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探究的看向葉林,  腦中驚濤駭浪，種種可能性不斷翻湧：“關於這契約，子玉還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葉林垂眸想了想,  叮囑道：“禱告時辰不要緊,  但務必每日不斷,  禱告時貝勒爺多想著去除弘暉的艱難險阻，讓他順利歸來,  其他的就沒什麽了。”
    他還不打算告訴胤禛若禱告成功,  弘暉有可能健健康康帶著記憶回歸。畢竟要十年如一日的禱告，他雖相信胤禛意誌超群,  可以做到,  但萬一哪天胤禛也如他這般生病昏睡呢？還能不能成功誰也不知道,  所以還是不要說的好，免得給了希望,  卻又讓他失望自責。
    胤禛認真將這些細節牢記在心，更打算不止為弘暉禱告，也要為皇阿瑪、母妃和故去的皇額娘禱告,  從今日開始。
    他又看了葉林半響，見他神情迷茫的呆呆回望過來,  好似真的不知還有什麽要說的，胤禛在心中歎了口氣，追問到：“那這契約的代價呢？如此逆轉命運逆轉生死的契約，我不相信會沒有代價。”
    “你怎麽……”葉林吃驚的瞪大了雙眼,  隨即有些窘迫的側過臉擺了擺手：“沒什麽,  貝勒爺不必擔心，都是小事。”
    胤禛看他不肯說，眉心微擰,  將他的臉轉過來，深深看進他的雙眼：“到底是什麽？”
    葉林與胤禛對視片刻，看他眼神堅定，知道今日必須給個答案不可，且以胤禛的聰明，若他亂編一個，恐怕立刻就會被看出來。
    無奈之下，他隻好小聲答道：“確實沒什麽，無論成與不成都對貝勒爺沒什麽妨礙，是我簽下的契約，因此這代價也是我來付，與貝勒爺並無關係……”
    胤禛挑眉：“我的兒子與我並無關係？”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林無奈撇了他一眼，哪有這樣曲解別人意思的。
    “那就好。”胤禛盯著他，眼神幽深：“所以子玉要付出什麽代價？”
    葉林見躲不過去，隻好吭吭哧哧的答道：“這，也沒什麽，就是此生不能出仕做官……”
    胤禛吃了一驚，子玉，這是徹底舍棄了自己的前途！以他的才能，若日後能學成官場規則、心機手腕，出將入相不是沒有可能，他真的就這麽放棄了！？
    葉林看他表情，安慰道：“沒關係，我想過了，能輔佐貝勒爺我很開心，這已是天大的福分，不可再貪心，且我自身性格、城府心機也不適合做官。”
    胤禛眼神中的壓迫讓他感覺自己像是高三逃課的學生麵對著班主任，即視感太強烈，他側身偷偷吐了吐舌頭做了鬼臉，這才一本正經的回道：“難道日後貝勒爺會趕我走不成？我可是打算一輩子待在貝勒爺身邊為爺效力的……”
    胤禛抬手揉了揉額角，舒緩了神情：“當然不會，子玉為我們父子付出這麽多，我在一日，這裏就是你的家！”
    話雖如此，他心裏卻很是惋惜。雖說子玉性格單純，城府不深，確實不適合官場，可他如今年紀還小，這些都可以慢慢學，以他的聰慧，日後成長起來未必比那些官油子弱。
    在自己身邊當然也能給他優待，但就這麽放棄十多年苦讀一輩子的追求、光宗耀祖的機會，哪是這麽容易的事？看著他笑的眉眼舒展，神色中沒有半點悔意，胤禛心中一鬆，罷了，隨他去吧。
    突然他眯了眯眼，這代價雖大，但似乎也不足以夠扭轉乾坤、調整弘暉的投胎吧？
    “還有什麽代價？”他突然發問。
    葉林一愣，嗬嗬笑道：“沒，沒有了。”
    胤禛細細觀察子玉，見他眼神漂移，不僅心中腦恨又心痛，這人還試圖隱瞞他，那沒說出口的豈不比仕途這條還嚴重？
    “原來如此。”胤禛微微頷首，見葉林跟他一個勁點頭，他忽的收了臉上的笑，緊握住葉林的手拉進了距離，盯著他追問道：“還不肯說實話？到底還有哪些代價？”
    葉林還以為自己蒙混過關，突然被抓包，一下子呆住，他眼神躲閃，口中囁嚅著：“沒，沒了呀。”
    胤禛鬆開手，轉過身去不看他，語氣沉悶：“子玉！我信你，你卻不肯信我嗎？為何不肯據實以告？”
    屋裏猛的安靜下來，西洋座鍾滴滴答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誰也不肯開口。
    葉林垂著眼，緊咬住下唇，感受著空氣中的緊繃，直到那弦越拉越緊，緊繃的仿佛快要斷裂，他終於忍受不住，鬆口道：“真沒什麽，就是……”
    “還有鰥，獨？無妻，無子？”胤禛震驚的看向葉林，這不是獨身且絕後？
    葉林看向胤禛震驚的神情，有些心虛的點了點頭。
    他也沒辦法呀。五弊三缺裏隻剩下六個可選項，要從裏頭選出三個，可不容易，首先這“命”他還是要的，其次，他一個健全的人，也很難接受肢體殘缺。
    那就隻剩下權，財，鰥，獨這四項可選了。這裏頭首先可以不要的，就是權了。
    葉林自認為自己是個沒什麽官癮的人。上輩子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這輩子他覺得如今的日子已經很滿足了，真有一群人天天對著他磕頭叫著青天大老爺，他還覺得尷尬不自在呢。
    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起，也不用跟人勾心鬥角，還有四貝勒府的庇護，沒人敢欺壓還能一展所長，這日子過得，可太舒服了！
    特別是早起，就算住在京城，若是上朝，得三四點起，是三四點起來，穿戴好囫圇吃點再頂風冒雪的跋涉到宮門口排隊去，是淩晨三點四點！不是早上七八點！真是想想就要了老命了。
