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見龍在田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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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十分,  一輪皎潔的明月靜靜地懸於高天之上。
    賈詡神情恍惚地立著,被隨風而來的飄渺琴音喚回神智,雙眼浮現出清明之色。他環顧四周,  又抬頭看看月亮,瞬間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這算是加班嗎?賈詡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夢裏還要工作,即使給十倍工資,  也實在太可怕了。
    他不太想往前走,  在原地待了一會兒,  才慢吞吞地動起來,  循著聲音的指引,穿過爬滿藤蔓的幽深回廊,來到一處鮮花環繞的涼亭前。
    亭內鋪著地毯,毯上置一案,案上置一琴。呂昭瀟灑地坐著,一手托腮,  一手按在琴上,每隔幾秒鍾便撥拉幾下,乍一聽似乎在毫無章法地亂彈,  細品之下卻有幾分特別的韻律。
    “女郎。”賈詡上前行禮,目光掃過琴身,在琴尾明顯的焦黑處略一停頓,  “此曲清新古樸,  頗為歡快,  聽著倒是別致,  不知是何人所作?”
    “唔……我也不清楚,  ”呂昭比了個手勢,  示意賈詡坐下,手比劃完又縮回去按琴弦,“隻知道這曲子叫《恭喜發財》。”
    賈詡瞬間有種吃東西被噎到的胸悶感,他欲言又止,心想名字俗得如此喜慶歡樂,正應了春節的景,說明有很大可能是呂昭隨便起的,故意亂彈逗他玩——以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幹出這種缺德事一點兒不奇怪。
    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狐狸,此等小問題對賈詡而言算不得什麽,於是在那仿佛斷了氣兒的古怪琴聲中,他鎮定地點點頭,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地誇讚道:“真是通俗易懂的好名字。”
    沒等呂昭借此發表一些感言,他就十分絲滑地更換了話題:“之前從未見過您撫琴。”
    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成熟的大人忽然增加了新的興趣愛好,一般都存在一個轉變的契機。
    換成別人估計不會思考得如此細致深入,但賈詡已經謹慎到了骨子裏,任何微小的變化都能引起他的注意,於是他幾乎是習慣性地在切入正題前暗示了一下。
    “因為不會啊,”呂昭的回答理直氣壯,“這是我第一次彈。”
    她的眼神流露出些許遲疑之色,“你覺得以我現在的水平,在一位行家麵前演奏,能做到既引起他的注意,又不至於把他嚇跑嗎?”
    賈詡:“………”這讓我怎麽回答呢?
    兩人麵麵相覷。
    沉默也是一種評價,呂昭讀懂了沉默代表的暗示,長歎一聲,抬手揮袖,琴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完整的煮茶工具。
    “算了,我再練練吧,”她點火燒水,又把茶餅一點點研碎了倒入小釜中,“先說正事,戰況如何?”
    “我軍已順利拿下白水關,”賈詡的不慌不忙道,“目前在此屯兵,稍作休整,等待輜重運抵後,再圖葭萌關。”
    從白水關沿白龍江而下便可抵達葭萌關,這是大軍入川的第二道門檻,隻要能叩開這扇門,入主益州指日可待。
    賈詡和荀攸本想故技重施,但葭萌關的守將是吳懿,用吳懿的命令來騙吳懿顯然行不通。
    白水關被並州軍占領後,吳懿迅速反應過來,源源不斷地往葭萌關增調兵力,又修葺防禦工事,堅守不出,擺出了一副打算跟呂布耗到底的態度。
    孫子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進攻敵人的城池是最後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尤其是葭萌關這種位於險要地勢、易守難攻的關隘。並州軍暫且停留在白水關,除了像賈詡說的等待補給,還在等從內部瓦解敵人的行動生效。
    比如荀攸給吳懿寫了不少言辭懇切的信件,先套關係拉家常,再講講中原的風起雲湧,明示益州已經落後全天下一個大版本了,您繼續跟著劉瑁混前途無亮,遲早完
    蛋,良禽擇木而棲,您得為自己和全家的未來著想啊。
    比如甘寧已經成功回到了自己的大本營巴郡,正四處聯絡過去的勢力,嚐試從背後給吳懿施加壓力。
    呂昭回憶了一下荊益州兩地的地圖,發現屯兵江陵的劉表真是卡在了一個令她很不舒服的位置上。從襄陽走漢水入漢中,再走金牛道入川,到底是不如從江陵直接走長江入川來得便捷。
    可惜暫時還不能跟劉表翻臉,或許可以運作一下,讓他先跟我翻臉?之後我再行動,就屬於正當防衛,占據了道德的高地……
    呂昭掏出小本本,在心裏給劉表記了一筆,然後把飄得略遠的思緒拉回來。
    “我打算調元直治理漢中,派破虜將軍前去協助父親……”她將接下來的人事安排詳細講給賈詡聽,又提了點對於劉表的顧慮,“文和有什麽建議嗎?”
