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逐鹿天下01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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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播種的季節,百姓們本該為了全家人一整年的口糧,在田裏辛勤耕耘,但自從曹操向著彭城國進發後,就有越來越多逃難的流民們拖家帶口,從四麵八方湧向沛國。
呂昭對此照單全收。
在科技水平不發達、生產力較為落後的古代,人口就是硬實力,誰麾下的青壯年勞動力數量多,誰就能在耕種和戰爭中占據更高的優勢。
目前漢朝的總人口數量——包括被豪強們藏匿的隱戶——遠遠沒有達到土地的承載上限,再加上呂昭開著豐壤光環,除了簡單粗暴的糧食產量直接翻倍外,過去貧瘠的劣等田地也慢慢被滋潤成了中等田,還不會發生各種對農業生產活動造成毀滅性打擊的災難,數層buff疊下來,她治下休養生息兩年後獲得的物產不僅能養活現在的子民,再多來些人也綽綽有餘。
剛開春時,在荀爽等大佬們的主持下,官學舉辦了一場大型考試,為呂昭選拔掾屬。
參與的人大多是些平民百姓和家道中落的寒門學子,出自豪強和士族的考生人數非常稀少,因為最終可以獲得的職位都是些一百石、五十石的芝麻小官,經常需要在田間門地頭奔波忙碌,屬於錢少事多離家遠的典型,對於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沒有一丁點吸引力。
而且這些官職基本都是呂昭新設置的,官員的俸祿也是她自掏腰包,人家有錢願意往外撒,誰能管得了呢
新鮮出爐的小吏們被分成兩撥,一撥分配到各地基層,填補空缺,一撥拿著呂昭的調令來到了沛國,負責與流民相關的工作,比如安置人口、劃分土地、開墾荒田、勸課農桑、維護治安、打造農具等。
見呂昭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原本聽見曹操發兵攻打彭城國後被嚇得一蹦三尺高的沛王終於放下了懸起的心,在王妃嫌棄的目光中安詳地躺了回去。
但他沒能躺太久,很快一條新收到的戰報令沛王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曹操占領彭城國後,進攻陶謙退守的郯縣,久攻不下,果斷放棄,掉頭向下邳而來,很輕鬆地攻克了並無將領鎮守的睢陵,屠城。
空曠寂寥的原野上,一小隊斥候騎著色澤統一的黑馬,在深沉夜色的掩護下,沿睢水畔快速行進。
晚風徐徐而來,岸邊茁壯生長的蘆葦叢隨之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荀采目光凜然,眉宇間門盈滿了化不開的凝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風中夾雜著一絲令人作嘔的腥氣。
曹操和陶謙打仗,在徐州境內殺得昏天黑地,按理說沒呂昭什麽事,可戰場畢竟就在旁邊,實在是太近了,比如那座剛剛被屠的睢陵城,距離呂昭駐紮在沛國邊界線上的大營僅一百餘裏,輕裝步行,兩天就能抵達,騎馬速度更快,一天就到了。
戰場的情況瞬息萬變,沒有誰能完美地預測到所有事,萬一曹操那邊殺紅了眼,一路追著逃跑的百姓和落敗的殘兵不放,直接衝進沛國了呢曹軍又不是機器人,被設定了隻殺敵人或者隻能在沛國境外活動的指令,一旦進入沛國他們就自動調頭或者幹脆斷電待機了。
與其寄希望於他人,不如依靠自己。為了保證治下百姓們的安危,呂昭必須以最壞的結果為基準,提前做足準備。最近幾天她就跟不要錢似的,把斥候源源不斷地往外派,隨時隨地監視戰爭的最新動向,睢水大營的並州軍也全都進入了枕戈待旦的備戰狀態,一旦情況有變,隻要她一聲令下,他們立馬就能出動。
“噤聲!減速!”都伯的低喝打斷了荀采飄遠的思緒,她立即回過神,身體向著馬背再度伏低,一隻手緊緊攥住韁繩,另一隻手搭上了腰間門的佩刀。
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螢火般的微弱光點,悠然拂過的風中隱約裹挾著雜亂的聲響。
騎速漸緩,斥候們借著蘆葦叢的遮掩,一點點靠近目的地,隨著距離不斷縮短,光點蔓延出一大片熊熊燃燒的火把,雜亂的聲響清晰銳化為撕心裂肺的哭號、無助的求饒和尖銳的狂笑。
托那些火把的福,斥候們真切地看到了前方發生的全部——
一小隊騎兵來回衝刺,逃難的百姓們宛如疾風中的麥子,一茬茬倒下。受傷的人沒有立即去世,但還不如當場死亡來得痛快,因為接下來他們會經曆馬蹄踐踏、利刃劈砍、鐵槊擊打……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都在成倍翻滾。
