守門匪徒的視線剛好能落在馬車門上的時候,手腕翻轉,帶動指尖發力,彈出兩粒小石子,“嗖嗖”擊中了門簾。
    門簾在外力的作用下飛起,掀開一道縫隙。
    縫隙並不寬,但已經夠了,人的眼睛本來就很容被運動的物體吸引注意力。
    守門的匪徒目光一瞥,忽然看到馬車內似乎……躺了個女人?
    他愣了一下,抬起手使勁兒揉揉眼睛,再去看時,馬車已經走遠了,隻給他留下一道朦朧的影子。
    “哎哎!你剛才看到了嗎?”匪徒抱著槍,晃悠到跟他一起守門的同伴旁邊。
    馬上就換班了,精神高度集中了許久的同伴感覺非常困倦,他打了個哈欠,聲音含糊地問:“看到什麽?”
    “車裏有人!”匪徒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後。
    “有就有唄,車裏不就是坐人的嗎?”同伴沒能明白匪徒的意思。
    匪徒對同伴這幅敷衍的態度很不滿意,他壓低聲音道:“是個女人!”
    “……什麽?!”同伴瞬間精神了。
    “你別喊那麽大聲啊!”匪徒嚇了一跳,趕忙捂住同伴的嘴巴。
    兩人低著頭湊在一起,小聲嘀嘀咕咕。
    “大統領再三強調隻搶錢不能綁人,你真的看清楚了嗎?”
    “不是很確定,就那一下子……”
    “劉三那小子應該不會膽子大到違背大統領的命令吧?”
    “我想起來他剛才跟我說,那些貨是從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寡婦那兒搶來的,我問他有多漂亮,他忽然變了臉色,匆匆忙忙地走了……”
    “……”
    “……”
    兩人麵麵相覷,數秒後異口同聲道:“這裏麵肯定有蹊蹺!”
    馬車在一座偏僻的院落內停了下來,小頭目做賊心虛,左右看看,確定無人監視,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呂昭抬進房間,安置在床上。
    然後他就站在床邊不動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呂昭,神情迷戀。
    個體的性格之間存在非常大的差異,因此中了魅惑的dbuff後,每個人的表現多多少少都有區別。
    呂昭見過追在她不斷地求憐愛,瘋狂給她塞各種極品道具的戀愛腦副本boss,也見過對她一見鍾情然後決定殺死她把她做成傀儡永遠留在身邊的病嬌型副本boss,相比之下小頭目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而已,實在不值一提。
    但總被他這麽看著也不是個事,什麽都做不了。都找到目的地了,不出去探查一番太浪費了。
    就在呂昭認真思索是不是應該給小頭目下個暗示讓他好好睡一覺別煩人的時候,遠方忽然飄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有一行人正迅速靠近這裏。
    看來那個守門的匪徒看到我了,呂昭想,沒想到速度這麽快,他們的效率還挺高,但是對我而言不是個好時機……算了,我再等等看。
    小頭目絲毫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他好像屏蔽掉了一切外界的影響,滿心滿眼都是呂昭。
    直到沉重的“砰砰”聲響起,他天馬行空的思緒才被拉回腦子裏,整個人如夢初醒,緊接著臉上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劉三,”低沉的男聲伴隨著清脆的鈴鐺聲響起,透著股慵懶的勁兒,卻莫名讓人感到很危險,“我知道你在裏麵,開門。”
    “大大大大統領!”劉三整個人抖似篩糠,腿軟成麵條,他哆哆嗦嗦地蹭到門口,靠著門跪下了。
    門外甘寧不滿地“嘖”了一聲,示意左右退開,然後他抬起大長腿,狠狠一腳把門從門框上踹了下來。
    劉三和門板一起飛出去老遠,“哐當”砸在地上。呂昭透過床前的屏風看到這一幕,心想這人真的好凶啊。
    “大統領!我錯了!我鬼迷心竅了,不知道怎麽就……就……”劉三忍著疼痛爬起來,不住地磕頭,“是、是她!都是那個女人!她、她有妖法——”
    呂昭平時沒少被人誣陷,但這句話倒是個難得的實話,不算冤枉了她。可惜甘寧根本不相信,他慢條斯理地走過去,踩住劉三的肩膀,用力往下碾了碾,“敢犯錯,不敢承認?”