    “您思慮周全,並無不妥之處。”賈詡聽得很認真,聽完後斟酌片刻才回答,“至於劉景升……既然袁公路已向您示好,您可暗示他劉景升意圖染指廬江。”
    這話不算冤枉了劉表。他無奈之下將襄陽給了呂昭,就得想點別的辦法防備總有一天會南下的北方勢力。經過認真思索和實地考察後,他最終將目光投向了位於桐柏山和大別山交界處的武勝關、九裏關、平靖關。
    三座關卡互相照應,成犄角之勢,宛如穩定的三角形,牢牢卡住了從江夏治所西陵縣通往南陽、汝陽和廬江的路。隻要三關不被奪取,劉表就還有防守的餘地,避免了陷入被動挨打的境地。
    自從呂昭去江陵抓甘寧順便拜訪過劉表後,劉表就一直在暗搓搓地往三關增派兵力,誰知道他到底是在防呂昭還是防袁術呢?反正兵就在那裏,讓袁術自己腦補去吧。
    以袁術的性格,一旦懷疑劉表想動他認定的地盤,肯定會暴跳如雷——我不去揍你已經很仁慈了,你竟然還想打我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使有人能勸住袁術別衝動,袁術也得想盡辦法給劉表找麻煩添堵。
    他倆撕扯起來,呂昭就能安穩了。
    “就依文和所言。”呂昭終於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如此我便可放心了。”
    聊完公事,賈詡以為大家該各回各家了,但呂昭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又把琴變了出來,按著弦咚咚地撥弄,感知音調。
    賈詡:“……”你願意熬夜是你的事,放我回去睡覺啊!
    “很難聽嗎?”呂昭抬頭看向賈詡,“你坐立不安的。”
    ……倒也不至於難聽,就是很怪。賈詡歎了口氣,伸出手,“可否將琴借我一觀?”
    呂昭比了個“請”的手勢。
    賈詡把琴旋轉一百八十度正對自己,拇指緩慢地撫過琴尾漆黑的斑痕,“果然是焦尾。”
    吳郡有戶人家燒桐木做飯,蔡邕聽到木頭爆裂的聲音,斷定那是上好的材料,求來斫為一把琴,音色美妙絕倫,因為琴尾留有燒焦的痕跡,大家便稱其為“焦尾琴”。
    “此琴曾被董卓一時興起強行索去,丟在郿塢無人問津,後又被並州軍找了回來。”呂昭解釋道,“我把它還給蔡公,蔡公說既然為我所得,證明與我有緣,就贈給我了。”
    當時呂昭百般推辭,直言自己對彈琴一竅不通,怕糟|蹋了長輩的一番心意。蔡邕卻笑著拍了拍呂昭的肩膀,說將來若遇上懂音律的人,她可將焦尾轉送給對方。
    “不知文和琴藝如何?”呂昭雙手托腮,好奇地觀察賈詡試音。
    “略懂。”賈詡嘴上謙虛,雙手熟練地撥弄琴弦,演奏出一支音色圓潤,婉轉悠揚的曲調。
    雖說君子六藝是漢代士人必須研習的科目,但古往今來,偏科才是常態,常人能專精一門已屬不易,能做到六門均衡發展的都是大
    神。
    呂昭沒想到賈詡彈得這麽好,眼中浮現出驚豔之色,同時不得不鬱悶地承認自己的《恭喜發財》被秒成了渣渣……當然沒有說《恭喜發財》不好的意思,是她技術不行丟人了。
    “這琴送你了!”呂昭雙手合攏,盯著賈詡,眼睛放出pikapika的光,“教教我!”
    “……才疏學淺,實不敢當,”賈詡委婉地說,“在下隻會這一首。”
    呂昭假裝聽不懂拒絕:“這個好,我就要學這個。”
    你可以不要琴,但還得教我曲子。
    “這個一天學不會,”賈詡發現暗示沒用,隻好直白地說,“您還是繼續學《恭喜發財》吧。”
    呂昭的眼神變得危險了起來。
    賈詡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接上:“……《恭喜發財》寓意多好,吉祥又喜慶,大家都喜歡。我把譜子給您抄一份。”
    呂昭變出紙和筆,“你怎麽知道譜子?”
    她斷定賈詡沒聽過正宗的《恭喜發財》。
    “您不是彈過一遍了嗎?”賈詡筆走龍蛇,“有些音調轉得太突兀,我稍微修改了一下……”
    呂昭:“……”賈文和!你還說你不會彈琴!
    得到琴譜的呂昭終於放過可憐的賈詡,送他回去好好睡覺了。她自己則一直待在夢境裏,對著頭頂那得不正常的月亮勤奮刻苦地練習。
    直到現實天亮,呂昭才停止演奏。經過一夜的突擊訓練,她自覺琴技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十分滿意地脫離夢境,回到現實。
    大年初二,走親訪友的活動還在繼續。魏夫人指揮侍女把迷迷糊糊的呂昭抓過來梳洗打扮一番,隨後將她推出門塞上了馬車。
    昨天是襄陽的大小官員來太守府拜訪湖陽君並遙祝溫侯新年快樂,今天輪到湖陽君親自登門拜訪德高望重的大佬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