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逐鹿天下21 伍子胥行為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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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裏, 呂昭召集眾人開了個會。
呂布剛被拉進來的時候困得迷迷糊糊的,朦朧間聽到一連串的“咻砰”聲,還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 驚得整個人瞬間清醒, 看到了銀河倒懸的天空中, 一束束五顏六色的光接二連三升起,綻放成大團大團鮮豔的花。
呂昭和魏夫人笑容滿麵, 手挽著手站在煙花下。四周沒有其他人, 呂昭恢複了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活潑,一手提著裙擺, 一手牽著母親, 邁著輕快的步伐, 脆生生道:“父親——”
呂布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他大踏步地迎上去, 抱起魏夫人舉高高,還原地轉了個圈,魏夫人猝不及防雙腳離地, 驚得低呼一聲,臉頰漲得通紅, 攥起拳頭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夫君的肩膀,“都一把年紀了……像什麽樣子,快放我下來!”
呂布嘿嘿一笑,放下夫人, 又把滿臉期待的女兒舉了起來。
魏夫人整理著衣襟, 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倒是沒再說什麽“不像話”。
“看來有好好吃飯,”呂布點點頭, 又用手比劃了一下呂昭的身高,感覺更加滿意了,“也長高了一點,不錯。”
呂昭聞言忍不住想笑,她爹倒是挺實事求是,不像她娘幾分鍾前剛見到她時,摸都沒摸,脫口而出“你怎麽又瘦了”。
當然,她的體重增加與吃飯無關,隻是身高增加後,體重也跟著正常生長發育了。
“沒人看著了,她現在指不定是個什麽樣子。”魏夫人“哼”了一聲,還記著呂昭把她派去的侍女打發回來了這件事。
雖然她明白女兒是去打仗的,不是享福的,也明白女兒不喜歡在待遇上搞得多特殊,再用這種特殊來凸顯與“普通人”之間的區別。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母親總是會擔憂孩子出門在外過得好不好。
“夫人怎麽不關心關心我呢?”呂布有點委屈。
“她小孩子沒點輕重,你都這麽大的人了,難道還能怠慢自己不成?”魏夫人抬手將鬢角的碎發攏去耳後,寬大的袖子遮住了她臉頰泛起的一抹緋紅。
呂布:“……”
醒醒啊夫人!呂布的心裏有個小人在呈“呐喊”狀咆哮。論年齡柔柔都十八歲了!論能力和功績,要不是王允那老頭子從中作梗,她現在怎麽也能混上個太守的職位,那可是兩千石的高官!她跟沒輕重的小孩子已經八竿子打不著邊了!
呂布的眼神一言難盡,看起來很想蹲到牆角去。
呂昭忍著笑,繞到後麵去,一手推一個,推著他倆往前走。
一家三口緩緩而行,穿過兩側開滿琪花瑤草的古意回廊,懸浮在半空、隨風輕輕上下浮動的碧玉燈籠散發出柔和的光,為他們照亮前進的道路。
風中傳來隱約的讀書聲,呂布放緩腳步,將視線投向遠處高低錯落的宮殿群,眼神逐漸變得悠遠,這說明他並沒有看特定的東西,隻是忽然想起了什麽。
過了幾秒,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這裏是你以前的住所嗎?”
魏夫人目光閃爍,飛快地看了呂布一眼,拽了拽他的袖口。
呂昭微微一愣。
呂布和魏夫人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我女兒是下凡的神女”這一聽上去過於離譜的設定,也從來沒有要求她展示神跡,更沒有嚐試讓她用神跡去辦一些普通人——包括鈔能力在內——辦不到的事來惠澤自身。
他們表現得太過淡然,以至於呂昭忽略了這本身就不合理。
如果是我——呂昭代入了一下自己——某天我聽到女兒對我說“媽其實我神女,投胎到咱家”,我會有什麽想法呢?