    剩下的三項，財是鼎鼎重要的，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若一輩子都為錢財發愁，這日子過的就沒法逍遙了，而且如今身上還牽扯著婆婆和弟妹一家子老小，以及莊子上四千人的生計和其他的生意，錢到手裏就沒了的特性是不太敢沾的。
    妻和子其實是連在一起的，若是選妻，那在如今，無子的壓力妻子承擔不起，他也不好丟臉讓人懷疑是他不行。若選子，豈不是拿女人作為生子工具，還害她早死？這事但凡有良心的人都做不出來吧？
    況且他希望找到的是一個與自己靈魂上有共鳴的伴侶，而不是日日相對無言，無法在思想上溝通的人。可他來自現代接受過各種教育，受過不同觀念的衝擊，加上這時代女子少能讀書、盲婚啞嫁的情況，讓他注定無法找到這樣的伴侶。
    三觀不同、無法相互理解，生活在一起隻能帶給對方痛苦，與其這樣還不如選擇獨自生活。反正作為一個有些社恐的碼農，他以前也習慣了一個人上班下班的生活，如今在聽竹軒中，日日有一群人圍著跟進跟出，已經讓他的社交域值爆表了！
    至於孩子，養葉家弟妹跟養自己的孩子也沒差，加上未來的弘暉，這就是三個娃，比現代的二胎家庭都要累，他才不到二十就有操不完的心，還是放過自己吧。
    所以當日聽完0777號說出的幾種條件，他便當即作出了選擇。想想選擇後的日子跟如今也沒有任何差別，算起來還是他賺了呢。
    葉林想的豁達通透，他這種選擇在現代社會也很常見，但在這個時代，確實犯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忌諱。
    知道葉林做出了這些犧牲，胤禛心中無比動容，一時詞窮，不知說什麽好，隻緊緊攥住葉林的手，俯下身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待他眨去眼中的濕潤，才起身問道：“子玉，做此選擇，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會不會後悔？葉林眨了眨眼，看向胤禛，目光澄澈：“為君，落子無悔！注1.可夢
    我不能說未來會不會後悔，但我知道如果我沒這麽選，現在我就會後悔萬分！如果我明明有能力卻沒有去救我所愛之人，那麽我定會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後不後悔這個問題……曾經有句話困擾了他很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當他是承受巨大壓力挫折的社畜九九六打工人時，是完全不以為然也無法理解的。難道人類經曆的所有痛苦疾病，殘疾，意外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嗎？
    等他穿越後僥幸沒死，一步步被命運推動來到胤禛身邊，成為他的清客時，他突然有種領悟，好似他所學所想，不經意間所看到的，無意中得到的大腦開發，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來到胤禛身邊，助他開創一個更好的未來。
    那時他他突然理解了這句話，覺得這句話再正確不過了。
    然而在這之後，他親眼見到難民掙紮求生，以一種電視劇演都演不出的骨瘦如柴行屍走肉，他又覺得他錯了。
    這句話是熬過苦難的成功者，對他們經曆的釋懷之語！
    然而還有很多的人沒能熬過去，或是正在經曆人生的痛苦，這些人必定不會這樣想。就如這些難民，當他們煎熬的時候，隻有依靠外界的幫助，才能讓他們脫身。
    對於這些陌生人的苦難，自己無法視而不見，那麽對於視如親人的弘暉，又怎能不動惻隱之心？
    也許自己有幸得到這樣一份神奇的力量，就是為了這一日，能夠做出一個不令自己後悔的決定，挽回一個可能抱憾終生的遺憾。
    若為一個外人，他絕不會做此選擇，但這個人是弘暉啊！
    他是胤禛寄予厚望的嫡長子，失去他對胤禛的打擊太大了，雖然胤禛隱而不發，但親近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自己穿越而開拓了新的時間線，這是一份希望，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希望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不隻是在胤禛登基後的十幾二十年，更是在他能影響到的長遠未來。而他真心覺得弘暉是一個很好的繼承人選。
    他有著心胸開闊，博聞強識，思維靈活，有著跟胤禛如出一轍的好學和耐性，務實且願意接納新思想和理念，是一顆已經非常明確的優質種子。如果他在，那未來的大清或許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既然穿來了，葉林就不想讓曆史走向同樣閉關鎖國的道路。為了對抗曆史的慣性，弘暉就是他能抓住的最大變數，也是大清的一大機遇，為他付出是完全值得的。
    “我也不知日後是否還有可能再得仙人入夢，因此那日便是唯一救命稻草，無論是什麽代價，我都必須牢牢抓住！”
    聽了這話，胤禛眼帶水光，緊緊攥住葉林的手：“好，子玉待我和弘暉如此赤誠，若十年後他能歸來，我定讓他認你為義父，從此讓他受你教導，為你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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