    劉三閉嘴了,隻有喉嚨裏傳出忍痛的嗚咽聲。
    “說了多少次,我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你們在外麵胡作非為我管不著,但如果跟著我,就得遵守我的規矩。”甘寧彎下腰,抓住劉三的發髻,強迫他抬起頭。看著劉三那張涕泗橫流、又沾了不少灰塵的髒兮兮的臉,他咧嘴一笑,聲音故意壓得很輕柔,“你這樣打著我的旗號強搶民女,被父老鄉親們知道了,會怎麽看我?”
    “對不起大統領!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從今往後我一定遵守規矩,好好做人……”
    聽著這一連串的對話,躺在床上裝睡的呂昭哭笑不得,覺得甘寧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說他遵紀守法吧,他建立起了如此龐大的非法武裝,上到劉表的糧草,下到路過的富商,統統劫了個遍。
    你說他為非作歹吧,他偏偏還很堅持“不謀害他人性命”的原則。
    改邪歸正了,但又沒完全改邪歸正。
    想著想著,呂昭忍不住笑出了聲。
    甘寧正拎小雞仔似的將劉三提溜起來,打算拖到眾人麵前公布他的罪責,然後該怎麽罰就怎麽罰,聽到陌生的笑聲,他的眼神陡然變得淩厲,鬆開劉三摸向腰間拔|出刀,旋步轉身麵對屏風,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誰!”甘寧沉聲道。
    呂昭按了按太陽穴,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襟,翻身下床,踩著靈巧的貓步繞到前麵,抱著胳膊往屏風上一靠。
    “綁錯人不道歉也就算了,還這麽凶,”她似笑非笑地說,“你挺有道理啊。”
    甘寧:“……”
    甘寧的長相屬於那種柔和了粗曠和野心的帥氣,攻擊力過強,再加上他年輕時沒少幹過混蛋事,一直聲名在外,導致很多女孩子看見他之後的統一表現是低著頭瑟瑟發抖,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失去生命。
    對此甘寧也很無奈,但讓他改改性子,平時多笑笑,盡量展現溫和的一麵,他也不樂意。
    我天生就這幅模樣,我挺滿意的,為什麽要為了莫名其妙的人改。
    在習慣了被異性避之不及後,忽然冒出來一個完全不怕他,還明著懟他的人,甘寧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挺好玩的。
    “你搶的就是她?”甘寧用鞋踢了踢劉三的肩膀,“運氣不錯啊。”
    劉三完全不敢吭聲,他抱著胳膊蜷縮在地上,表情很是尷尬。
    陰陽完劉三,甘寧的視線重新折回呂昭身上,他認認真真端詳了她好久,最後抽了口氣,喃喃道:“你不是一般人吧?”
    “您太抬舉我了,”呂昭微笑,“我就是個喪夫後還被沒有良心的水賊劫財又綁架的可憐小寡婦罷了。”
    甘寧:“……我聽出你在嘲諷了。”
    “您可別這麽說,我哪敢呀?我現在身家性命都攥在你們的手心裏,肯定會乖乖聽話。”呂昭看到房間角落有一架胡床,便把它搬了過來,放在甘寧麵前。
    甘寧心想這小姑娘還挺有眼力勁兒,知道撒嬌討好人。他剛想矜持地表示一下感謝,就見呂昭自己坐了上去,一手環在身前,一手撐著側臉,抬頭看他。
    甘寧:“……”對不起啊!他媽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其他人:“……”臥槽她敢挑釁大統領!她活膩歪了嗎?!