鮮血噴濺,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荀采的瞳孔猛地擴大,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跟隨貂蟬剿過匪,跟隨呂昭巡過邊,死在她那手無雙箭術下的亡魂已經達到了兩位數,作戰經驗遠比新兵豐富,但遠距離幹脆利索的一擊斃命,和近距離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極為殘酷的方式奪走生命、鮮血流盡而亡,對人的刺激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她從來沒有直麵過如此殘酷的戰爭場麵,不,這甚至都不能被稱為戰爭,而是單方麵的屠殺。
“……頭兒,”有人壓低聲音說,“咱們要不要……”
要什麽荀采茫然地想,他想說的是撤退,還是……進攻
“對麵人數不多,”又有一個聲音響起,“我數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十人。”
“此地距離取慮非常近,難道取慮已經被攻破了”
“有可能,一部分百姓逃了出來,曹軍發現後派人追殺。”
“也就是說,曹軍的大部隊就在不遠處。”
“……”
同袍們的討論聲縈繞在耳邊,卻仿佛隔著一層。荀采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視線隨一位騎兵而不斷移動,看他臉上掛著扭曲的笑,看他縱馬毫不留情地踩過滿地翻滾的百姓們,看他向著下方用力揮手,手中浸透了鮮血的刀深深地沒入一具軀體中……
恐懼盈滿了她的胸腔,又在達到極致的時刻轉變為憤怒。
他們都是與我一樣的、活生生的人,荀采想,為什麽殺他們憑什麽殺他們
同袍們已經討論完畢了,領隊的都伯正在做總結。
“……出發前女郎曾有命令,若遇上逃難的百姓,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盡量護送他們回來。”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但語氣非常平靜,仿佛勝券在握,“區區青州黃巾賊,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犬罷了,我們雖為斥候,卻來自女郎麾下最精銳的龍驤,還攜帶了精良的裝備,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小吳回去報信,請求支援,女兵營留下策應,看準機會護送百姓盡快離開。”
“其他人隨我衝。”
並州軍雷厲風行,說幹就幹,提著馬槊衝了出去。他們沒有呐喊,也沒有咆哮,而是保持著安靜,宛如一支幽靈,出其不意地殺入戰局。
沉溺於屠戮帶來的快|感中的青州兵們猝不及防,被打得有點懵逼,挨了三四下才回過神來,紛紛叫嚷怒罵著,棄了百姓,與並州軍戰成一團。
“走!”春草一馬當先,向著百姓們狂奔而去,荀采咬緊牙關跟上。
“快快快!”白露翻身下馬,把一個奄奄一息婦人扶上馬背,她“唰”地拔|出刀警戒,大聲喝道,“不想死的都動起來!快往東走!”
百姓們被殺懵了,大部分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看她,但也有機靈的,很快回過神來,拉扯著親人們的手臂,按照白露的指示逃走。
一個人行動後,其他人紛紛如夢初醒,強忍著身體的傷痛,也顧不上散落滿地的包袱了,互相攙扶著逃命。
有些人受傷太重,實在是跑不動了。一位婦女被馬蹄來來回回踩踏,身體多處骨折,以一個扭曲的姿勢癱在地上。眼淚和著血液糊了她滿臉,她顫抖地伸出手,抓住白露的衣角,努力把藏在身下的孩子遞給她,“求……求……”
白露深深地呼吸,接過孩子抱在懷裏,“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他。”
“你背後!”荀采的尖叫聲響起,緊接著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中一個試圖偷襲的青州兵的大腿,疼痛使他難以保持奔跑,麵朝下栽倒在地,大刀脫手掉落,摔在白露的腳邊。
白露麵無表情地彎下腰撿起刀,反手狠狠插|進青州兵的後背,而後拔|出,鮮血噴湧如泉,青州兵掙紮著伸出手,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很快不動了。
這支青州兵的數量在五十到六十人,確實不多,但由龍驤騎和女兵營組合的斥候小隊也僅有三十人,還走了一個回去報信,平均算下來,他們每個人都得一對二,幹掉或牽製住敵人,才有全部生還的可能。
“弓箭手就躲遠點!”春草的聲音在荀采身後不遠處炸響。
荀采驀然回頭,發現一把沉重的鐵槊距離砸中她的肩膀隻有幾寸,但這幾寸再也無法逼近,因為春草駕著馬悍然撞上了敵人,馬鐙和經過改良的高橋馬鞍在這一刻發揮了絕對優勢,劇烈的撞擊之後,春草仍舊穩穩停留在馬背上,敵人卻被撞飛了,馬也翻倒在地,努力蹬著腿嘶鳴。
荀采扯著一位老婦人的手臂亟亟後退,將她推到馬旁邊架起的盾牌後。
“能跑就往東跑!”她對著老婦人大喊道,而後再度挽弓搭箭,依次瞄準身前不斷衝擊的青州兵,射出一支支利箭。
兩方人馬激烈地絞殺在一起,與此同時,西邊不遠處,一支至少兩千人的部隊正手持火把,快速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