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真正親手帶過孩子的人,  都很能體會到帶小孩這事到底有多難。未成年的人類幼崽常常精力旺盛，勁頭十足,  對萬事萬物都感到好奇,  探索新世界的非常強烈，是名副其實的永動機，一個錯眼看不住,  就不知道他們會鬧出什麽動靜。
    進入夢境的孩子們懾於神仙偉力的威儀,  再加上呂昭有釋放氣息壓製，並不敢造次。但不敢調皮搗蛋擾亂課堂紀律，不代表會一直老老實實裝啞巴，在度過了最初的拘謹期,  確認主宰此境的神仙確實是真心傳授知識、教化民眾後，孩子們爆發了空前的傾訴欲,  將積攢了多年的十萬個問題炮｜彈似的砸向了諸葛小先生。
    “先生先生！天為什麽是藍色的呀？草為什麽是綠色的呀？地為什麽是黃｜色的呀？”
    “先生先生！魚為什麽隻能在水裏遊,  不能在天上飛？”
    “先生先生！我也想在天上飛,  先生有什麽好辦法嗎？”
    “先生先生……”
    孩子們熱情地湧向講台,  裏三層外三層半包圍了諸葛亮，積極踴躍地訴說著自己的困惑。
    視覺上頂多五十個人，卻莫名營造出了千萬喪屍出籠的恐怖效果。在嘰嘰喳喳的背景聲中,  諸葛亮握著呂昭友情讚助的羽毛扇,  用扇子擋著腦袋，回頭微微一笑,  笑容中藏著苦澀、疲憊與木然。
    他現在已經到了聽到“先生”兩個字就條件反射開始頭疼加眼前發黑的地步。
    “情況就是這樣。”他說。
    呂昭和小皇帝：“……”
    兩人還未來得及發表什麽評論，一個堪稱振聾發聵的問題忽然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回蕩在學堂之中：“先生先生！阿牛說‘子曰：三十而立’的意思是‘孔子說當有三十個敵人的時候,  才配讓我站起來跟他們戰鬥’,  我說他胡扯,  他說我沒有學問，您來評評理吧！”
    呂昭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皇帝震驚得瞳孔地震，嘴巴張開又閉上，如此反複幾次，實在不知該作何種評價。
    諸葛亮宛如生鏽的機器人，腦袋一卡一卡地轉過身去，聲音微微顫抖：“誰問的？站出來！”
    小梅拽著阿牛擠開眾人，鑽到最前方，一雙明亮的眼睛滿懷希冀地注視著諸葛亮，認真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諸葛亮：“……好了好了，我聽懂了。”
    你不要再說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但小梅的話好像加持了魔性buff，就此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最後他無奈地咬緊牙關，揮起手中的羽毛扇，梆梆敲阿牛的狗頭。
    “你！去把為政篇抄寫五十遍！”諸葛亮板著張冷冰冰的小臉道，“現在就去！”
    如此裁決，自然證明阿牛的話乃是胡說八道妖言惑眾。得到肯定的小梅快樂地原地蹦躂，名為阿牛的小胖墩則蔫得像被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委屈巴巴小聲嘀咕：“元直先生明明很讚同我的理解……”
    “不可能！”聽到徐庶的名字，諸葛亮追問道，“他怎麽說的？”
    小胖墩回答：“他一直在笑，都沒停過。”
    諸葛亮：“……”那顯然並不是讚同！
    小胖墩正打算去抄課文時，呂昭叫住了他：“你且等等。”
    阿牛禮儀學得還不錯，像模像樣地對呂昭一拜，頗為恭敬道：“君侯，您有何吩咐？”
    呂昭入駐襄陽後不久，一些南陽百姓就開始猜測她是下凡救難的神女了，之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更是逐漸證明傳言非虛，除夕夜的大規模神跡隻不過是敲定結論的其中一記鐵錘而已。
    有了日積月累的鋪墊，在仙宮見到呂昭時，孩子們心裏想的都是“湖陽君果然是神女，好厲害”，無人對此感到詫異。
    換成陌生的仙人，孩子們會心懷敬畏，甚至產生些許畏懼，但他們對呂昭太熟悉了——尤其是小梅和阿牛，以前沒少去呂昭那兒討甜水喝——比起害怕，還是親切和依賴更多一些，因此就下意識地沿用了現實中對呂昭的尊稱。
    呂昭本人是無所謂的，小胖墩要是真的開口“帝君”閉口“仙尊”，說不定她還會被噎一下。
    “照你的看法，‘四十而不惑’的意思是不是‘即使有四十個敵人，子也不會感到驚惑’？”呂昭好奇地問。
    小胖墩的眼睛“唰”一下亮了起來，他用力點點頭，激動道：“對對！您真是我的知己，嗷——”
    諸葛亮又高高舉起扇子，對準狗頭狠敲了兩下，他怒道：“再加五十遍！”
    小胖墩悲痛地看了呂昭一眼，嚶嚶遁走。其餘孩子們生怕自己受到牽連，也一哄而散了。
    處理掉頑劣弟子後，諸葛亮幽幽地看向呂昭，滿眼都是“您怎麽能教壞小孩子”的譴責之意。
    “您不會真的沒讀完五經吧！”他忍不住舊事重提。
    “讀完了！”呂昭睜圓眼睛，目光中飽含受到冤屈後的悲苦之色，“我在你眼裏就這麽沒文化嗎？”