    仰視的角度大多數時候會給人一種柔弱的可被拿捏感,但呂昭從下往上看過來時,甘寧卻有種被大型猛獸盯上的危機感。
    他開始覺得事情正在一點點脫離自己的掌控。
    “怎麽了?”呂昭挑了挑眉,柔聲詢問。
    ……你還問我怎麽了!你說怎麽了?這女人怎麽回事!
    甘寧久違地感到一股悶悶的氣息憋在胸前,他沒好氣兒地說:“沒怎麽!”
    “嗯。”呂昭滿意地點點頭,“來談談你們該怎麽補償我吧。”
    甘寧被氣笑了,“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
    呂昭點點頭,“打家劫舍的水賊啊。”
    “知道你還敢這麽跟我說話?”甘寧問。
    他身材高大,要看坐在胡床上的呂昭就得低頭,但是一直低頭脖子很不舒服。他抬起手按了按後頸,環顧四周,找不到第二張胡床,轉頭去瞪小弟,小弟們一個個都被呂昭的美貌和放肆的態度震住了,完全沒有接收到老大的暗示。
    甘寧十分無語,歎了口氣,暗罵一聲“這幫廢物”,幹脆直接拎起衣擺,在呂昭麵前蹲下,把兩條胳膊架在膝蓋上。
    這樣一來,他就不需要再低頭了,隻稍微抬起下巴,兩人的視線高度就能勉強持平。
    “有什麽不敢的?”呂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要殺了我嗎?”
    甘寧咧開嘴,故意露出牙齒,陰森森地一笑,“說不定呢。”
    呂昭冷漠地“哦”了一聲,“搶劫財物,還殘害無辜少女,你的父老鄉親們都要看不起你。”
    甘寧被噎了一下,心想你都是小寡婦了,哪裏算得上無辜少女,頂多占個無辜……甚至就連無辜都得待定!
    “……你什麽時候醒的?”他問。
    呂昭眨眨眼睛,目光中透著狡黠之色,“你踹門的時候。”
    “雖然這幫不爭氣的人辦事不靠譜,下|迷|藥這種簡單的事還不至於失手,”甘寧摸著下巴,神色若有所思,“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每次用的量至少能令青壯年男性昏迷整整一天,沒道理你這麽快就醒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話說到這裏,甘寧的神色已經變得非常嚴肅了。
    “你覺得我是什麽人?”呂昭把問題拋了回去。
    甘寧陷入沉思中。
    “慢慢想,我的身份不重要,”呂昭拍了拍手,“我們還是先來討論一下賠償的問題吧。”
    甘寧:“……”
    短暫的沉默後,錦帆賊爆發了,“我是水賊!賊!你不知道賊是什麽意思嗎?東西已經歸我了!絕不可能還給你!做夢去吧!”
    其他人:“……”
    呂昭微微皺眉,身體略微後仰,抬起手用袖子擋住臉,“你喊那麽大聲幹什麽?我也沒提錢的事啊,不過是一些身外之物,搶就搶唄,你喜歡送給你好了。”
    甘寧攥住呂昭的袖子,用力往下一拉,盯著她的臉,“那你是什麽意思?”
    “你們殺了我的表哥,把我綁架到這兒,搶了我的錢財,”呂昭攤開手,“現在我孤苦無依,身無分文,回不了家,你們得負責。”
    甘寧驀地回頭,目光銳利如刀,“你殺人了?”
    “沒有沒有!”劉三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他神色驚恐地辯解,“這位寡……女、女郎!我們隻劫財不取人性命的!您表哥好端端地躺在謁舍的榻上呢,您回去就能看到他了。”
    不知不覺間,劉三對呂昭用上了尊稱。
    “我不管,我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呂昭嘴角勾起,露出和善的微笑,“你們這兒環境還不錯,我決定就在這兒住下了。”
    甘寧:“……”
    他真的很想撬開呂昭的腦子,看看裏麵是不是有哪根弦搭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