第一反應估計是“區區神女算什麽,你媽我當年在無限遊戲裏縱橫馳騁,跟各路bss談笑風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修煉呢”。
等吐槽完了,再懷疑一下女兒到底是中二期小說看多了,還是被人奪舍了,還是像她一樣……反正隻要不是被奪舍,那就隨便孩子野蠻生長。
離譜的情況她見得多了,才能做到冷靜從容地麵對,不失優雅地吐槽。但呂布和魏夫人顯然在此之前沒有機會經曆類似的事情,他們不應該這麽平靜,他們應該……也是震驚和惶恐過的。
他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了,盡管那個孩子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隻短暫地在魏夫人的肚子裏待過一段時間,但孩子與母親血脈相連,它離開的時候,魏夫人痛得心都要碎掉了,他們是絕對無法接受再失去一個孩子的。
所以無論有多害怕,有多擔憂,都隻能狠狠地、用力地壓進心裏,不流露出分毫異常,生怕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一切變得無法挽回。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的呂昭閉了閉眼睛,心裏像是有數不清的檸檬被碾碎了,酸澀的汁水流了滿地。
“……算是吧。”呂昭輕聲回答。
“喔,比皇宮可氣派多了。”呂布很刻意地點點頭,雙手胡亂比劃了兩下,“看來……嗯……你那個……該怎麽形容,就是你上一輩的父母——”
他想說你的神仙爹媽對你很不錯啊,但這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拽不出來。
魏夫人握住呂布的手,重重一捏,示意他別亂講話了。
“沒有,”呂昭從後麵繞到了前方,她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兩人,聲音幹澀,“我以前沒有……父母。”
這是實話。呂昭的幸運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她剛出生不久就被遺棄了,是一位拾荒的奶奶路過橋洞,發現了餓得直哭的她,心軟將她抱回家,喂稀粥喂活了。她十歲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剩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靠著學校老師和左鄰右舍接濟照顧,磕磕絆絆地長大。
所以她才會在想起了前世的記憶後,第一反應是一定一定一定要避免父母走上與曆史相同的道路,滑向死局。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內,因為腦子裏存在著兩世截然不同的體驗,它們時時刻刻互相拉扯,導致呂昭在麵對父母時,其實有點手足無措,小心翼翼。
當時她覺得自己掩飾的挺好,現在看來,估計他們早就察覺了,隻是單純地以為她是聽到了被退婚的消息,心中難過。
呂昭是第一次給人家當女兒,呂布和魏夫人也是第一次給人家當父母,彼此都沒什麽經驗,謹慎地一點點試探著。
“……啊?”呂布應該表現的是驚訝,但他尾音拐了個上揚的彎兒,流露出明顯的驚喜,聽得魏夫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借著長裙的遮掩狠狠踩了他一腳。
“我是……嗯,天地孕育的生靈,”呂昭睜著眼睛一本正經地扯瞎話,“沒有別的父母。”
“隻有你們。”她無比認真地說。
呂布還好,隻是普普通通地喜上眉梢,魏夫人當即就紅了眼眶,她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麽,抽噎著一把將呂昭摟進懷裏,“我苦命的兒,你以前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呂布環顧四周,看了看規模遠超皇宮的宮殿群,嘴巴微微張開又閉緊,明智地沒有說出任何可能會挨揍的話。
“都過去啦,”呂昭窩在魏夫人懷裏撒嬌,“現在最重要。”
魏夫人點點頭,她懸吊已久的心終於妥帖地落回了原處。
哄好魏夫人,呂昭又叫來一堆她捏的假人仙女陪著她娘四處轉轉看風景,然後才跟呂布進了開會的堂屋。
其他人已經到齊,等待了一段時間,見兩位上司終於來了,紛紛行禮。
呂布遞了個眼神,從甘寧開始,大家依次講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甘寧率領臨時組建的水軍沿長江向東北一路航行,抵達白帝城。呂布在益州打了兩年仗,該知道消息的都知道了,除了以趙韙為代表的本地大族擔心呂布會跟劉焉一樣打擊地方豪強、因此頑強抵抗外,絕大部分普通人的態度都是“別管誰贏,趕緊決出勝負停戰好好過日子吧”,於是在發現有水軍順流而下時,白帝城的守軍們根本沒有半點抵抗的意思,直接投降了。
孫堅攻打巴郡其他城池時,攜帶了一封甘寧所書的勸降信,有這位地頭蛇作擔保,從中遊說,他遇到的阻礙也幾乎等於沒有,再加上他本就作戰勇猛,接連克定城池,行動非常順利。
呂布這邊稍微有些波折。趙韙明白自己幹了這麽多破事,一旦戰敗估計難逃一死,因此堅決躲在城裏不出來。呂布數此嚐試攻城,都被高大堅固的城牆擋了回去,最後還是劉瑁的手下趁著月黑風高之際打開城門,將呂布的軍隊放了進來。
先登的高順嚴令禁止士兵們騷擾百姓、焚燒民房,部隊直衝州牧府邸。聽到消息的趙韙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了。
“劉叔玉的手下?”呂昭略微揚了揚眉。劉瑁不是跟趙韙意見一致嗎?
