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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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待胤禛忙完的其他事,便讓人把去葉家村走訪的人叫來,那人接了傳話,早已在府裏候著,不一會,一個眉目普通叫人過目即忘、仔細看去,眼中卻精光流轉的漢子就進來拜見。
    胤禛坐在上首打量著他的神情,見他跪在下麵,身形挺拔,垂目看向地麵、沉穩內斂。胤禛沒有出聲,室內靜謐半響,他依然眉目沉靜,不焦不躁,心中有幾分滿意:“徐長史說你細心妥帖,又善記憶,這才薦來辦差,你來說說這殿中的陳設,記得多少說多少。”
    距離上回這人進殿回稟已有數月,外書房殿內陳設早已跟著時節調整,此人進門不過數息便跪在一旁聽令,進門後應該隻草草看了幾眼。
    那人聽了這奇怪的吩咐,麵上並無半分驚詫遲疑,垂著頭,細細稟報起來:“靠南麵牆邊立著的是黑漆描金書架,上門放了三十二函書籍;書架前麵是一套酸枝木嵌螺鈿鑲理石扶手椅;椅子側邊立著兩個是仿宋官窯瓷瓶,瓶中各有春梅三隻;左側是黃花梨多寶格,格上有屏風兩架,仿汝窯瓷盤一個,郎窯紅釉酒盞酒壺一套,青玉寶葫蘆一個,其上雕刻花紋……”
    這人一邊說,蘇培盛一邊往他所說之處看去,叫他心中震驚的是,這人垂著頭,目視地麵,竟然說的分毫不差!
    “好了,”胤禛打斷他的敘述,“你叫穆哈連?你將當日去葉家村的情景,細細的再說一遍,先說說村子裏的場景。”
    “嗻!”穆哈連被徐長史看中,也確實是個能人,過了這麽久還記得一清二楚,見貝勒爺關心葉家村,他不但細細的答了所有調查過程,還上前取了紙筆,跪趴在地上畫出葉家村以及附近幾處村落,並將葉林村附近河流山川等景物一一還原。
    胤禛合目靠在椅背上,一字不漏的聽著,他左手撚著大拇指上戴的白玉扳指,在心裏將穆哈連描述的內容記下慢慢琢磨。待他講完,胤禛沉思許久,才睜眼接過他畫出的地圖查看。
    村子不大,葉林的家在其餘幾十戶人家中並不顯眼,既不大,位置也不算好,要不是被重點標注出來,根本無法一眼分辨出來。
    再看葉家村附近的幾個村子,更是平平無奇,找不出什麽破綻。
    胤禛看著村落的布局,在腦中細細思忖著穆哈連說的各種信息,突然問道:“葉家村可有桃樹?”
    穆哈連一愣,隨即快速答道:“回貝勒爺的話,村裏沒有,奴才走過一遍的地方就有印象,葉家村裏有槐樹、榆樹、杏樹、桂花樹等等,但未見桃樹。”
    胤禛抬頭看向他,眼神銳利:“你可確定?”
    那人抱拳:“奴才肯定。”
    “葉家附近沒有桃樹?”
    “沒有,葉家隻有幾顆杏樹。”
    胤禛略一沉吟:“既如此,你將所見的各種樹木都標注出來。”
    “嗻。”穆哈連又拿起筆,在剛剛畫好的地圖上標注起來。
    待他寫完,胤禛接過仔細一看,隻見到葉家院內有杏樹,村民家中有桂花樹,河邊有槐樹,村口有榆樹,隔壁村有楊樹,但地圖看過一遍,就是沒有桃樹。
    胤禛垂眸,指尖在桌上輕點:“你再去一趟,看看離葉家村最近的桃樹在哪?”
    “嗻,奴才遵命。”穆哈連躬身行禮,隨即抱拳退出去。
    胤禛又靠回椅中,閉目養神,蘇培盛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昨日他一直在旁伺候,自然聽到了葉先生所說“用桃樹葉殺蟲,家附近有好幾顆桃樹”的話。今兒一聽才明白,原來是這裏出了問題。
    可他思忖半響,卻不知為何貝勒爺會對此事如此在意,竟然命穆哈連前來仔細回稟不說,還又派他再次去葉家村探查。
    叫他說,就算葉家村沒有桃樹那又如何?
    用桃葉殺蟲,可能是葉先生一時記混,也可能是別人告訴他,他假做是自己發現的罷了。能得貝勒爺賞識,在貝勒爺麵前有些個虛榮心,把別人的功勞說成是自己的,這種行為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他自己,能往自己身上攬功勞時,也不會有半分客氣。
    誰發現的不要緊,關鍵是葉先生能想到法子推廣,讓更多人受益,這才是重要的。
    至於另一個事,是葉先生將家裏的杏樹誤記成桃樹,這也很正常嘛,誰的記憶能如穆哈連那麽精準?
    讓他現在說說自己屋裏的陳設,桌上杯裏有水還是沒水,他也不一定能說齊全。再說昨日貝勒爺和葉先生兩人都喝了不少酒,記不準更是正常,貝勒爺應當不會計較這些細節才對呀?