    久居深宮的小皇帝哪見過這等樂子，左瞧瞧，右瞧瞧，看熱鬧看得前所未有的高興，就差抓兩把瓜子哢哢嗑。
    諸葛亮差點兒被呂昭的無辜模樣迷惑，他定定神，隨意翻開手邊的《論語》，選了該頁第一句話突擊檢查：“既來之，則安之，何解？”
    呂昭攤開手，一本正經道：“既然來了，就安葬在這裏吧。”
    諸葛亮：“……”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您是故意的吧！”
    小皇帝對諸葛亮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呂昭轉過身，背對著諸葛亮，一手叉腰，一手扶屏風，發出了杠鈴般的笑聲。
    有了小皇帝的協助，諸葛亮的教書工作瞬間變得輕鬆了許多。
    諸葛亮對小皇帝的身份有諸多猜測，但實在毫無頭緒，或者說可能性最大的那個因為過於驚悚，被他下意識忽略掉了，一點兒都沒敢往那方麵想。
    而小皇帝則非常快樂，他終於找到了靠譜的同齡玩伴，還有許許多多雖然不靠譜、但性格天真活潑又可愛的小朋友，一直緊繃的情緒得到了有效緩解，人肉眼可見地開朗了起來，現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睡覺。
    鑒於諸葛亮年紀還小，一直壓榨童工很不道德，呂昭便將教學時間定為每月的雙數日，如果恰好撞上節假日就直接放假。
    還在新鮮期的孩子們覺得隔一天來一次仙宮學（玩）不夠，想申請每天都學（玩），呂昭餘光瞥見諸葛亮發黑的小臉，態度堅決地拒絕了這位好學（玩）的同學：“諸位雖為拯救黎明光宗耀祖填飽肚子而讀書，但也需勞逸結合……真的喜愛學習可以等睡醒後把背誦的課文抄寫一百遍加深理解，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便是如此。”
    聽到這句話，諸葛亮像是被按下了某些開關，忽然解除了不高興的狀態，雙眼放光地補充道：“身體是一切的基礎，健康強壯的人做出一番事業的機會更多，所以除了讀書，你們平時也要勤加鍛煉，比如每天跑個十二裏。”
    呂昭默默看向諸葛亮。
    諸葛亮：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呂昭：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小皇帝：哢嚓哢嚓哢嚓（嗑上了呂昭友情提供的賽博瓜子，並很快上癮）。
    少兒掃盲班在摸索中逐漸走上正軌，諸葛亮很快習慣了白天鍛煉、晚上被小孩們十萬個為什麽｜炮｜擊的日子，時間久了他甚至覺得這些都是小cas，畢竟小孩再怎麽離譜，至少他藤條一甩，他們就老老實實背課文了，而一篇
    文章隻要重複朗誦的次數夠多，即使是鸚鵡也能背下來，日積月累，總能看得到成果。
    相比之下教呂昭彈琴才是真正的折磨，不管教多少次，她彈出來的音樂永遠是那麽獨特，簡直像是把“學不會彈琴”刻入了dna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斫琴的水平突飛猛進，目前已經切割完形製，正在挖槽腹，一架古琴初具雛形。
    正月十五那天，呂昭給辛勞的諸葛亮和勤快（？）的自己放了個假，親自把亮亮送回城過節。
    剛進城門沒多久，他們就遇上了荀爽的管家，兩人就此分別，呂昭回家找魏夫人，諸葛亮跟著管家去了荀府，向老師回報自己這些天的經曆。
    “……就是這樣。”諸葛亮說完，小心翼翼地抬眼瞄荀爽，試圖從老師的神情中看出他對此事的態度。
    荀爽表現得相當淡定，他讚許地點點頭，正色道：“此舉已有古代賢者之風，無論將來結果如何，這些孩子都當感念你的恩德。”
    “弟子不敢當，我的學問還是太淺薄了，大家提出的許多問題我都不能解答。”諸葛亮低下頭，“今日方知老師的不易，弟子從今往後一定認真向學，絕不辜負老師的期望。”
    荀爽溫和地摸了摸諸葛亮的腦袋，以示鼓勵。
    師徒倆就一些諸葛亮教學中發現的刁鑽問題聊了一會兒，諸葛亮收獲頗多，當場掏出小本本記下來。
    荀爽慢條斯理地順著胡須，忽然道：“還有什麽想問的？”
    諸葛亮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您知道湖陽君是……神女……似乎並不驚訝？”
    荀爽微微一笑，“老夫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場麵沒見過？”
    諸葛亮看老師的眼神愈發崇拜。
    等諸葛亮走後，荀爽才微微變了臉色，他雙手扶著案沿撐住身體，使勁兒抽了口冷氣。
    老夫什麽場麵沒見過？這場麵真沒見過！
    神女之說不是昭姬和聘婷那倆小婦人為了造勢散播的傳言嗎？怎麽成真啦！
    還在夢裏教小孩讀書……真有你的！
    荀爽平複了一會兒心情，把管家喊來準備馬車，決定親自去呂府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