代呂布講述的賈詡保持著雙手交握的姿勢,淡然道:“劉君郎去世後不久,劉叔玉就染上了瘟疫,雖然後來治好了,但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很虛弱,隻能將大小事務盡數委托給趙韙和吳懿負責。半個月前他突發狂疾過世,趙韙封鎖消息,秘不發喪。”
吳懿的妹妹是劉瑁的夫人,吳懿已經投降了,劉瑁也死了,剩下她一個柔弱的女子困在州牧府,表麵地位尊崇,實際上誰都能給她臉色看,日子過得並不好。這種情況下,她隻要不傻,肯定會倒向哥哥。
劉瑁已死,那法正……呂昭眨眨眼睛,看向荀攸。
荀攸接收到了呂昭的詢問,難得露出些許苦惱的神色,他歎了口氣,說道:“孝直差點兒將劉叔玉拖出來鞭屍,被我攔住了。”
呂昭:“……”這小暴脾氣,什麽伍子胥行為。
郭嘉忍不住笑出了聲:“真乃性情中人。”
法正鞭屍未遂,黑著張小臉憤憤地走了。荀攸本來想將劉瑁就地下葬,與劉焉埋在一處,也算父子團聚,但劉璋匆忙趕來,請求呂布允許他將父親和兄長的靈柩送回老家江夏竟陵。
這個請求很合理,呂布沒有拒絕的理由,便同意了。
劉璋又道皇帝派他來勸降兄長,沒有完成任務,是他的失職,在扶靈回老家之前,他須得先回長安向皇帝謝罪。
這個要求也沒什麽問題,天地君親師,君排在親麵前,劉璋自然得以公務為重。況且劉瑁在朝廷那裏可是實打實被扣上了“作亂”的帽子,距離謀反隻差一步,以前他活著時,還有個用來製約、消耗呂布勢力的作用,因此朝廷沒有趕盡殺絕,還派劉璋去勸降,現在他死了,唯一的用處消失了,為了表彰新任益州牧的功績,劉瑁作亂的問題很快會被提到台麵重新討論,劉璋若是不能趁機分辨清楚,屆時他倆留在長安的兩位兄長很可能會受到牽連被下獄。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邏輯也非常通順,但呂昭總有種別扭的感覺,具體哪裏別扭,她又說不上來。
“劉季玉就這麽走了?”她追問。
“對,”呂布說,“他把劉家剩下的仆從和東西都帶走了,喔,吳夫人留下來了。”
呂昭嘴角一抽,心想爸你為什麽會專門記得一個吳夫人,這實在不像你,想當年王老頭試圖對你使用美人計,你卻隻跟他談養女兒的不易。
“唉,”呂布長歎一聲,顯得分外憂愁,“子遠拜托我幫他妹妹做個媒,他實在是太誠懇了,我沒好意思拒絕。可我連女婿都沒有,去哪裏幫他妹妹做媒?”
呂昭、貂蟬和蔡琰對視一眼,姐妹三人眼中是同樣的無語凝噎。郭嘉又想笑,但是強行忍住了。荀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陳群劇烈地咳嗽起來。賈詡閉上眼睛。荀攸目光放空。高順低著頭研究桌麵上的花紋。王粲張嘴打哈欠,打到一半被徐庶從桌子下麵悄悄踹了一腳,委屈、不解、譴責地注視著好友。
這一刻,除了王粲,大家心中的念頭是一致的:吳懿的意思明顯是問您願不願意娶側夫人吧!
想想吳夫人曾經被相士批為極尊貴的命格,一般人估計也不敢娶她。
“你那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呂布看著呂昭。
所有人:“……”主公!您醒醒啊主公!您今天怎麽啦!
“沒有,”呂昭平靜地提醒道,“您連女婿都沒有呢。”
呂布拍了拍腦門,“也對。”
死一般的寂靜中,呂昭開啟下一話題,簡潔但完善地講述了一遍目前青徐二州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