    蘇培盛暗自搖搖頭,自己跟在貝勒爺身邊這麽多年,本以為對他很是了解,現在看來,還得要更加仔細琢磨貝勒爺的心思嘞……
    胤禛當然不是在意葉林有沒有冒領其他人的發現,就如蘇培盛所想,這種細節在將方子推廣天下、使萬民田裏都能少些減產的大事麵前,真的無關緊要。
    就是葉林真的冒領別人的功勞,他也要說聲好,可問題就在於他與葉先生接觸這麽久,自問早已將他看透。
    對著屢次找他麻煩的李家,采取回避和息事寧人的態度,足見其為人平和,不喜與人爭鬥;對著伺候的下人,也是溫和有理,從不打罵懲罰,雖然如此,但也不懦弱可期、任人拿捏;再看他處理災民事物,小小年紀做事就有章有法,獎懲分明,很快就能讓手下人如臂指使,但收留災民的起因,確是他的同情和不忍。
    子玉能力很強,而其為人,乃是極為光明磊落,又秉性良善的。甚至可以說他為人很有幾分天真,有股子俠義之氣。他完全沒有官場磨練出來的厚臉皮,也厭惡下黑手的行為,因此絕不可能冒領別人的功勞。
    在這點上,胤禛自問是信他的。
    一開始他也沒有發覺有何問題,可葉先生在說到自己收集這些法子的時候,臉上一瞬間的心虛,還是讓他看了個正著,也讓他心裏存了疑。
    穆哈連曆來是個辦事謹慎的,又有過目不忘之能,說是村裏沒有桃樹,他已信了七八分,可既然沒有桃樹,為何葉先生會說是自己研究出的桃葉殺蟲的法子的?
    自己一直很喜歡葉先生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務實性格,既然他說了,從別人那裏得來了許多經驗,就不會再將這桃葉的事套到自己身上才對。
    況且他既然已經點明是總結許多鄉親的經驗,並不都是他自己發現的,也並無冒領他人功勞的嫌疑,那又為何當時他神色有異?這點確實有些想不通。
    而且自己這段時間的觀察,葉先生的記憶力絕不輸於穆哈連,甚至應該更強才是。因為他連晦澀難懂的古文書籍、和繁多的朝廷邸報都能倒背如流,而他給葉先生開放了書樓的權限才不到兩月!
    子玉自己雖未提及,但他應當是有過目不忘之能的,那為何又會記錯生長在自己家幾十年的樹木呢?
    除了以上的那些,“化肥”這物到底是什麽?既然隻是設想,為何子玉提起時的語氣神態,都是十分理所當然認為其有效?
    自己昨日與他暢談一番,除了其才智過人,更顯出葉先生胸懷國家。他不論在農學、貿易、還是軍國大事都有與眾不同的看法和見解,其西方海軍強過大清、並且對大清虎視眈眈的思想論斷真是振聾發聵,將自己點醒。
    如此歲數,就有這般才能,叫他心中都升起幾分敬服!
    可或許是子玉昨日說的暢快,加上酒水麻痹了思維,在他言談間,反倒叫自己發現了這幾處不對勁的地方。
    飯間與葉先生閑聊,他心中就感到一絲不對,如今找來穆哈連一問,果然問題顯露出來。
    葉先生人品人才,他是十分信得過的,自打他到了府裏,其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無不是為了貝勒府好,為自己這個四貝勒好。
    短幾個月間,就在農學、醫學、治河、安撫災民等等方麵有許多貢獻,真算起來,已經遠超其他清客門人了。
    他對自己助益良多,自己當然是十分感念並且重視葉先生;幾個月相處下來,自己也是信得過他的人品為人。
    從調查的情況來看,葉先生生長在葉家村,與李家發生糾葛,參加鄉試,到京城準備會試,結識海保,投入自己門下,這一切所言非虛,並沒什麽問題。
    隻是他身上確實有時有些違和之處:想他年歲還不到二十,卻在各個方麵都有如此大才?生長在小山村中,跟隨的也隻是普通老師,到京城不過半年時間,竟然有如此見識?
    穆哈連也有過目不忘隻能,同樣沉穩可靠辦事利落,比起葉先生年長好幾歲,在貝勒府任職多年,可以更早接觸到更多資源,怎麽不見他有如此才能眼界?
    胤禛也肯定穆哈連若有如此才能,必定不會敝帚自珍,拿出來用的才是才能,才能得他看重,藏著掖著,不去投靠他或其他皇子,那他一輩子也別想達到更高的高度。
    有了對比,葉先生的特殊之處就更加明顯了。
    能夠記住不代表能看懂,能看懂也不代表能靈活運用,更何況是對國家大局,甚至是海外諸國的形勢都能如數家珍的點評,並且能看出其中隱藏的大清危機!
    就是朝廷專門跟各國打了幾十年交道的理番院,也找不出幾人有如此見識的吧?
    難道這種天縱奇才自然會帶些神異之處?
    胤禛沉思許久,得出個答案,葉林莫不是生而知之?還是有什麽奇遇,得到仙人點化?
    想到這他又讓蘇培盛將穆哈連叫了回來,囑咐他將葉先生從小到大的事都打探一番。穆哈連領命而去,對胤禛的要求半句疑問都沒有。
    這邊葉林一夜好眠,因為喝了酒,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完全不知道昨日他幾句言語不謹慎,自己的老底都快要被打探清楚了。他隻是洗漱吃過飯,心中沒有半點煩惱的又忙活著去跟海保聯絡了,以後這肥皂香皂的包裝紙,都把花樣子連環畫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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